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外面。)

  兩人因為喝藥與否陷入僵直,溫離慢道:「那你也不要管我好了。��

  魏帝瞥她一眼:「現在才說讓朕別管,已經晚了。」

  溫離慢不知道哪裡晚了,只知道那藥烏漆抹黑,看一眼舌根子就不覺發麻,她想了又想,最終舉起雙手對魏帝拜拜,這個姿勢是她跟溫老太君,還有佛堂里的嬤嬤學來的,她們平時雖然不怎麼誦經念佛,但有求於佛祖時,總是雙手合十,溫離慢便學了來:「別讓我喝了,這個實在是太苦了。」

  魏帝見她如此,眉頭不由跳了一跳,他很想拒絕她的請求,因為他從不聽旁人的話,旁人越不想做的事,他越是喜歡逼迫他們做,可現在,斥責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他試了幾次,仍舊說不出來,這實在奇怪,他的唇舌不聽他的,話出了口,卻從斥責拐了個彎兒:「把藥喝了,給你糖果子吃。」

  說完他自己都覺著離譜,居然對著一個女郎說出這樣的話,難不成是撞了邪?

  溫離慢抬眼看他,在糖果子與喝藥之間來回搖擺,她覺得死不死的都行,但她又很想吃糖果子,最終,捧起了藥碗,還與魏帝打商量:「我想多吃一些。」

  魏帝因著自己說出不滿意的話正有幾分惱怒,他素日裡發脾氣可不管對方是誰,直接拖出去砍了的比比皆是,現下卻鬼迷心竅一般,上一個敢跟他討價還價的人墳頭草都有七尺高,「……隨便你吃。」

  溫離慢滿意了,似乎看到許許多多的糖果子在朝自己招手,她忍了忍,一手端著藥碗,發現這藥碗有些重,她手抖得厲害捧不起來,便換作兩隻手,同時要求魏帝:「捏我鼻子。」

  魏帝覺得她要求忒多忒煩人,可對著她又什麼話都說不出,只得手一伸,把她小巧的鼻子捏緊,溫離慢捧著藥碗,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以視死如歸的氣勢湊近了嘴巴。

  咕嘟咕嘟……雖然鼻子被捏住聞不到什麼氣味,但舌頭開始發麻是不爭的事實,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溫離慢急急忙忙放下藥碗,自己捂住嘴。

  見她這樣,原本打算冷眼旁觀她被苦成什麼樣的魏帝,終究拈起一塊糖,塞入她口中。

  溫離慢苦的眼裡都泛起了淚花,雖然喘不過氣的時候也很痛苦,但喝藥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為了治療痛苦而選擇另一種痛苦……意義是什麼呢?

  不過她沒有忘記魏帝的承諾:「我的糖果子。」

  魏帝嘲弄道:「誰說一定要給你?」

  女郎愣了下:「……你說的。」

  「是說了,那又如何?」

  這麼說完,魏帝頓覺神清氣爽,沒錯,要的就是這種感覺,給人希望再叫她狠狠落空,讓她明白她付出再多其實也什麼都得不到,口頭上的承諾怎麼能當真?瞧,那張漂亮的臉蛋兒上露出的驚愕、不解,看了是多麼令人愉悅呀!

  溫離慢見討不成糖果子,短暫的遺憾過後,便又接受了,她嘴裡還含著魏帝給的那塊糖,以前她是很難吃上糖的,在溫國公府不用說,進了宮後,被關進金鳳宮,別說是糖,就是一日三餐都難,能有個熱乎的飯菜吃便是奢望,誰還敢求別的?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生氣也不失落,更沒有指著魏帝的鼻子大罵他說話不算話。

  這反應就沒趣,魏帝不滿意,想起先前捏她鼻子,便伸手捏了溫離慢的臉一下。

  她雖然瘦弱,臉頰捏起來卻細嫩柔軟,魏帝捏了好幾下,溫離慢試圖把他的手拿開卻無果,也只好任由他去,但嘴裡的糖塊被他這樣捏臉,險些掉出來,她便有些不開心,因為還是想要體面,進了嘴裡的東西要是掉出來,總不好再撿著塞進去。

  但魏帝還是叫人給了溫離慢一份糖果子,她又不是愛記仇的性子,常常上一瞬還在做的事,下一瞬自己便不在意,情緒來得慢去得卻又快,恰好與魏帝相反。

  很快便到了啟程之日,因為回去多了個嬌弱的女郎,不能跑不能跳,快速走路都能發病,魏帝命人建了一輛特殊的馬車,又令御醫薛敏隨侍,而在趙國王宮用的那些宮人則一個沒帶,此番回大魏蘭京,他讓大軍先行,自己放慢了速度,帶著溫離慢,少說要花雙倍的時間。

  趙帝在位時鬧得民不聊生,連都城內都還有許多坎坷不平的土路,官道自是不用多說,且不說那些趁火打劫的土匪強盜,便是這路,說是官道,與野路都無甚區別,坑坑窪窪,一旦下雨便泥濘不堪,交通如此不便,傳遞信息與物資運輸便成了大問題,趙帝卻還有閒心大興土木建造行宮,他不亡國誰亡國?

