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滅頂
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天空便完全被血色所浸透，厚重而壓抑的烏雲如凝固的巨大血塊緩緩鋪開，濃烈的猩紅之色滴淌而下
原本鳥語花香，溫馨寧靜的霍德達姆學院陷入進一片昏暗陰森的氛圍之中。
學院內的喧鬧和嘈雜聲音仿佛在一瞬間便忽然離去，學院裡的所有人都停下不動了，不由自主地抬頭仰望天空。
猩紅血色映襯下，一個個渺小而又脆弱的人臉上寫滿了錯愕、茫然.還有不斷生出的對即將到來的未知災難的恐懼。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陷入靜止。
差不多也就幾秒的時間，那一大片的猩紅血雲迅速翻湧起來，很快凝聚生成一個無比巨大的血球，頂替了驕陽，仿佛成為一輪新的血日。
「【血黯新星】！」
冰冷沙啞的蒼老聲音如同來自陰森古堡的陰風，響起同時，天空中的血色「驕陽」轟然爆炸，化作一片圓環狀的滔天血浪！
罩住霍德達姆學院的符文法陣在剎那間破碎，白色的法陣核心光球熄滅，大片大片的血色跟著洶湧直下
整個學院瞬間陷入一片巨大的混亂。
無數人呼喊奔走，導師區內有一輪輪「小太陽」似的巫師身影飛上高空，身上爆發出各色強烈光芒。
猩紅血雲中垂下血色巨手，有一道道身披黑袍的人影跟著從雲後飛出.
羅南站在藍色屋頂的漂亮小房子前，倏然看到屋頂破開，緊跟著一個穿著黑色巫師長裙的女孩被人拽著沖了出來，匆匆飛上天空。
女孩神情慌亂且無措，一隻手壓著腦袋上的巫師帽子，一隻手抱著一本厚厚的法術書。
齊耳的短髮被風吹得散落凌亂，精緻的水晶眼鏡從鼻樑上滑落
離開前，她還朝羅南這邊看了一眼，張了張嘴，似乎是想對他說點什麼，卻一會兒功夫就沒了蹤影。
直至女孩徹底遠去，羅南都還沒從猝不及防發生的劇變中完全回過神來。
他置身在一片愈演愈烈的混亂之中，鼻間聞到空氣中逐漸開始瀰漫的法術焦灼氣味，覺得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距離他很遠很遠。
此時的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在不斷翻湧滾動著——
怎麼
怎麼他才剛剛晉升正式巫師家就突然沒了呢？？
蘿拉站在一個由無數棕黑色藤蔓構成的巨大房間內，望著頭頂唯一一個能透進陽光的狹小窗戶，面無表情。
「你打算關我多久？」
「這取決於你，蘿拉。」
房間內響起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著比蘿拉要成熟些，富有磁性，像風吹藤葉沙沙作響。
「我做錯了什麼？」
蘿拉的表情忽然變得猙獰起來，巴掌大的白皙臉龐上綠色的符文隱現，「難道我為自己死去的丈夫報仇，也算是錯嗎？」
她衝著一個方向大吼，「連你也不信我？！」
「我信。」
那個聲音平靜地說道，「當初那場法術實驗的失敗，讓伱和法奧的靈魂意外聯繫在一起。
對於他的死亡，你有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預感很正常。」
「那就現在放我出去！讓我親手殺了那隻假裝無辜的卑劣蟲子！」
「停止這一切吧，蘿拉！」
女人的聲音壓制住蘿拉的歇斯底里，無奈之中帶著幾分厭倦似的疲憊，「這場意外已經造成太多的麻煩。
你和法奧兒戲般的結合。你跟他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的感情，也根本算不上一對真正的夫妻。
你對他有的只是在錯誤羈絆下催生出的畸形控制欲和占有欲，你難道忘了，在最早的時候，他是整個學院裡你最討厭的人嗎？你甚至連跟他呼吸同一片區域的空氣都會覺得骯髒和噁心.
