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端午。)

  時間邁入六月伊始,也是農曆的端午佳節,氣溫逐漸上升,今年因著有溫娘娘在,官家脾性溫和許多,往年便是佳節良時,宮中也沒什麼聲兒,如今端午將至,宮中便熱鬧了起來,檐牙廊角都掛上了百索子,空氣中隱隱蔓延著艾草與糯米的香氣,御膳房更是忙活不停。閱讀

  太和殿內,宮女們正在往做好的香囊里填充香料,此外外?殿桌上還擺了個木盆,盆里是雪白的糯米,邊上放著洗得乾乾淨淨的碧綠粽葉,桌上還放著諸如蛋黃、蜜棗、臘肉、絲線等物,溫離慢坐在桌邊,認認真真包粽子。

  官家與她並肩而坐,兩人都是頭一回,這還是壽力夫提出來的,帝後閒暇無事,要看京中賽龍舟也要等到中午,於是一大早起來,他便讓人呈上包粽子所需的物件,原本官家是不樂意的,奈何溫離慢有興趣,他只好陪著。

  她做事慢條斯理,一點不著急,糯米放多了,就舀一勺下來,低端粽葉開了口,就重新再包一回,耐心極佳,想起來便往裡頭填個蜜棗──她喜歡吃甜的,便對肉粽蛋黃粽毫無興趣,只往裡麵包蜜棗,抓了一把放進去,恨不得只蒸蜜棗來吃。

  蜜棗可以直接吃,趁著官家沒注意,她還捏了好幾顆塞進嘴裡偷嘗,甜得眯起眼睛,再要摸時,官家頭也沒抬,將他親手包的粽子用絲線捆住:「杳杳,不許再吃,否則別怪朕罰你?。」

  她伸出去的小手只好落寞收回,於是又朝自己還沒包完的粽子裡放了兩顆,官家著實看不下去,他斥道:「要包粽子的是你,胡鬧的也是你,你?到現在包了幾個?包幾個許你?吃幾個,朕包的沒你的份。」

  嘴上這麼說,雙手還是很誠實地幫她把又?散開的粽葉重新紮緊,挑出裡頭過多的蜜棗,然後摺疊粽葉,再以絲線捆上。

  往邊上小盆里一看,官家已經包了三四個,有模有樣,個頭小巧,宮中粽子皆是如此,因著糯米容易積食,所以無論主子還是奴才都不多吃,一個粽子兩三口的大小正正好。

  官家的手確實是巧,拿得起刀拉得開弓,也做得了精細活兒,無論是雕簪子還是包粽子,都做得好,反倒是溫離慢只顧著玩,一個粽子拿在手裡半天,官家斥責她,她脾氣又?好,總歸是不生氣,軟軟地回答:「官家包的給我吃。」

  頓了一下又?道:「我都看見?啦。」

  官家把她手裡這個包好,往邊上小盆里一放,瞥她一眼:「你?又?看見?什麼了?」

  溫離慢拈起一顆蜜棗,官家以為她又?要吃,正要教訓她,卻見她玉指輕抬,蜜棗便送到了他嘴邊,這種甜的他不喜歡,可她總是愛和他分享,於是皺眉吃掉,甜得膩人,真不知她怎地這樣愛。

  「官家包的全是蜜棗粽。」溫離慢露出笑容,「都是給我的。」

  官家很不滿地看著她這副略顯得意的模樣,彈了下她白嫩的額頭:「你?又?怎知朕不吃?」

  這回溫離慢卻沒有回答,只是抱住他彈她的手,沖他笑。

  官家的火氣便沒了。

  緊接著包起粽子來也是任勞任怨,宮女們一邊縫香囊一邊低著頭忍住笑,出聲是不敢出聲的,官家捨不得對娘娘生氣,可不代表對她們也仁慈。

  溫離慢原本玩夠了,正要收手,手裡卻突然被塞進幾張粽葉,隨後放到她面前的還有蛋黃,她愣了下,抬眼朝官家看,下一秒老老實實開始包,可見她先前確實是在划水,因為不需要官家幫她,她也包的像模像樣,官家這才滿意,最後幫她把粽子扣好,這才牽著她的手起身,放在了溫水中浸泡片刻擦乾,香膏讓她自己抹,免得弄他一身,他不喜歡甜的,也不喜歡香膏的氣味。