  眼看溫娘娘要走,侍奉她的宮人們慌了,原以為自己肯定能跟著去,沒想到官家是一個都不要,趙國已滅亡,他們留在這王宮中又能有什麼前途?

  有那機靈的,想求溫離慢。

  只能說溫離慢平日表現的太溫和沒脾氣,叫人覺得她很好糊弄,旁人精心服侍也好,隨意敷衍也罷,她都不在意。

  那麼向她求情,她又怎會點頭?

  馬車很高,魏帝將她抱上去,剩下一群沒了主的宮人,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之所以讓這些人來服侍溫離慢,是因為沒別的人用,等回了蘭京,有的是忠心耿耿的人,何必留這些廢物貨色在身邊?

  溫離慢進了馬車,發覺裡面布置的相當舒適,墊子軟軟的,茶水糕點書本一應俱全,她對外界並不好奇,因此不會掀開車簾往外看,惟獨是在離開時,馬車已經開始向前走,卻不見魏帝,溫離慢才挑開車簾,想看看他在哪裡。

  魏帝不愛坐馬車,他騎著一匹通體墨色,惟獨額間有一抹白色閃電狀痕跡的駿馬,說來也奇怪,那樣多的人,溫離慢卻仍舊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央的他。

  除卻魏帝外,溫離慢還瞧見了齊朗。

  上回見過後,溫離慢記住了這人,她自己對於婚約沒太大印象,要不是被送入宮之前溫老太君無意間說來了嘴,溫離慢還不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呢。

  她只看了一眼便沒再在意,道路崎嶇,馬車速度很慢,溫離慢幾乎沒有顛簸感,她沒注意到的是,當她掀開車簾時,齊朗也在往這邊看。

  從齊朗的角度,只能看見弧度柔美的下巴與小巧的半張臉,因著馬車簾幔是黑色的,愈發顯得她肌膚如玉,有那麼一瞬間,齊朗出了神,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僭越,他們早已不是未婚夫妻的關係,早在他選擇屈服父母的決定時,便已註定與溫離慢斷了交集。

  但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生物,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齊朗僥倖沒死,又確實有點能力,魏帝隨口一吩咐,他便要跟隨到千里之外的蘭京,齊夫人得知時險些哭死,齊朗卻並沒有多麼不安,他知道憑藉自己的能力早晚有出頭那一日,待到那時將阿父阿娘接到身邊便好,只是他有些拿不準魏帝的心思,聰明人大抵就是這點不好,容易想太多。

  有溫離慢在自然不能日夜不停地行進,此外,一日三餐也要準時,薛敏也因此得了輛馬車,每日還要特地停下熬藥,溫離慢原以為自己能逃過喝藥這一環,沒想到兜兜轉轉,竟是一口也不能少!

  不過在王宮中被逼喝藥,與在外頭喝藥,卻又不盡相同。

  在這之前,溫離慢從未出過家門。

  她去過的最遠地方,便是自溫國公府到趙國王宮那段路,且當時一身的華裳綾羅,又在轎子裡,也看不見外面是什麼樣子。書中倒是說過山與水,可山是什麼,水又是什麼,溫離慢通通沒有看過。

  她自出生起便是籠中的鳥兒,從未嘗過自由的滋味。

  哪怕是在宮中最好的位置往外看,也只能看到那一堵一堵層層疊疊的鮮紅宮牆,以至於溫離慢以為抬頭便是世界的全部。

  但世上並非只有牆,溫離慢是在金鳳宮門口上的馬車,視線所及都是王宮內的風景,直到馬車出了城,四周的景色開始變化,她掀起車簾去尋魏帝蹤跡,才發現世界與自己印象中的不同。

  雖然沒有看到山與水,卻看到了許多從來不曾看過的景象,官道崎嶇難走,許久不曾有人維護,路邊儘是叢生的雜草灌木,天氣正好,還能聽到歡快鳥鳴。

  只屬於書本上的文字,一點點匯聚成了現實,出現在溫離慢眼前,讓她意識到,世界似乎與自己想像中的並不相同。

  魏帝打馬到馬車旁邊,指節敲擊在窗框上,溫離慢挑起一點車簾,與他四目相對。

  「出來?」

  溫離慢對外面的世界既有些新奇,又有些警惕,但魏帝又不是在詢問她的意見,「到車頭來。」

  她乖乖過去了,坐在裡面的時候不覺得,走出來才晃悠不穩,馬車行駛的並不快,騎在馬上的男人比她高大強壯,輕輕鬆鬆便將溫離慢掐了起來,放在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