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麼?
左放在一望無際的晦暗中行走,漫天飛揚的風沙狠戾地摧殘著他的皮膚,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痛。閱讀
低頭看看,本應該長著心臟的位置,貫穿的空洞裡只余細沙堆積起的小山。
忽的,天邊忽然傳來一道虛幻的聲音。
「阿放。」
有誰在叫他。
是司澄嗎?
抬頭去看,眼前卻仍是遮天蔽日的黃沙。
「阿放。」
司澄……
喉嚨里被灌滿了風沙,他發不出聲音。
左放循著聲音的方向奔跑。
「阿放……」
司澄……
天邊的聲音越來越遠。
左放心急如焚,他拔足狂奔,可腳下的黃沙卻化作了泥沼,沉重地拖著他的雙腿,讓他每一步都走的比之前更難,
巨大的無力感充斥著他整個身體,他想要喊,卻只能發出微弱的呼氣聲。
守在床邊的藍斯忽然聽見「呼哧、呼哧」急促的喘息,連忙起身查看。
「放、阿放。醒醒,阿放。」
「司澄……」
左放終於喊出了這個名字。
他像溺水的人剛剛被撈出水面,氧氣猛地鑽進他的肺里。
一時的通氣過量讓他瞬間僵直了身體。
藍斯慌張大喊:「醫生、醫生!」
一個小時後。
藍斯送醫生出門再回來,左放正坐在窗台上,抱著膝蓋,將自己緊密地蜷成一個橢圓。
這是他這麼多年來的習慣,只要心情不好,他就會上窗台。
藍斯搖搖頭,走過去搬了把椅子在窗前坐下。
「你剛好一點,怎麼不在床上休息?」
左放望著窗外,沒說話。
藍斯又問:「你看什麼呢?」
左放仍沒有出聲。
藍斯成為左放的經紀人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裡,藍斯看著左放從一個陰鬱的少年長成一個更陰鬱的男人,他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吃一樣的東西見一樣的人,但在藍斯身形日漸豐腴的同時,左放卻日漸消瘦。
藍斯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這三年裡,他們為了畫展去過不少地方,但無論去哪裡,住什麼樣的酒店,又或是在當地租房,左放對他都只有一個要求。
他要住二樓的房間,而且裡面必須有一扇朝著南面的窗戶。
這樣的要求乍一聽起來似乎沒什麼特別,但藍斯為了滿足他這個要求,每次都必須提前至少一周去目的地選房,選好了再回來接他。
起初他看左放只是在窗台上坐著,望著窗外發呆,一呆就是一整天,他好奇問過左放,你總坐在窗台上是什麼意思,是因為信教?
左放搖頭。
『我在找人。』他說。
就這麼一點小窗戶口能找到什麼人?
藍斯知道藝術家都是有點怪癖的,所以只要左放能乖乖畫畫,按時交稿,藍斯也不管他要這個窗戶是在朝聖還是在找死。
直到兩年前一次畫展。
那次會展的地點選的十分偏僻,為了交通方便,藍斯在會展中心旁邊訂了一家私人度假民宿。
民宿環境很好,好到左放一住進去就再也不想出來了。
藍斯本不以為然。
然而第四天清晨,藍斯和往常一樣出去晨跑。剛出院門,他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回頭一看,二樓的房間窗戶上,左放半個身子已經吊在了外面。
藍斯登時被嚇掉了魂。
敢情他真是在找死。
就是這一次藍斯才知道,原來左放患有嚴重的抑鬱症。
所以他不愛說話,所以他從來不去見那些買他畫的老闆和出版商,所以即便他站在人群里就心慌,他還是堅持跟著藍斯走遍了所有地方。
『我要找人。』
左放總說要找人,但藍斯不知道他究竟要找什麼人。
那之後藍斯不敢再讓左放一個人住在有朝南面窗戶的房子裡,甚至一度只要看見左放爬上窗台就會被驚出一身冷汗。
但還好,左放之後都變得很乖。
這幾年藍斯陪著左放從默默無聞到家喻戶曉,「澄」這個名字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心血。
在做這一次的巡迴畫展之前,左放拿出了一套藍斯從來沒有見過的畫作。
是人物畫,每一幅都是。
藍斯看著一張張畫面里或靈動或憂鬱或甜蜜的女孩兒,他終於知道,左放一直在找的人就是她。
『藍斯,如果你見到她,請幫我把這些轉交給她。』
左放託孤一樣的語氣讓藍斯又被嚇出了一身汗。
今天在美術館裡看見了司澄,藍斯一眼就認出來了她就是畫裡的女孩。但他不敢答應司澄要和左放見面的請求,不為別的,只因左放自己說:『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和她見面了。』