  溫離慢用來抹手的香膏味道並不大,不湊近了都聞不出來,惟獨官家五感敏銳,就是不喜歡。

  官家背對著,溫離慢悄悄摸上前去朝他走近,努力放輕步伐,滿心以為官家不曾察覺,官家卻早已聽見了她的動靜,只是隨她鬧罷了,就見她幾步靠近,從背後踮起腳尖,雙手往前,要捂住官家口鼻,非要他聞她指尖,她個頭嬌小,官家稍微一躬身,溫離慢便雙腳凌空踩不到地面,只能掛在他背上。

  她下意識蹬了兩下腳,啊了一聲,官家還偏不放她下來,問她:「下回還敢不敢?」

  因為吃力,溫離慢面上微微浮現出淺淺的粉:「……不敢了。」

  雖然如此說,官家仍舊沒把她放下,反倒把她往上託了托,這樣她整個人都趴在他背上,小小的臉蛋貼在他肩頭,再也頑皮不起來。

  宮女們這下是全忍不住了,溫離慢都聽見了她們的笑聲,掛在官家身上的她又下不去,踢著小腳道:「真的不敢了……」

  官家這才將她放下,溫離慢老老實實收回手,兩隻手腕又?被官家捉住,最終還是從了她的心意,聞了聞她掌心香膏的味道,不過眉頭還是微蹙。

  因著這事兒,用完午膳要出宮之前,官家用指頭沾了雄黃酒要在她眉心寫字,溫離慢也認了。

  她眨著眼睛,「官家寫得什麼?」

  官家緩緩寫著,道:「你?自己猜。」

  三橫一豎,「王?」

  官家嘴角微勾:「朕不知道。」

  端午用雄黃酒在眉間寫王字,大多是小孩兒才會這樣,寓意是長命百歲祛病去災,溫離慢跑鏡子前面看了看,已經看不出什麼來了,官家又給她腰間系上百索子,五色絲線交織編就,很?是鮮艷好看,除卻腰間外,手腕和腳腕上也都被系了一條。

  壽力夫在邊上笑眯眯道:「官家可是親自給娘娘編的索子──」

  話沒說完被官家瞥了一眼,立馬低頭安靜如雞,哦他忘了,他們官家最是好面子,不愛旁人說他做了什麼,可不說娘娘怎麼知道呢?這個惡人只好由他壽力夫來做,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溫離慢舉起手,看著手腕上的彩色百索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給官家編。」

  她上回給他做東西,還是三月三上巳節,繡了荷包打了絡子,花了好長時間,如今精力就跟不上了。

  官家輕哼道:「朕哪裡指望得上你?。」

  說是這樣說,可他又?沒有生氣,本來經過上次出宮導致她險些被人推入溪水之事後,他是不大想再讓她出去的,但?前幾天端午還沒到,宮人們為了給她解悶,講了許多端午習俗,弄得溫離慢很是好奇,否則今年大魏皇宮的節日氣氛也不會這樣濃,別的都好說,龍舟宮中可辦不起來,倒是蘭京護城河寬闊無垠,每年官府都會組織賽龍舟。

  溫離慢一年到頭出去的次數屈指可數,她在宮中不嫌悶,也不大愛出去,因著一個人對外頭沒什麼興趣,倘若官家在她身邊,她才會好奇外?面是什麼樣子,就像是這龍舟,官家若是讓她一人去看,她反倒不願意,一定?要跟他一起才行。

  有些黏人,到哪兒都得有他,他到哪兒都得把人帶著。

  宮人們都已換上夏裝,惟獨溫離慢穿得比旁人都多,任她如何爭取官家都不鬆口,不然便不許她出去,手上拿著鵝黃色的外?衫,她難得有些不開心地看著他。

  官家氣定?神閒坐在桌邊,面前隨意攤著一本書,上午包的粽子要留在晚上回來吃,溫離慢不肯多穿,他便跟她耗,話也不多說,只是提醒她:「杳杳,龍舟的時辰快要到了,別說朕沒提醒你?,位子雖然已經訂好,可你若是不及時趕到,朕可不會讓他們為了你?再劃一遍。」

