第1046章 敗局壹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揚州城北,淮河兩岸,光禿禿止余蕭瑟。乾枯的蘆葦不知何時已被砍盡,水也淺了許多,岸堆白雪,懸在河沿之上,下壓一道連綿無絕的黑線。再遠處,碧水連天,湛清一片。
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兒正漂在水面之上,自東向西,緩緩而行。河上寒風刺骨,船內卻是春意融融。數個黃銅鎏金熏爐,烘的船內暖洋洋,卻無有一絲煙氣。
船艙里廂,有張臥榻,錦被繡衾,光滑香潔,一人鼾聲如雷,睡的正沉。
靠船首擺了張案幾,上罩錦被,四個女子正在打馬作戲,旁邊還有兩個服侍的婢女。四個女子,一個少婦,一個少女,兩個老嫗。竟是翠羽樓的樓主曲宛煙,揚州城花魁莘瑤琴,翠羽樓供奉神鬼仙婆馮從彤,此前漱雪堂的太上長老讓天一尺秋夜蓉。
四個女子打牌,嘴是不可能閒著,莘瑤琴正道:「馮姥姥你莫要賴皮,你須得讓這骰子滾起來,這樣直直扔下來可是不算。」
馮從彤大約是輸的急了,嗓門也大,道:「怎地我就不算,秋姐姐不也這麼擲的!」
秋夜蓉道:「你莫要狡辯,我可沒耍花樣。」
馮從彤道:「我哪裡又有花樣了?」
莘瑤琴道:「你老別欺負我年輕,武功我不會,可這骰子我可是玩熟了的,你這骰子落下來,就沿著一條直線滾,還說沒作弊!」
馮從彤道:「什麼屁話,臭丫頭,就你年輕,老娘就老了?跟你說,老娘年輕時候,可比你還水靈。」
秋夜蓉道:「你莫顧左右而言他,抓緊重擲才是。」
莘瑤琴道:「對,對,重擲,重擲!」
曲宛煙笑道:「你們幾個,也小點一聲,比大街上摳腳漢子的嗓門還大,全沒個女人樣子。瑤琴你看看你,卷個袖子,唾沫星子都噴到我臉上來,你今個臉還沒洗吧,讓揚州城裡那些男人看見,我瞧你日後還如何見人。」
馮從彤先白她一眼,道:「你嗓門小?尖的我一身雞皮疙瘩。」
莘瑤琴道:「門主你好不地道,上個月還誇我聲音好聽。小女子我天姿國色,洗不洗臉都好看。」
秋夜蓉道:「你們翠羽樓也是沒大沒小,沒個規矩。」
莘瑤琴道:「咱們如今都是一家,剛說過不要有過去的門戶之見,秋姥姥你又說錯話。」
秋夜蓉道:「我又沒提漱雪堂。」
莘瑤琴道:「那你也該說『我們』,不是『你們』。」
曲宛煙道:「小聲點,小聲點,人都要給你們吵醒啦。」
四人都轉頭朝臥榻看去,秋夜蓉正面相對,道:「這小子眼球在眼皮子下面亂轉,不知正做什麼夢呢。」
馮從彤道:「睡了四天了吧,也該醒了。」
莘瑤琴道:「你們這些練武的,怎地打呼都如此的響,吵死了。」
馮從彤道:「你懂個屁,你以為他只是打呼麼?天地激盪,其音如雷。這叫『虎豹雷音』,乃是內家求之不得的修煉法門。」
莘瑤琴道:「就是虎豹小貓打呼嚕麼?我聽人說,這幾樣東西,咕嚕咕嚕發聲,就能給自己治病?」
馮從彤道:「那是顫勁,由丹田發動,氣息鼓震,對全身經絡骨骼肌肉都要好處。」搖了搖頭,道:「這裡面好處太多,跟你說了也是不懂。」
秋夜蓉道:「這小子也是古怪,中了寒毒,睡個大覺,竟然自己好了。」
曲宛煙道:「我試了下,這小子內功練的當真駭人,真氣至純至陽,還是童子之身。」
莘瑤琴噗嗤一笑,道:「真的?」
曲宛煙搖頭道:「你是愈發猥瑣了。」
馮從彤道:「再童男子,也沒有受了陰勁能自己好的。這小子雖是一直昏睡,體內真氣卻是遊走不停,雖難窺全貌,但定是一樣了不得的內家療傷理氣法門。我從未見過如此功法,功行自轉,沒有一絲神明主導,卻是有條不紊,暢行不息,他就不怕走岔了麼?這明神訣當真是可怖。」
秋夜蓉也是嘖嘖稱奇,道:「連續四日功行不止,他經絡如何能承受?」
床榻上之人,正是蕭平安。
眾人戰退葉驚鴻,城中已是大亂。金兵殺入城來,大肆劫掠。蕭平安心中抑鬱難當,更不願與沈放等人同路,自己擇路而走。
未奔出多遠,竟是頭暈目眩,胸中憋悶,隨即身子禁不住的發顫惡寒。知道不對,先前與葉驚鴻硬拼掌力,對付陰寒掌力已經侵入體內。