但有時命運就是這樣愛捉弄世人。
今天有批畫的授權到期,藍斯早就準備好了授權文件,只差左放簽字。
這段時間他都在忙畫展的事情,公司的人早上打電話來催文件,說中午就要拿走,藍斯才恍然記起他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本來想自己中午回來一趟的,左放卻破天荒的說今天天氣好,想出門走走。
他們這次住的地方離美術館不遠,左放又難得想要出門,藍斯前腳剛過答應了左放,後腳就看見了司澄。
更巧的是,這兩個人竟然在美術館後門碰上了。
左放長期不出門,封閉的環境讓他幾乎沒有運動的機會,再加上生病的關係,他身體底子早就已經虛透了。
從這套小房子走到美術館,中間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可就是這十分鐘的路程,便已經讓他累得喘不過氣。
在看到司澄的那一瞬間,本就超速的心跳再次飆升,身體機能陡然被拉到最滿,左放更是連呼吸都沒有力氣。
他暈倒在了司澄面前,失去意識的時候,留在他視線里的是司澄驚慌流淚的臉。
那是他最想看見的臉,可那張臉上卻是他最不願看見的表情。
房間裡寂靜良久無人說話。
藍斯嘆了口氣,起身準備出去買點吃的,左放這時卻突然動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突然跪扒在窗戶上,使勁望著樓下。
藍斯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到了,他以為他又要……
「阿放、放你冷靜點!」
他正要伸手去拉,卻見左放又像是受到了驚嚇,瑟縮著肩膀將自己藏進了窗簾後面。
「……放?」
藍斯疑惑朝窗外望去,卻見換過便裝的司澄正提著一個藍色的卡通便當盒朝門洞裡走進來。
藍斯眉頭一挑,剛把左放送回來沒一會兒,這怎麼又來了。
「藍斯、藍斯你讓她走,你讓她走!」
左放縮在角落裡,死死抓著窗簾,但眼睛的方向卻一直看著樓下。
藍斯皺眉,「放,你冷靜一點。你不是一直在找她麼?」
「不要、我不要她看見我,我不要!」
窗台上的羅馬杆被他拉得咯吱咯吱響,左放的情緒肉眼可見的開始失控,他的眼神開始變的陰鬱,異常蒼白的臉色讓藍斯擔心他會再度陷入昏迷。
「好好……你冷靜,你冷靜一點!」藍斯努力安撫他的情緒,門外已經響起了敲門聲。
左放驚恐地看著門口的方向,止不住地發抖。
「你在這裡待著,我去跟她說,我去跟她說。」藍斯擔心左放一時激動會把羅馬杆扯掉傷到自己,他一面往門口去一面回頭注意左放的動靜。他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開門的前一刻,左放才終於安靜下來。
司澄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
「你好,我想……」
「別想了。」藍斯只將房門打開了一道只夠露出他眼睛的小縫,冷聲道:「他不想見你,你走吧。」
司澄的表情僵在臉上,「……他醒了?」
「嗯。」藍斯回頭看了眼左放仍如驚弓之鳥一般的狀態,又補充:「你再不走,他可能又會暈過去。」
司澄聞言,眼裡的光芒暗了下去。
藍斯以為她聽了這話會識趣離開,卻不想在他即將關門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抵住了房門。
「你幹什麼?」藍斯驚訝問。
「讓我進去。」
「我都說他不想見你了。」藍斯皺眉。
「他真的不想見我?」
「當然是真的啊!」
司澄扯了扯嘴角,聲音忽然冷了下去:「呵。」
藍斯看著她拿出了手機,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上來兩個人。」司澄冷著臉對電話里說了這麼一句。
藍斯瞪眼:「你要幹什麼?!」
兩分鐘後,藍斯被兩個黑衣大漢反剪著手臂,眼睜睜看著司澄的背影被關在了房門裡。
這套房子是藍斯臨時租下來的,老小區,離美術館近,更重要的是二樓的房間裡有朝南的窗子。
上個世紀的裝修風格讓這套房子看起來很有歷史感,腳下的紅木地板顏色有些發烏,司澄踩在上面還能聽見板子之間摩擦的聲響。
房間裡似乎沒有人,只有司澄一個人的腳步。
兩室一廳的小格局,司澄很快就將整個屋子都轉了個遍。
沒看見左放。
想是聽見了剛才門口的動靜,躲了起來。
司澄心口一窒,他真的不想見她嗎?
