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風起柒

  槍素來被稱作兵器之王,明末清初詩詞史學更兼武術大家吳殳在《手臂錄》中寫道:「槍為諸器之王,以諸器遇槍立敗也。🍓☮ ❻➈ᔕĤ𝓤𝐗.Ć๏𝐦 🐲✎降槍勢所以破棍,左右插花勢所以破牌钂,對打法破劍、破叉、破鏟、破雙刀、破短刀,勾撲法破鞭、破鐧,虛串破大刀、破戟。人惟不見真槍,故迷心於諸器。一得真槍,視諸器直兒戲也。」

  其實到了武林之中,此話卻是大謬。自鋼鐵之術精進,可以鍛造砍刀,戰陣之上,哪裡還有使劍的人,那些拿鞭鐧,叉鏟的,也多是三腳貓的功夫。可到了江湖之上,武林之中,諸般兵器的變化,根本不是尋常槍法可以抵擋。

  如畢再遇、秦廣之般的猛將,戰陣之上,所向披靡,到了江湖之上,卻難敵三流的高手。但同理,武林高手,到了戰陣之中,卻也是戰戰兢兢,應對不暇。

  武林之中,少有使槍的高手,確是實情。

  燕長安一路過關斬將,轉瞬已走了一半,敗在他手下的已有近三十人。忽然停步,微微抬頭,面前假山之上,那削瘦的銀髮老者仍是雙手籠袖,站立未動。

  燕長安道:「方才有個良機,你怎地不出手?」

  那老者道:「我是使暗器的。」

  燕長安道:「哦,無妨。」微微一頓,又道:「請教高姓大名。」此人使暗器,卻不肯偷襲,已值得他一問。

  老者道:「唐行苦。」

  燕長安道:「你是唐門的人?」

  唐行苦慢慢將手自袖中抽出,輕輕抬起,卻見一隻左手形同雞爪,慢慢道:「我乃殘疾之人,入不得門內的,也不再是唐家人了。」

  蜀中唐家的規矩或許是天下門派之間最多,也最為苛刻,其中諸多條例,甚乎不近人情。或許是天道報應,唐家數百年與毒藥打交道,族中的殘疾缺陷之人也遠較常族為多。這些人生來帶疾,已是不幸,偏偏還被剝奪習武之權利。要留在族中,只能讀書經商或是學些手藝。其中自有不甘者,要學武功,唐門也不阻止,但一旦外面學了功夫,此人就要族中除名,一切行為與唐門無涉。

  沈放也是驚訝,低聲道:「他是唐家的人?」

  柴霏雪道:「你別瞎擔心,唐門只有嫡系正宗,方能使毒藥,外門旁系,都是嚴令禁止的。」

  燕長安道:「倒是未聞閣下之名。」

  唐行苦枯木一般的面上,忽然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道:「燕大俠快人快語,坦坦蕩蕩,當真是真英雄。既然如此,待機會合適,唐某自會向大俠出手。」

  燕長安道:「好!」

  忽聽「嘣」一聲脆響。

  燕長安回過身來,就見園子盡頭,園門之前,站著一個高大漢子,滿面虬髯,手持一把巨弓,足有七尺余長,背後腰間,掛著七八個箭囊。先前一箭,乃是扣弦虛射,聲如洪鐘,道:「燕大哥,再試試我的弓箭。」

  真正懂弓箭之人都是知道,弓箭極其忌諱空放。弓的力量實際來自彈性出眾的弓臂,而非弓弦。張弓之後,弓臂積聚大力,射箭之時,通過弓弦將力量完全傳導到箭矢之上,進而箭似流星。而空放之時,弓臂積蓄的能量無處宣洩,都在弓弦和弓臂之上,輕則弓弦斷裂,重則弓臂徹底損壞,這兩物損壞都會彈出傷人,弓也毀於一旦。

  因此所謂「驚弓之鳥」的故事,扣弦空發,都是輕拉弓,絕不會拉滿。

  燕長安聽聲便知,此弓聲不過做做樣子,微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怎地是你!」

  那大漢笑的更是大聲,道:「怎就不能是我。」

  原來此人名叫襲冶承,生就異稟,天生神力,擅使弓箭,有百步穿楊之能。他與燕長安年歲相仿,昔年燕長安在揚州府帶著幾個年輕人,聯手盛秋煌,大戰本地豪強,此人正是其中之一。

  兩人談笑風生,一旁柴霏雪和沈放面上卻是難掩緊張之色。尋常弓箭,便是七八丈之內,武林高手也不畏懼。

  彎弓落日襲冶承,手中卻是一把六石強弓。畢再遇乃是當世猛將,如今年近六旬,仍能開二石七斗的強弓,壯年之時,三石的弓也不在話下。但能開弓與日常所用,卻非一個概念。戰陣之上,七斗、六斗的弓已可破甲,又何須使用硬弓耗費力氣。