強撐著想朝無人去跑,城內兵荒馬亂,濃煙紅火之間,到處是人影幢幢。雙目昏花,低頭疾走幾步,忽地栽倒在地,就此人事不省。
秋夜蓉道:「咱們揀了這麼個大寶貝來,可也是個燙手的芋頭。」
曲宛煙道:「不是辛丫頭眼尖,咱們還真沒發現。」
馮從彤道:「你求著門主回頭救人,莫不是看上了這小子。」
莘瑤琴妙目圓睜,神情誇張,道:「你說什麼胡話,我眼睛瞎了不成。這廝粗陋之極,又窮又丑,又蠢又笨。」瞥了一眼,一臉嫌棄,道:「臭氣熏天,這船上的東西到時候一件不能留,都得扔了。」轉眼卻又是眉飛色舞,掩口笑道:「還有,還有,你們知道他幹了什麼,他在城裡把趙先生、韓先生,還有姜先生都給打了!」
馮從彤白她一眼,道:「你就偷著笑吧,人家成全了你的名聲,什麼俠女風範,臨危不懼,義救大儒,你不謝謝人家,反在這裡詆毀。」
曲宛煙道:「說你見識淺薄,這男人啊,不能光看外表,要得有本事。」微微一笑,道:「這有本事的男人啊,才能帶你去看更大的世界。」
莘瑤琴道:「什麼叫看外面更大的世界。四處奔波,風餐露宿,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麼。就算出門,也得是跟個富家公子,出門有車馬,隨行有奴僕,熱了有人打扇,冷了有人生火,錦衣玉食,處處有人奉承,那才叫過日子,看世界。」
秋夜蓉啐道:「你們瞧這廝嫌貧愛富的嘴臉。」
莘瑤琴得意道:「怎麼了,我寧願坐在轎子裡面哭,可也不願蓬頭垢面,走在路上傻笑。」
曲宛煙笑道:「所以說你眼光差的不行。」
莘瑤琴道:「你真好沒道理,救人的時候,都說揀到個大便宜,誇我眼力好,眼下又說我不行了?」
曲宛煙道:「這女人麼,眼神越好,看男人就越差。」
莘瑤琴道:「若這般說,你們三個眼神可都好的不得了。」
秋夜蓉道:「臭丫頭,找打!」
馮從彤卻道:「卻也沒錯,這男人要靠的住,老母豬都能上樹。」
秋夜蓉錯開話題,道:「此番揚州城這些人勾心鬥角,當真是好笑。」
曲宛煙道:「那密函我瞧未必是真的,朝東海此人詭計多端兼且膽大妄為,若是出自他手,假的也不稀奇。」
正說話間,忽聽河面之上有人說話,氣勢洶洶,語氣不善,道:「翠羽樓當家的,姓蕭的小子是不是在你船上,把人給我交出來!」
馮從彤眉頭一皺,起身走到後梢。冬日日短,天色已是漸黑,就見一艘小船跟在自己船後。
小船船首站著一個五旬上下的道人,身材瘦高,目光陰鷙,面色陰沉,似是旁人都欠他銀子。
馮從彤冷哼一聲,道:「我道誰人如此囂張跋扈,原來是洞陽道人,你身上的傷看來是好了。」翠羽樓多是女流,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百事通。這洞陽道人乃是天台劍派的一位長老,數年前與八奇中的吞天神龍葉晚舟交手,受了內傷,便一直在門中休養。
江湖多變故,如今葉晚舟已經死在長江三十六水寨與玄天宗的紛爭之中。但馮從彤一張口便揭人短,也是毫不客氣。
洞陽道人面色更是難看,道:「馮老太婆,管好你那張臭嘴,姓蕭的小子給我交出來。」
馮從彤道:「什么姓小姓大的,沒有。」
洞陽道人道:「明人不做暗事,有人親眼瞧見你們帶著那小子自揚州城裡出來。」
馮從彤道:「揚州城兵荒馬亂,烏煙瘴氣,煙燻火燎的,哪個狗眼能瞧的這般仔細。」
洞陽道人道:「江湖女流寥寥,幾位可是好認。」
馮從彤道:「誰瞧見的你叫他當面來對質。」話鋒一轉,道:「你們又尋那小子何事?陳老爺子主事,不是都掰扯清楚了麼?怎地,眼下見人家落難,你們又想落井下石?」
洞陽道人皺眉道:「臭婆娘,小心禍從口出,速速將人給我。」
馮從彤道:「說你道聽途說,子虛烏有,這船上就我等幾個女人,如何變個人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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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