這些年因為你，大量無辜者的死亡，學院裡對你不滿的聲音已經很大了，哪怕我身為院長，也不能完全忽視這點。
讓這一切到此結束。
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結果。」
「不對！」
蘿拉聽著女人勸慰的聲音，忽然在某個點上醒悟過來，「你希望一切到此結束，這是你最想要看到的結果對不對？
你早就知道屍體花園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誰！是你刻意安排法奧帶隊前去！你在他的身上做了手腳
你早知道法奧會死，不管是死在誰的手裡」
蘿拉越說情緒越激動，到最後化作大聲的質問：「回答我，到底是不是？！」
風吹藤葉的沙沙聲停止了一會兒，片刻後，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次少了許多的情感波動，變得平靜且冷漠。
「看樣子，即便法奧死去，你和他之間的聯繫被徹底切斷，殘留在你身上的烙印也還是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消散.」
「閉嘴！」
蘿拉大叫著打斷女人的話，她渾身釋放出強大無比的精神力波動，臉上密密麻麻的綠色符文完全亮起，海藻般的長髮飛舞，整個人也逐漸懸浮在空中。
「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到底放不放我出去！」
「我要為法奧報仇！任何想要靠近他的，傷害他的人.都要死！」
蘿拉眼中充斥著冰冷、扭曲，還有近乎病態的偏執，她的爆發卻沒有再得到任何的回應，只有頭頂透著天光的狹小窗戶在不斷閉合。
「啊！！」
蘿拉的背後生出一條條粗壯且布滿尖刺的藤蔓，發泄式的瘋狂攻擊著眼前所能見的一切。
就在她持續攻擊了一段時間後
「轟隆！」
她所處的房間忽然劇烈搖晃起來，仿佛隨時都會崩潰裂開。
這反倒叫蘿拉自己愣了一下，有意想不到的神情浮現。
下一秒，整個囚牢般的房間竟真的開始瓦解，一片閃耀著金色光芒的葉子向著蘿拉快速飛來，被她下意識地一把抓在手中。
「離開這裡，蘿拉！不管你想做什麼，記住一點——立刻，馬上，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此前沉寂的女人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蘿拉記憶中從未有過的凝重和急促。
蘿拉錯愕地看著囚禁她的那些藤蔓迅速被抽離，而後呼嘯著朝頭頂飛去。
外邊的天光徹底泄落進來，卻是猩紅如血的顏色。
混亂和嘈雜的聲音緊隨其後，蘿拉很快便神色動容地看到天空中那一片遮雲蔽日的濃稠血紅，還有已經和血紅狠狠碰撞上的熟悉的墨綠色身影。
突然獲得的自由，以及毫無徵兆的危機和混亂，讓蘿拉一時之間有點找不到下一步該做什麼的方向。
但很快的，那些短暫消退的瘋狂和偏執便再次席捲重來。
蘿拉目光堅定起來，眼底湧現出濃烈的怨毒和殺機，憑著直覺鎖定住一個方向，整個人低嘯一聲，化作一道模糊的綠影迅速消失在天際。
「卑劣的蟲子該死！」
與此同時，混亂的學院中，兩道人影忽的身體一震抬頭望天，像是得到什麼指令般，毫不猶豫拋下戰場，向著蘿拉遠去背影追趕而去。
「涅法之鑰也是你們一個不入流的鄉下巫師地勢力配擁有的嗎？」
「滾！」
「轟！——」
籠蓋天空的猩紅色血雲和一條條如通天巨蟒般的墨綠藤蔓狠狠碰撞在一起，無數藤蔓在血雲中撕裂攪動，法術碰撞產生的能量餘波像巨大的鞭子一樣狠狠抽打在地上，打出大片大片的龜裂，掀起猛烈的颶風，爆炸聲和女人憤怒的尖嘯聲此起彼伏.
羅南望著眼前恐怖如滅世般的場景，頭皮一陣陣的發麻，毫不猶豫，轉身朝遠離戰團的方向迅速奔去。
這是屬於更高級別巫師強者間的戰鬥，哪怕他現在已經是一級的正式巫師，也沒有參與的資格。
事實上，羅南已經看到好幾個學院的正式巫師在那轟破符文法陣的猩紅血雲的出手下隕落了。
不僅僅是操控猩紅血雲的神秘人一個，還有大量正式巫師級的黑袍湧入，廝殺和戰鬥到處都在發生，眼下整個學院都已經淪為戰場.
「先遠離爭亂的中心，等事情平息了，再考慮要不要回來.」
羅南一邊奔跑，一邊腦子裡飛快轉動著念頭。
他並沒有什麼跟學院「共渡難關」的念頭，他剛剛晉升，連一個一階法術都沒學，這個狀態下加入一場正式巫師級的大混戰，太過不智。
而且他本身對學院也沒有什麼歸屬感。
霍德達姆學院一直以一個超然的姿態凌駕在所有底層巫師之上，他們將流浪巫師視作炮灰，當牛馬一樣驅使，加入學院後，羅南又因為資質問題，一路備受冷遇.