  溫離慢抱著外?衫,「我已經穿得比旁人都多了。」

  「那也要再多穿一件。」

  最終官家還是起身過來哄她,「這外?衫薄,穿上也不會熱,你?要聽話。」

  溫離慢不情不願地把外?衫塞到他手上:「官家怎地不穿?」

  借著塞到他手上的功夫,她把外?衫散開甩了甩,作勢要往官家身上披,奈何即便是略顯寬鬆的外?衫,對官家來說也太小了,怕不是要緊緊勒在身上,還得是布料有彈性的情況下。

  他低斥道:「不許胡鬧。」

  溫離慢這才乖乖伸手把外?衫套上,她體溫偏低,其實多穿一件並沒什麼,只是總想跟官家作對,而且別人穿得都少,惟獨她穿得這樣多,會很?沒面子的呀!冬日時就要比旁人多裹兩層,夏日了還是不許穿得少,溫娘娘好不開心。

  官家幫她把外?衫的系帶打結:「你?若是保證日後每天都走上半個時辰,朕就允許你不穿外衫。」

  溫離慢考慮了片刻:「……走吧。」

  走半個時辰是不可能的,她走一炷香已經氣喘吁吁到了極限,哪裡還能去想別的?

  端午節的蘭京一如既往的喧譁熱鬧,每回出宮溫離慢都要去買那家老夫妻的糯米糕,官家已經習慣,他真不知這玩意兒究竟是有哪裡好吃,才能叫她這般念念不忘,要他說,味道也就一般,宮中御廚做的,無論是食材還是手藝,都要好上數倍。

  偏她喜歡,又?有什麼辦法?

  「哇。」

  這一到護城河邊的茶樓頂層,風景獨好,一眼望去可將龍舟隊與圍繞岸邊的百姓盡收眼底,花紅柳綠一片欣欣向榮,熱鬧非凡,溫離慢剛落座往外?瞧,就發出這樣一聲驚嘆。

  順著她視線,官家的臉色就不那樣好看了。

  壽力夫侍立在側,這一看也有點尷尬,小心地看了溫娘娘一眼,見?她渾然未覺,不由得輕咳:「咳咳、咳咳、咳。」

  溫離慢沒注意,壽力夫便加大聲音重重?咳嗽:「咳咳!咳!咳咳!」

  官家睨他一眼:「嗓子不舒服?」

  壽力夫哪裡敢說實話,只得順坡下驢,乾笑兩聲:「奴婢是嗓子有點乾澀。」

  說著還猛給溫離慢使眼色,奈何他家娘娘看不懂別人眼色,不僅沒能理解壽力夫的好意,還一副很稀奇的語氣跟官家說:「你?看,他們都不穿衣服。」

  官家剛端起茶杯想降降火,成功被她這一句話弄得又?來了火氣,冷眼朝外?看──護城河中坐在龍舟里的儘是些年輕力壯的青年漢子,個個打著赤膊裸著上身,應當平日裡做了不少體力活,肌肉虬結,古銅的膚色在陽光下熠熠生光,岸邊女郎們捂著臉,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上了年紀的嬸娘婆子們則大方得多,有幾個漢子被看得面紅耳赤,大膽一些的,還敢伸手去摸一把那健壯有力的臂膀。

  簡直傷風敗俗不成體統!

  尤其是溫離慢也在看,官家才是真正的不高興,他還沒有出來看過賽龍舟,往年對這些沒什麼興趣,若是早知他們不穿衣服,官家決不會帶皇后出宮。

  於是火氣只能朝壽力夫身上撒:「嗓子乾澀就少往朕跟前蹭,看著你?便厭煩。」

  「是是是。」壽力夫連連應聲,一副都是奴婢的錯的模樣,官家正在氣頭上,他可不敢多說什麼,只盼著娘娘早些回神,別再往外?頭看了。

  溫離慢聽他語氣不對,回過頭,眨了眨眼睛:「官家怎麼又?生氣了?」

  官家現在看她也不順眼得很?,真不知外頭有什麼好瞧,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回頭看見?他才眨眼又是何意?「你?哪隻眼睛看見?朕在生氣?」