  軍中也有四石、五石強弓,已非真正用來考教射術,而是測試力量。五石的強弓,非有五六百斤的力氣,根本弓弦也莫想撼動。演武場上,若有勇武之人,能連開五石強弓十次,根本無須搭箭射靶,必是贏個滿堂彩。

  普天之下,以六石強弓為武器的,唯襲冶承一人!方才他那空放一箭,其實弓兩分也未拉到,但弓弦崩彈之聲,已是響徹園中。

  襲冶承也是乾脆,大笑聲中,反手抽箭搭弓,道:「看箭!」跟著「嘣」一聲響,箭已離弦。此番真正發矢,弓弦弓臂齊震,聲如驚雷一般。這箭也比尋常箭長大的多,幾達四尺,鑌鐵為箭頭,樺木為箭杆,鵰翎為尾羽,足有一斤半重。

  兩人相距不過十餘步,如此強弓疾箭,當真連看也看不清。眾人只聞弓弦聲響,除了寥寥數人,能瞥見一道烏光,其餘人都是兩眼抓瞎。

  就聽「嘭」一聲脆響,燕長安手中長槍應聲斷為兩截。

  襲冶承哈哈大笑,道:「燕大哥得罪了。」

  柴霏雪也未看清,皺眉道:「他射中了燕大俠的長槍?」

  身旁一人接口,卻是胡一風,笑道:「彎弓落日果然名不虛傳,他這一箭乃是子母箭,長箭杆之下,還藏的一枝短箭,兩箭翎羽卻是合在一起,扣弦一併發出。箭在空中若游魚,上下擺動之間,翎羽漸分,到了燕大俠身前,翎羽完全分開。如此一來,兩根箭的去向同時變化,長箭飛高,射向燕大俠額頭,短箭竄低,卻是朝長槍而去。迫在眉睫之處,又生變化,燕大俠能避開長箭已是不易。」

  忽聽一人冷冷道:「不是。」正是假山之上唐行苦。

  胡一風道:「哦,唐先生站的高看的清,有何高見?」

  唐行苦道:「你沒見他發箭之時,天誅雙劍卻想要趁機出手?」

  燕長安身後不知何人多了兩人,都是花白頭髮,手持長劍欲撲。此際行動卻是戛然而止,更是雙雙退後,還劍歸鞘。左首一人拱手道:「多謝燕大俠救命之恩。」

  襲冶承一招「纏羽子母箭」將眾人都是騙過,天誅雙劍欲從背後偷襲,子箭射來,燕長安本可避過,但見身後有人,當即拿長槍擋了一擋。

  天誅雙劍一時也未明白,待唐行苦一說,才如夢初醒。左首老者正當箭路,待到明白過來,更是一身冷汗。自己毫無防備,以這一箭之威,定是透體而過,必死無疑。

  兩人也是乾脆,知曉承了人家的情,當即罷手不鬥。

  沈放暗暗點頭,這魔教徒眾倒是出奇的守規矩,雖有些也偷襲暗算,但一是一,二是二,敗了就不再出手,絕不胡攪蠻纏。心中又是犯疑,如此一個一個,自誰也不是大叔對手,莫非這哥舒天根本還只是要消耗大叔氣力。

  柴霏雪明白過來,卻是腹誹,心道,他自己人射自己人個半死不活,咱們可不算犯規。

  襲冶承哈哈大笑,道:「好,這一箭算不分勝負,咱們再來過!」

  有天誅雙劍殃及池魚在前,一眾魔教徒眾本該謹慎,但出乎意料,未待襲冶承放箭,又有五人躍出,雙劍雙刀,還有一柄鹿角鉤,五樣兵器齊向燕長安招呼,各個武功也都是不弱。

  這五人與襲冶承相熟,對其箭法也是信之不疑,自己正面出手,襲冶承就定必不會誤傷。更有一節,燕長安與襲冶承相距不過十餘步,這個距離已是極近。以燕長安之能,只需一步就能跨到兩丈之內,弓箭本是及遠的武器,若是如此,襲冶承已難發矢。

  燕長安長槍斷成兩截,也並未捨棄,見其中一個使劍的矮子和那使鹿角鉤的胖子招式精妙,微微點頭,進步還擊。

  他腳下甫動,襲冶承箭已發出。

  六人斗作一團,三根羽箭如長眼一般,尋隙而入。更有一根,自一人臂下穿過,又擦著一人飛起的腿下掠過,直釘燕長安大腿。

  燕長安兩截槍桿點砸,先打中兩人手腕,隨即雙手一分,一貼一絞。那使劍的矮子和使鹿角鉤的胖子都是全力施為,燕長安不願占內力的便宜,這一絞未曾拖動。矮胖兩人面上漲的通紅,雙足牢牢立定,全力相抗。

  燕長安見絞兩人不動,立刻變招,沉肩墊步,槍桿一抽一帶。矮胖兩人力道全偏,齊齊一個踉蹌,險險跌倒。燕長安飛起一腳,又將面前另一名提刀的漢子踢飛。

  就這須臾間變化,三箭已到。

  燕長安雙足點地,沖天而起。

  三箭擦足而過,燕長安去勢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