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運輸隊家屬院裡。
元念初的最初落腳地，屋裡房間昏暗，味道也難聞得很，有屎尿味兒混合著腐臭味兒。
元建斌躺在床上，麻木的雙眼一直盯著門口，身上瘦的不成樣子，臉上都瘦脫了相，兩個眼眶凹陷，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著床上的人還活著。
一床薄薄的棉絮下，躺著的人什麼也沒穿，仔細看還能看到有水漬往地上滴著水，地面已經積了一小灘黃色的液體。
元建斌躺在床上，一直期盼著他大閨女元念初能來帶他回老家。
在他心裡，自家大閨女從小沒娘，不可能再不要自己這個爹，所以他對於自己能不能回老家，那是從來沒懷疑過的。
至於老家的閨女怎麼會知道？
那不是每個月的生活費和養老費都少了一大半嘛，老家不可能不過問情況，而且樓上的劉敏也不可能不告訴她。
他有信心，只要自家大閨女知道自己的情況，那必定是會來接他的。
可惜，隨著等待的時間越久，他的期盼就越無望。
以前他覺得自己對大閨女挺好的，沒讓她冷著餓著，時不時還給點零花錢，可現在回憶起來，好像他連大閨女之前念幾年級都不知道，更別說喜好了。
「嘭」
門被粗暴的推開，元麗麗端著一碗清可見底的稀飯進來，看到床邊的情況一下就怒了。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一個大男人連屎尿都憋不住，還得我一個繼女來收拾，也不知道當初我媽看上你啥了！」
說著還不解氣，把碗往旁邊的柜子上一放，就開始往元建斌臉上招呼，也不管下手重不重，只管自己解氣。
以前她也是不敢的，畢竟家屬院和運輸隊的人偶爾還會上門來看看他，元麗麗怕在他臉上留下痕跡被人看出來。
但最近一個多月都沒人再上門了，她漸漸也膽子大了。
第一回動手的時候，心裡有種詭異的滿足感，但怕被人知道，好歹還下手輕些，只敢在手臂上擰幾下出出氣。
後來，元麗麗膽子越來越大，漸漸不滿足於這不輕不重的擰或者掐了，而且直接扇巴掌。
「喪門星，窩囊廢，賤人……」
一句又一句罵人的話，從面色扭曲的小姑娘嘴裡吐出來。
周圍的鄰居聽到動靜，只感慨一句，「又來了」，然後就自己做自己的事兒了。
他們是可憐元建斌，但誰也不會招惹麻煩上門。
十多分鐘，元麗麗終於發泄完，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端著碗動作輕柔的餵元建斌喝下今天的粥，也是一天當中唯一的一碗粥。
她可不敢讓元建斌就這麼沒了，她媽的賠償拿不到，現在一家五口可就指著運輸隊那點補貼過日子呢，這要是人沒了，那這補償可也就沒了。
元建斌混濁的淚水順著眼尖滑落，他後悔了，後悔大閨女在的時候沒好好對她，後悔明明知道閨女總挨欺負，卻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再多的悔恨，時間也回不去了。
元麗麗餵完了粥，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開門出去了，留下一室寂靜。
不多會兒，隔壁的小房間裡響起了同樣尖銳的辱罵聲。
當初從醫院回來的時候，是街道辦的人幫著送回來的，考慮到家裡只有幾個孩子，所以把兩個都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分開了。
那會兒元麗麗知道還得靠元建斌養家，所以做主把他們的臥室給了元建斌，而她媽楊秀，則是被安置在了以前元念初那間小房間裡面。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元麗麗想過回外婆家搬救兵的，那幾天雖然同住一家醫院，但她忙著伺候兩人，所以還真沒啥功夫去注意周圍的八卦，就這麼錯失了知道真相的機會。
等她回了家，再找去外婆家，才知道外婆家的情況比自家還要糟糕，沒辦法，只能回來硬著頭皮自己幹了。
為了這事兒，她沒再去學校，一個是家裡離不開人，另一個，是她家的情況早就在附近傳遍了。
要知道她以前在學校那可是受人追捧的人，有個開大貨車的爸爸，有個在紡織廠的媽媽，手裡每天都有零花錢，身後還跟著幾個小跟班。
現在呢？落差太大，她可不願意再去學校受別人異樣的目光。
家裡終於消停了，躲在房間的雙胞胎鬆了一口氣放下捂著耳朵的手。
元寶已經不是那個小胖子了，現在整個人瘦的不行，臉上被凍的皸裂也沒人管，衣服髒了也沒人再幫他洗，眼神里滿是驚慌，只要家裡稍微發出一點動靜，整個人就如驚弓之鳥一樣。
顫巍巍黑乎乎的爪子拉住旁邊的元貝，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尋求安慰，整個人快貼在元貝身上了。
「二姐，大姐今天不會再發火了吧？爸媽什麼時候才能好，我餓了……」
被他拉著的元貝也沒好到哪裡去，但她會看臉色，平時也會幫著元麗麗幹家務，所以元麗麗對她倒還好。
「不知道，再等等就能吃飯了，快過年了，昨天大姐還去了供銷社買了肉的，今晚我們吃肉啊。」
聲音越來越小，元貝莫名想到了之前的二姐，當初看二姐被送回鄉下的時候，她還覺得二姐是去受罪的，鄉下哪有城裡好。
可是呢，二姐過的怎麼樣她不知道，但她卻過的不好。
而且，樓上的張國偉偶爾看她可憐，會給她個窩頭什麼的，她能從張國偉嘴裡套出來些話，知道回了鄉下的二姐，經常給他家寄肉吃。
一家人各懷心思，沉默的等待夜晚的到來。
半夜，元建斌又一次感受到身下的濕潤，還有鼻尖傳來的臭味兒，崩潰的再也堅持不住。
他知道，他心裡的念頭永遠不會成真了，他心心念念的閨女，或許從被接走那一刻，就沒打算認他這個爹了。
腦海里從小到大的畫面一一閃過，有背上行囊踏入軍隊的懵懂，有受傷轉業的失意，有剛跟淑娟結婚時的喜不自勝，有了兩人孩子時的憧憬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