  叫紅粉知己無數的陸愷來聽吧,就覺得官家這口氣,跟他那些耍脾氣的美人差不多,當然這話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

  溫離慢回答道:「兩隻眼睛都看見?了。」

  官家:……

  她又說:「我看見?鍾曉了。」

  官家壓根沒怎麼往外?面看,那一群群打赤膊的漢子令他覺得糟心,很?有種把他們全都拖出去砍了的衝動,「他來摻和什麼?」

  溫離慢指給他看,果然,在一眾赤著上身的漢子裡,鍾曉十分顯眼。

  他個頭便比大部分人都高,氣勢也足,再加上面有刺字,瞧著更與眾不同,難怪溫離慢一眼認出他。

  官家心裡不舒服,看鐘曉也很?不順眼,皇后表哥,武將之後,又?於大理寺任職,怎地也學出這副德性?半點體統都沒有,看樣子廉恕還是派任務少了,否則鍾曉也沒這樣多的閒暇時間出來湊熱鬧。

  壽力夫與陸愷在心裡為鍾曉獻上了最誠摯的同情。

  因著划龍舟的漢子們都脫光上衣,導致官家全程眉頭緊蹙,他們坐在茶樓臨窗眺望,護城河兩岸的百姓興奮到了極點,瘋狂大叫加油助威,聽說城裡還有許多地方可以下注,每年莊家都賺得盤滿j滿。

  茶樓里也有跑堂的拿著砝碼做宣傳,賭贏了至少翻倍,小賭怡情嘛!

  溫離慢也希望鍾曉那一組能贏,彩頭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粽子,繫著紅帶,很?是喜慶,還有二十兩銀子,她想了想,摸了摸兜,朝官家伸手要錢。

  官家哪裡有錢?給溫離慢買糯米糕都是壽力夫掏的銀子。

  他看了眼壽力夫,壽力夫原本正打算掏錢袋子,被官家死亡凝視後,瞬間僵在原地,溫離慢捉住官家一隻手:「給錢呀。」

  「不給。」

  溫離慢拽拽他手指:「我也想下注。」

  「押誰?」

  她想都不想便回答:「鍾曉。」

  官家一口回絕:「不給。」

  溫離慢認真道:「他會贏的。」

  殊不知正是這種信誓旦旦的態度,才讓官家不願給她錢,拿他的錢去賭她表哥贏?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沒有?「不給。」

  溫離慢在身上摸了摸,不僅沒銀子,還沒什麼寶貝,她握住官家的手指:「官家……給錢。」

  「你?一天天的除了吃便是睡,朕的銀子全花你身上了,給你?打首飾做衣裳,哪裡不要錢?你?還挑嘴,還要買書買糯米糕,朕哪有多餘的錢給你?去下注?」

  溫離慢被問住了,她對錢沒什麼概念,「我,我花了多少錢吶?」

  「很?多。」官家面不改色。「朕的私庫都空了。」

  壽力夫:……

  他能說什麼?他什麼也不能說。

  娘娘能花多少錢啊!

  溫離慢也不知自己究竟多麼能花錢,她只知道自己平日裡吃好穿好,樣樣不愁,仔細想想,與在溫國公府和趙國王宮比起來,如今無論衣食住行都是天壤之別,她似乎……真的花了很?多錢。

  她再不敢要錢去下注,官家心裡舒坦了,朝她招手,溫離慢乖乖走過去,被他摟到腿上坐著,一時間其他人盡皆低頭不敢瞧,官家附耳說了兩句,她的美眸微微睜大:「怎麼這樣?」

  「不然你以為你?吃糯米糕,做漂亮衣服的銀子打哪兒來?」

  溫離慢抿著嘴,「那我以後不吃了。」

  官家道:「糯米糕還是可以吃的,只是下注便別下了,最後的錢,不過是左手翻右手。」

  京中對於賭博一事看管很嚴,似是賽龍舟這等盛事,會由官府出面做莊家,百姓們也信任,每年下來,莊家賺得最多,那銀子都進了戶部,時任戶部尚書的匡遜匡大人,真是不辱他「點金勝手」的威名,賺錢的法子想一出是一出。

  溫離慢點點頭,發覺自己要學的地方果然還有許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