客廳里□□靜了,安靜得司澄有些難過。
「阿放,你真的不想見我嗎?」
「可我很想見你呀。」
司澄低下頭,單薄的肩膀起伏兩下。
再抬起頭時,有清甜的笑容在眼淚中綻放。
「沒關係,你想跟我玩捉迷藏,那我們就來玩一玩。」
一時找不到左放的方位,司澄憑著直覺轉身走進了其中一間臥室。
灰色的床品,除了衣櫃和床頭櫃,幾乎沒有其他多餘的家具。
是左放一慣的風格。
房間裡窗戶開著,有清涼的溫風帶著點點掛花的香甜氣味撩起窗簾,一把椅子寂靜地靠在窗台旁邊。
司澄走過去,有些遲疑地看向窗外。
樓下停著的黑色轎車仍和她來時一般模樣。
司澄猛地鬆了一口氣。
她隨手帶上窗戶,轉身時,身後的陽光恰好落在了衣柜上。
在櫃門些微敞開的縫隙間,有一抹蒼白的顏色正從光下逃走。
司澄心尖倏地一緊,眼淚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房間裡半晌沒有動靜。
沒有離開的腳步,也沒有開關門的聲響。
左放知道司澄還在房間裡。
剛才隔著櫃門匆匆一瞥,他好像看見司澄這幾年長高了一些,也更瘦些,逆著光的方向,讓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臉。
想到之前暈過去的時候看見的司澄,左放便將自己縮得越發緊了。
看不清也好。
他怕看清她的眼淚,他會不舍。
「阿放,你真的不想見我嗎?」司澄的聲音再度在房間內響起。
左放眼神黯淡,我想。
「可是我好想見你,我真的好想你哦。」
我也想你,日日夜夜。
「我找了你這麼久,你真的不跟我見面嗎?我好生氣呀!」
司澄說話時俏皮的語氣讓左放似乎看見了當年那個吵醒他看螞蟻的小姑娘。
她總是這樣霸道又可愛地打斷他的思緒,然後讓他的眼裡和心裡都只裝著她一個人。
左放的目光徹底失去了神采。
我只是怕我會嚇到你,司澄,別生我氣。
「你真的不出來嗎?那我走咯,我真的要走咯?我走啦你就再也見不到我啦!」
還能再見你一面,我已經很開心了。
「哎喲,我走不動了!我今天走了好多路,腳好痛哦,流了好多眼淚,眼睛也好疼,還有嗓子,咳咳,阿放,我好難受哦~」
左放終於有了反應。
司澄蹲在衣櫃外,看見那雙瘦到仿佛只剩骨頭的腳腕動了一動,她捂著嘴,啞聲哭到整個五臟六腑都在疼。
「這是你的房間嗎?嗚,我太累了,我想在你的床上休息一下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可是司澄……
左放傾身透過櫃門的縫隙去看,司澄已經躺在了他的床上。
「哇,阿放你的床好軟呀,枕頭上還有你的味道誒!唔,好舒服哦。」
司澄抱著棉被,她不敢讓他看出來她在哭,側身換了個背對著衣櫃的方向,故作輕鬆道:「我要睡覺咯。」
司澄,司澄……
房間裡再次安靜了下來。
司澄似乎已經睡著了,瘦小的背影仿佛陷在了被子裡。
空氣中有淡淡掛花的香氣。
衣櫃裡,左放保持著跪姿,眼睛仿佛長在了司澄身上,半晌連眨都沒有眨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桂花香氣淡去,衣櫃的門被很輕很輕地推開。
司澄感覺到身後有一道微弱的鼻息正朝自己靠過來。
她不敢睜開眼,怕又把他嚇跑。
忽的,她被人輕輕抱住。
身後那人的懷抱微涼,已經不似從前那般溫暖。
眼淚在臉上匯成一條小河。
司澄翻了個身,夢囈似的輕聲道:「唔,阿放,我好冷哦……」
搭在肩上的手臂遲疑了一瞬,下一刻,緊了緊。
司澄差點哭出聲來,她埋進左放懷裡,裝作做夢的樣子環住了他的腰。
他瘦了,比之前還瘦。
心臟翻絞著疼痛。
司澄忍著哭聲,忍得幾乎快要窒息。
「司澄。」
突然,左放說話了。
「你騙我。」
司澄一怔。
「你根本沒有睡著。」
「你勒得我快喘不過氣了。」
司澄無知無覺地根本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氣去抱他。
她下意識地鬆開手,下巴卻被人溫柔地鉗住。
四目相對的瞬間,司澄根本來不及去看此時左放眼裡的神情,唇上柔軟又苦澀的觸感占據了她全部的感官。
左放嘆息似的聲音就在耳邊。
「司澄。」
「我好愛你。」
嗚嗚嗚嗚這兩個小天使終於正面相對了!留下了親媽的眼淚(╥^╥)
阿放:別問我為什麼要親你,我想親就親了
澄澄:……哦。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