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硬骨頭

  天氣還酷冷的很,晚上下起了一場小雪,一夜北風,紛紛將殘雪凍成了堅冰,大地一片雪白。閱讀太陽雖然慢慢爬了出來,卻仍舊沒有半分的暖意。

  瞭望塔上,鄭芝龍舉著千里鏡對韃子營地眺望著,清軍就要發起進攻了。一輛輛的盾車都已經被推出了營壘,還有大批的百姓被韃子驅趕到兩軍之間。

  一隊隊滿蒙騎兵在營外的空地處或是列隊,或是往來奔馳,口中還故作喝呼。

  等到人潮如涌的清軍步甲兵也湧出營地後,一桿粗大的纛旗上,斗大的「清」字迎風飄揚。

  大旗下面,圖爾格騎一匹漆黑戰馬,此刻也在用望遠鏡打量著對面。

  他並沒有把戰鬥的重心放在南營上,新寨才是他的進攻重點。雖然眼前的鄭軍營壘顯得很是怪異。

  一個四方形營盤,這本很是尋常,但四角多出了四個突出的大箭頭來,上頭還各按了一門紅夷大炮,這就讓它顯得十分怪異了。

  圖爾格潛意識裡覺得新寨不簡單,然只從紙面上看,南營是更難對付。「鄂碩,你去引兵,驅趕尼堪填壕。」先看一看鄭軍的成色。

  「末將得令。」鄂碩知道這是圖爾格給他的優待,好叫他將功贖罪。

  他並不一定要把對面的鄭軍營壘給奪下,而是先來試一試新寨的成色,如此才好知己知彼。

  鄭軍槍炮犀利,大名早就傳遍整個清軍。然究竟是怎麼個犀利法,卻還是要看一看的。

  鄂碩回到隊伍裡頭,那驅趕老弱丁壯前線的事碼根本用不到他親自去,只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對面。

  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把對面的鄭軍整個撕碎了。

  「這些該死的韃子,自己不敢衝殺,盡驅些百姓來送死,真是一群沒卵子的畜生。」新寨的城頭上,看著大批的百姓婦孺被韃子驅趕著如潮水湧來,那之前就已經被宣講了滿滿一耳朵的鄭軍將士,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

  他們可不是海寇出身的鄭氏老兵,駐守新寨的這營兵中,不少都是芝罘島的義勇營預備兵。他們都是齊魯難民,雖然在逃亡中見多了生死,卻也沒人見過眼下的這一幕。

  「轟!」

  一聲巨響,一門紅夷大炮首先開炮。新寨的四角各有一突出炮台,上頭布置著鄭芝龍現下手中僅有的四門火炮。

  一門開炮,隨後另一門紅夷大炮也噴出濃密的煙霧,隨著前面那顆炮彈,再一顆大鐵球惡狠狠向遠處的韃子陣中飛去。

  四門紅夷大炮中也就只有這兩門可以動用了。

  炮手調高炮口,裝填彈藥,力求大炮能打出最遠的射程。不然炮彈打中了韃子前頭的婦孺百姓,那就太虧欠了。

  第一顆炮彈沒有打中目標,但第二顆炮彈卻斜著砸進了一處清軍陣形中,這是一個監視著婦孺百姓的小隊清兵。炮彈幾乎把這個不大的陣列從陣前穿到陣後,一路上不知帶走多少人的胳膊腿,砸爛了多少人的腦袋,人群中直趟出一條血肉胡同,留下一片悽厲的慘叫聲。

  呼嘯聲中,人力所不能抵擋的殘肢血霧,這就是紅夷大炮最犀利的地方。

  當明軍放棄了對滿清之攻勢的時候,笨重但卻威力巨大的紅夷大炮就開始成為了明清戰爭史上一個繞不過去的點。

  「俺們是大明的百姓……」

  「救救俺,救救俺們……」

  「哥兒,快跑,快跑……」

  「娘,娘……」

  被驅趕出來的百姓越來越多,沒有三千也有兩千,就見他們被清軍兵將用刀槍弓箭威逼著緩緩向前,離鄭軍前沿越來越近了。

  鄭芝龍立在主營地的瞭望塔上,望遠鏡已經不自覺的垂了下。但是他眼前卻仿佛依舊清晰的看到了一張張或麻木、或痛苦、或充滿絕望表情的面孔。

  他們全都是漢人百姓。其中有垂垂老者,也有稚齡兒童,有男人,有女人……

  「將軍有令,敵驅百姓至百步,開槍!」

  很無情很殘酷的一命令是不是?但洪旭做出的卻也是最正確的選擇。慈不掌兵,洪旭、甘輝這些從海盜走來的人,哪一個沒有一副鐵石心腸?

