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沉翳

  明州可是對外商阜,各類消息繁多,百姓們或許不如天子腳下的汴京市民關心時事,但也沒人是傻瓜。

  正旦使在這個時候才趕到明州,怎麼品,這味道都有不多。

  那些熟知中日往來的兩國商賈,更是在第一時間就嗅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

  日本國像來很矜持的,怎麼突然間諂媚事人了?

  而聰明人很快就想到了高麗,繼而再從如今的高麗想到了現在的日本……

  商人們或許會在閒情雅致的時候抒發一下自己的愛國情懷,可當利益有被牽連時,愛國情懷是什麼東西?

  想像一下趙宋與日本交惡的結果,不少明州商人的臉色已經大變。

  「這可如何是好!」

  明州黃氏商行的東家神情顯得十分不安。

  他們黃家早在仁宗朝就開始涉及對日貿易,從書畫紙墨到茶葉、絲綢、布匹,現有新近擴展開的鐵器、棉布、鯨肉和馬匹,行商百十年,累資巨富。在日本利益極重。(日本一年中有半年時間是禁食牛、馬、狗、猴子和雞的)

  如果兩國起了刀劍,那不管日本的結果如何,黃家的買賣皆要大受影響。這最終會嚴重影響到他家的利益的。

  「萬一日本強項,我家到時候應該如何應對?」

  這麼多年的對日貿易下來,黃氏輕車熟路,獲益亦是不小,對遠洋貿易根本就沒迫切需求。只多是趁著下南洋的風,開闢了一條通往呂宋的商路,但後者之利遠不能比之日本。

  「東翁,現在這件事情以在下來看,已經不是咱們能左右的了。不過,日本國弱力薄,那當權者再是桀驁,也不會不智到與我大宋為敵吧?」這幾年趙宋官民的心氣可是坐火箭一樣向上升高,已經到了區區一商賈官家都不把日本放在眼中的地步了。

  而就在那明州黃氏在商議對策,自己給自己打氣鼓勁的時候,日本使團來到的消息也被六百里加急火速送往汴京。

  僅僅是才三天,消息就已經傳到了趙構手中。

  日本人派來了正旦使。

  這並不能叫他驚詫。

  小鬼子欺軟怕硬的性格是埋藏在他們這個民族的骨子裡的。

  在過去幾百年裡,日本人為什麼仰視中國?還不是被李唐給打疼了打服了,然後才『崇洋媚外』的麼?

  你文化昌盛並不是他們怕你的前提,你能暴打他,吊打他,才是他們俯首的根本。

  就如近代史上的小鬼子一樣,當巍巍中華被西方列強的堅船大炮給轟塌之後,日本人轉頭就要脫亞入歐。

  那時,崇拜強者的日本人對西方文明充滿了敬畏之情。

  而現在這個時代呢,日本人眼睜睜的看著大宋近幾年間所發生的巨大變化,他們又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是用一場國戰來整合內部的各方面勢力,然後押上老本的du一把?還是懷著敬畏和莫名之情,對現在的趙宋低頭服輸?

  之前的幾次使臣往來,趙構相信他們已經『看』到了趙宋的強盛,更別說兩國民間往來繁多。

  日本對中原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只是中原劇變的時間太過短暫,如果日本局勢能夠持續,無有大的危機,說他們等個幾年能派出遣宋使來,趙構都不覺得意外。

  現在派來正旦使,這是對趙宋的一種示弱示好,之前他們可從沒這般過的。

  但偏偏正旦使又要遲到了,不管日本人給出了什麼理由,那都不是真理由。真正的原因就是小鬼子在顯示強硬。

  他們在告訴趙宋,我軟歸軟,但軟中帶硬,還是有一把骨頭的。甚至趙構都能想到日本人送來的貢禮,必然是非一般的豐厚!

  趙構不把日本放在眼中,農業時代,日本與中原的差距是他們追也追不上的。

  這個敵人他會留給自己的兒子。

  等到日本內亂生起的時候,那才是解決他們的最好時機。就如之前的高麗一樣。

  而現在就任憑小鬼子去耍心機了。

  趙構現在只把目光對準朝堂,對準宮廷。

  無論是忠烈祠還是賢良祠,都已經在朝野內外掀起了巨大風波。前者對應的是軍隊,但時間跨度的大小卻是還要討論的。

  是從開國時期算起,還是從靖康年算起呢?

  朝野乃至軍中至今還爭論不休。

  然後就是賢良祠,那個爭論聲就更大了。

  比如王安石這種人,趙構是支持的,但朝野上下都有反對。

  別看後世對王安石變法持肯定態度,但在當世,則有太多的人是持否定態度的。蔡京真的很坑人,他以王氏新法和新學的繼承者自居,舉著改革的旗幟消滅反對派。絕對的臭不可聞,以至於把王安石都熏臭了。

  甚至不少人都認為趙宋有靖康之危,王安石及其變法乃根本原因。

  而對司馬光呢?

  還千古兩司馬,趙構也是呵呵了。

  他對砸缸的感觀是很不好的。這人首開大面積黨爭之惡習;首開以政治正確以排除異己;盡廢新法,無分好壞;援引朋黨,遍結盟友;以德服敵,棄國疆土。

  偏執狹隘,當個史學家也就算了,也配做千古名臣?

  可偏偏朝臣上下普遍贊之。

  什麼司馬溫公改新法,或勸其防後患,公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更不論一己利害。雖聖人,不過如此說。

  什麼公忠信孝友恭儉正直出於天性,其好學如饑渴之嗜飲食,於財利紛華如惡惡臭;誠心自然,天下信之。

  什麼故其生也,中國四夷望其用,及其死也,罷市巷哭思其德,其能感人心也如此,是豈人力所致哉,自古未之有也。

  某種程度上,趙構都要把他與晚清那位「立國之道,以忠信為甲冑,禮義為士櫓」的倭大學士劃等號了。

  但這場叫趙宋朝野上下全都留神關注的大事,也叫才踏上陸地不久的日本正旦使太政藤原忠通看的心曠神怡。

  「不愧是中原物華之處的聖天子,這種輕輕鬆鬆就能收攬軍心的妙法,真的是發人所未發,見人所不見。」在鴻臚寺官吏跟前,藤原忠通拍手叫好,滿滿的心悅誠服。

  「吾等歸國後,定當向法皇進言。」

  「公所言極是。」副使也附和著說。一副得了大便宜樣兒。

  這種惠而不費的東西,的確是誰都能學習。鴻臚寺人的臉上蕩漾起笑容來。

  一番寒顫後,藤原忠通遣退副使,看著一同告退的宋朝官吏,歡喜的臉色立刻變得沉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