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可求、折彥質相對而坐,這兩個府州折家當下最是重要的主事人,此刻全都是一副愁眉苦臉模樣。閱讀
趙構集團正處在一個蓬勃發展的上升階段,手下一個個的文武重臣都在節節高升,然而他們折家卻已然望見了頭頂上的天花板,這對於折家而言如何不是一個沉重到極致的打擊?
當任職塵埃落定後,折家就隱隱感覺到了這一事實,接下的幾個月里,不過是在被他們反覆確認。
「拖得越久,我折家在燕王眼中便越不得意。如今局面就要一個決舍,叔父做何決意?」
折彥質是折可適次子,折可求的族侄,但年紀卻比折可求還大出十歲。作為折家的嫡支,仗著一代名將的父親的遺澤,早前是趙宋的地位遠非被局限於府州一地的折可求可比。
只不過事隨時遷,折彥質所能依仗的大宋朝發生了劇變,而折可求手中卻握著折家的主力,還隱隱與燕王有著深深的隔閡,保持著一定的獨立性,這地位自然就一躍與折彥質肩並肩了。
哪怕府州折家作為一個聚群居住的超級大家族,二百年的繁衍里,內部早就不知道分為了幾支,折彥質與折可求甚至都要出五服了(折彥質的高祖是折可求是曾祖),但因為折家的『家風』,彼此間依然親近的很。
雙方都是折家的主事之人,在府州折家影響巨大,都關心折家的長遠將來和利益,那說話就根本無需一次次的試探,都直截了當的很。
拖得越久,燕王自然會看折家越不順眼,將來誰敢說不會給折家穿小鞋?
折可求很清楚折彥質話里是意思,且更重要的是,折彥質這回回到府州還帶來了一個消息,一個關乎著未來天下大局的消息——燕王的宏圖大略。
宣和年間大宋為什麼暴民蜂起?這百六十年來,大宋為何頻頻爆出農民起義?
這不是一個貪官污吏和朝廷稅賦苛刻就能概述的了。
從本質上說,這是不斷增長的人口與無法再增加是生活資料間的矛盾。
土地作為農耕社會最為基礎是生產資料,那是無法隨著人口的增長而增長的。人多地少,隨著王朝的繁盛,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這是中國封建社會無可避免的結果。
現在是北宋,南方還有大片的土地可供開發,中國本身的潛力還沒有被發掘到極致,然而明清兩朝,沒有走上向外擴張之路的中國,真就是在等死了。
有了明末時候的經驗,趙構故技重施,不要太輕鬆如意。在朝堂文武重臣眼中劃下一個大餅,當然不會涉及到海外封國之類的,現在還不是時候,甚至這政策都輪不到他來實施。可趙構只要把西夏與金人,以及西南的吐蕃和西北的西域,一股腦的通通納入自己的宏圖偉業之中,這在他手下的許多文武大臣看來就是驚天偉業了。
震天雷是秘密依舊紋絲不漏,這就給了趙構手下的文武重臣們莫大的信心。金人在自己最是擅長的平地野戰中都敗給了震天雷,那燕王日後剪滅金虜,蕩平党項,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至於吐蕃和西域,不是趙宋文武看不起他們,那吐蕃早已經不是李唐時披甲數十萬的一大強國了,西域更是不堪,只有大軍能蕩平党項與金虜,鎮服吐蕃和掃平西域,重複漢唐雄風,那不在話下。
如此浩大的宏圖當中,你得不到燕王是信任,那一個個將來能名垂青史的名號里,憑甚會有你?以後又怎麼能搏得榮華富貴?
更重要的是,折家在入宋後能執掌府州百六十年,那最大的原因不是先祖當初降宋時與朝廷的約定,而是府州身處前線,連年廝殺不絕。這是一邊州。可要是金人、党項悉數為燕王蕩平,府州就從一邊州變為腹地,朝廷又安能容忍折家繼續如此『獨立』?
折可求與折彥質均不是甚絕世名將,他們倆鳥的大功勞都沒有。能坐上如今的位置憑的是他們父輩,一個折可適一個折克行,那才是真正的名將。
折可求和折彥質現如今真正的資本就是折家人二百多年來在西北地界闖下的名號,就是府麟二州里的一兩萬折家軍。
這是折家的根基,是府州折家二百多年傳承不絕的依仗,可現在也同樣成為了攔阻他們上前更進一步的擋路石。
折可求臉色黯然,折家為大宋效力了一百多年,早就在自己身上打下了很深很深的烙印了。雖然某種意義上形同藩鎮,但大宋早就對他們信任有加,這從折彥質先做到了河東勾當公事,為李綱太原之役的副手。太原之役大敗後也沒有被問罪,反而被擢升為河北河東宣撫副使,就可見一番。之後更是與同知樞密院事李回領兵十二萬共守黃河。真可以說的上是洪恩浩蕩了。
只是結果不甚美妙。十二萬大軍不戰自潰,叫金人長驅直入,直殺到了汴梁城下,折彥質這才被貶官海州團練副使,赴永州安置。
可以說,要不是因為折可求在太原之役里的首鼠兩端,乃至自太原之役後又再沒有給金人半點牽制,燕王根本不會這般猜忌折家。依照折彥質在陳留一戰里立下的功勳,還有一路向北的苦勞,如今怎可能只落得一個有名無實的副元帥?而他折可求也被死死的限制在府州?
可以說這都是折可求的錯!
雖然他自己並不覺得如此,他在太原之役里偷懶耍滑,在太原之役後苟且一時,這總是保住了府麟二州,保住了折家軍的根基。
否則再跟金人死拼硬打一波,即便他們能守住府州,怕也會元氣大傷。
「折家現在還能做第二個選擇嗎?」折可求苦笑著。
當初先祖投降趙宋,為折家某得如此不同尋常的地位,那最大的原因就是府麟二州的地理位置。
兩州地處遼宋邊界,而且府州折家當時還有麟州楊氏這個麼姻親盟友,可現在呢?
麟州楊氏早就沒落。選擇了一條跟折家全然不同的線路的楊氏,榮光只持續了四代人而已。出身大房是楊業一支,自楊文廣之後便就默默無名。而二房楊重訓這一支(楊業的親弟)墜落的更快。楊重訓傳位於次子楊光扆,楊光扆曾與折御卿共破遼軍隊於豐州,可惜年僅31歲便英年早逝。當時其長子楊琪年僅七歲,楊氏遂不專麟州之地。
故而,哪怕是手握府麟二州,但外無盟友的折家,如今的局勢也較之當年難了十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那燕王野心勃勃,有傾吞金夏之意,又豈會放過府州?
「我自然不甘放手祖業。」折可求任府州知州多年,官位是比折彥質低,但他手握兵馬,儼然一個小諸侯,當然是這般更加自在。「但時到今日,不甘心又如何?」
或許,現在就罷手還真就不是壞事。總比有朝一日被燕王大軍重重圍困後再『罷手』來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