  「火槍手準備!」軍官此起彼落的喝令聲響起。

  一桿杆火槍被架在了羊馬牆的垛口上。同時還有大批的手雷,一切都蓄勢待發。

  「放!」

  隨著一聲冷酷的沒有絲毫情感的軍令,密集如雨點般的槍子從新寨飛出,無論是寨前的羊馬牆,還是稍後丈五高的寨牆上,一股股青煙升起。

  一百步內,所有的百姓,無輪男女老幼,都被毫無差別的射殺了!這些人可沒有著甲,百步距離上被打中了,槍子也一樣有著巨大的殺傷力。倒伏的屍體,頓時布滿了新寨冰地的前沿,一股股鮮血從垂死的軀體中流出,迅速染紅了大片的土地。

  目睹了鄭軍的決絕,還沒有靠近鄭軍軍陣的百姓頓時就聲嘶力竭的哭喊起來。

  往前走就是死亡,他們不願意去死,還有些人在臨死之前鼓起了勇氣,和驅迫他們的韃子搏鬥一番,只是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如何斗得過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禽獸?

  新寨前方那片白白的冰地前,頓時就變成了屠場!大群的百姓再次被恐懼占領了心頭,被韃子驅趕著再次向新寨湧來。然後又是被一陣陣亂箭射倒,發出了一聲聲垂死的吶喊!

  新寨上掛出了一道橫幅,讓百姓們繞開戰場,順著泗水往東跑。但想都不想都知道這有多麼難,這只是盡人事罷了。

  鄭軍廢了不少力氣才『鑄就』的冰地,沒多時就被百姓的屍首遮蓋了大半。

  這對雙邊有好也有壞,一方面鄭軍布置的冰地被廢掉了,另一方面大批百姓的屍首,也成為了清軍盾車行進的巨大障礙。

  不過還好,鄂碩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這一問題,然後立刻就使人丟掉了沉重的盾車。

  引著四五百人,直接跟著人群,內中更有少數的神射手,直接混入了人群中。

  槍聲仿佛炒豆子一樣密集,百步距離上,槍子也能輕易的穿透百姓們的身體。但洶湧如潮水般湧來的百姓還是輕易的突破了五十步這條安全線,甚至一些人都衝到了三十步距離。

  「繃繃繃繃……」

  弓弦彈射的聲音零星的響起,韃子的弓箭也不能小覷,清弓重箭,準頭高,射速雖然不快,但殺傷力特強。三五十步距離上,就是鐵甲也難防萬全。

  很是有幾個火槍兵被重箭正命中了門面,當場就不能活了。

  但火槍的威力更大。

  「瞄準,放——」

  城上城下響起了一聲聲怒吼。

  排槍齊射的響動與零星的火槍射擊完全不同,一排接著一排,仿佛夏日裡的滾滾雷動,不見斷絕。

  鄂碩睜圓雙眼,觀察對面的鄭軍。

  齊射時候升起的白煙才被寒風給吹走,又一排帶著刺刀的槍口對準了他們。

  這麼快又來了,鄂碩很吃驚。果然一聲刺耳的嗩吶響後,他耳邊呼一聲鳴響,接著就感到一陣勁風颳過臉龐,似乎是一枚彈丸擦著自己面頰飛了過去。他初時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來後腿一軟就直接癱在了地上了。

  扭頭看著身側的一戈什哈,臉上青筋暴起,正捂著脖頸下方發出嘶啞的荷荷聲。心中是好一陣後怕。

  周遭的清軍都滿臉惶恐的看著他,眼睛裡是生的祈求,但後頭不傳來命令,他如何敢退兵?

  「越膽小死的越快,想活命就跟著爺往前沖。」他嘶聲竭力的吼道。

  「殺明狗,殺明狗……」

  ……

  圖爾格看著前方一排排如同風吹倒地的麥子一樣爬下的人群,仿佛看到了不久後八旗兵猛攻戴家集時候的場景。

  很有衝擊力,肉眼可見的困難度,卻也是他現在所必須要克服的。

  巨大的傷亡,這是建虜從心底里就不願意打攻堅戰的原因。但現在他卻沒有其他的選擇。

  「果然是一塊硬骨頭。鳴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