就像他曾經說的，他加入學院，僅僅只是為了一份成為正式巫師的傳承而已。
可他甚至連這份傳承都還沒拿到手，還想讓他跟學院共存亡，去為學院拼命？
瘋了吧。
羅南快速地在地面奔走，黑色的長袍和灰白的長髮在身後揚起。
學院上空的符文法陣破碎，籠罩學院的迷霧也隨之散去，羅南出了學院，看到外邊的城鎮區也是一片混亂，不過倒是沒見有黑袍的蹤影，僅僅只是流浪灰袍們眼見學院受襲，因恐慌滋生的大規模騷亂。
就跟當初他經歷過的那混亂之夜一樣。
「亡語之森為什麼突然向學院發起突襲？
既然有直接轟破法陣，直搗黃龍的本事，這場戰鬥怎麼還能一直持續半年的光景？」
「還有，涅法之鑰是什麼東西？」
羅南心中閃過許多個疑惑，這個時候卻根本沒人為他解答，他也沒空去找人解答。
將心中的疑惑壓下，羅南快速閃進一間人去屋空的小房子。
在裡邊匆匆脫下身上的學院制式法袍，換上一身最普通的灰袍，然後偽裝成流浪巫師的樣子走出門，試圖混在逃亡的人群中離開城鎮。
可沒走兩步，羅南就察覺出不對。
他身邊一圈的範圍空空如也，所有人寧願和人擠成肉餅也不願太過靠近他，一個個全都神色或驚恐或敬畏地刻意繞著他走。
「犯蠢了！」
羅南才意識到自己周身無時無刻不在自然散發出的強大精神力波動。
就好像一條鯊魚突然竄進了沙丁魚群里，這樣能藏得住才有鬼呢。
眸光閃動了下，羅南快速從隨身的儲物腰囊里掏出一塊類似破碎鏡面的法具，隨便對身邊一個四級的流浪巫師照了下，復刻下對方的實力。
一身屬於正式巫師級強者的氣息迅速被法具的效果掩蓋下去，這次情況就好了很多，羅南幾步竄入人群，很快便融入了進去。
「呼——」
一道倉皇的身影急速掠過人群的上空，裹挾的威勢引得底下逃亡的人紛紛仰頭觀望。
「是學院的正式巫師.」
混在人群里的羅南看著天空中迅速遠去的身影，眼神微松。
看到不止他一個學院正式巫師跑路他就放心了。
但沒等羅南放鬆一會兒，天空中又是一道散發著正式巫師級氣息的人影飛快掠過。
這道人影掠過時帶起濃重的血腥氣味，還隨手朝底下丟了個類似血球的法術。
法術在密集的人群中爆開，炸出一片慘叫呼嚎的聲音。
後者看到底下人群的慘狀，哈哈大笑著遠去。
「是來襲的黑袍！」
羅南輕輕咬了下牙。
這後來的黑袍明顯是為了追殺之前逃走的學院巫師。
看樣子身處旋渦之中，想要徹底脫離戰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還好他才剛剛晉升一級，選擇逃跑的又及時果斷，否則可能也會被人給盯上
想著，羅南冷著臉飛快穿過人群，不一會兒便離開城鎮，在如蟻穴崩潰般無數黑點四處奔躥的曠野上，隨便找了個相對人少的方向，速度全開地往前跑去。
【苦行鍛體】的專家級熟練度圓滿後，他雖然外表看著老了不少，但實則體魄依舊強大，甚至遠超之前。
瘦削的身軀如一台高精度複雜機器般快速運轉起來，推動著他不斷向前，速度快得驚人，直接在曠野上掀起一道長長的泥浪，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或許還以為是施展了什麼土系的法術呢。
奔跑間，羅南越發清晰感知到體內那股含而難發的強大生機，它孕育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之內，時刻想要掙脫出來，卻被什麼東西給牢牢鎖住，不能完全釋放出來。
羅南一口氣跑到曠野邊緣，進入森林，又跑了一段路，直至感覺徹底脫離危機了，才將腳步停下。
站到一個空曠且地勢較高的位置，朝來的方向張望。
羅南看到，此時霍德達姆學院的天空懸浮著一大團濃郁厚重的血雲，似乎比之前變得更大了，雲中還有閃電狀的血光不斷垂落下來。
屬於霍德達姆學院院長的墨綠色已經幾乎難以看見。
看的出，這場更高級別的巫師強者對戰，來襲的黑袍巫師顯然是占盡了上風。
羅南心裡沉甸甸的，倒不是為了學院而擔憂，而是有些迷茫自己未來該何去何從。
如果他現在已經拿到了一階法術和靈魂符印的傳承，就此離開也無所謂。
可命運女神似乎專喜歡捉弄他，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讓滅頂之災降臨，哪怕再晚個三五天也好啊。
藍色屋頂下的葛蕾絲，多麼善良且熱心腸的一個小姑娘啊.
羅南一時如麻，他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學院。
漫無目的地往森林內繼續走，想著接下來該去哪兒呆上一段時間。
足夠安全，還能便於了解學院這邊的戰況
突然，羅南的腳步頓住。
林間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羅南緩緩抬頭，看到在自己正前方數十米外的位置，一個身披黑袍、手持短杖的年輕男人靜靜地懸浮在半空，正居高臨下，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
「所以，即便已經足夠的小心.
結果還是被盯上了嗎？」
羅南口中低喃著，鬢角幾根散亂的白髮被風吹得揚起，臉色一點點歸於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