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瘋了,他們都瘋了

  「父親,由比正雪使人來報,他部已經擊敗了當面三千清虜,清兵潰逃,他現在正引兵向前挺進!」鄭森有些擰著眉頭說道。

  鄭芝龍沒有擰起眉頭,但神色也是一愣。由比正雪可是日本知名的兵法家,所謂的楠木流正統,怎麼會這般的冒進?兩三千清兵很可能是誘餌啊?

  他就這麼放心的追下去了?

  不至於這般的名不符其實吧?

  還是說……,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已經看穿了什麼,卻只做不知,堅持向前,以便叫自己也只能迅速的跟進?

  如果自己這邊的速度夠快,清軍不見得就能一口吃掉挺身隊,或者說是根本無法吃掉挺身隊,那麼,兩軍一前一後,就能裡應外合的打個大勝仗了。

  這才是由比正雪的真正想法嗎?

  以鄭芝龍他現在的地位,已經很久沒碰到這種事兒了。

  哈哈一笑,「這個由比正雪好大的膽。怕是明知道前面有埋伏,還堅持大步的追上前。由比正雪這是在向我報捷啊,還是在朝我下達命令,讓我迅速跟進,好裡應外合,大破清軍?」

  鄭芝龍迅速判了由比正雪一個『居心叵測』之罪。

  日本人雖然好誇大,動不動就東國名將啊、第一槍啊、古今獨步之勇士等等,但俗話說盛名之下無虛士,由比正雪肚子裡要真沒有一丁點墨水,他在江戶也混不出這般大的名頭啊。

  就算是紙上談兵的趙括,他也應該看得出來韃子明顯是拿弱兵誘敵,他竟然還一頭往包圍圈裡扎……

  「父親……」

  「原速前進就是。」鄭芝龍道,將鄭森心中的惱火給壓了下去。

  「不過清軍若有意設伏吃掉我軍前部,必然會出動兵馬騷擾我軍主力,停滯我軍速度。」

  既然鄭芝龍這麼說了,鄭森擰了擰眉頭也就不提了。不過他在心裡卻判了由比正雪的死刑,這鳥人太放肆了。但對於局勢判斷,他還保持著清晰。

  「那就傳令下去,主意警戒就是了。至於由比正雪,日後再說!」

  挺身隊的日本武士在鄭芝龍看來就是再好不過的炮灰,對於他們的精神狀態和訓練場上的優異表現,他還是有些了解的。可不能叫由比正雪現在就掛掉。那樣會給挺身隊造成一定的混亂的,在眼下這個時候他一分力量也不會無謂的去耗費。

  橫豎日後有的是時間炮製他。

  ……

  進擊中的由比正雪軍,日本人的殺性真的很大,追殺中全是一面倒的屠殺,敗逃中的清兵本來就沒弄虛作假,到後來更是如鋒芒在背,丟掉了一地的兵器,甚至還有帽子,鞋子、旗幟等物。

  這些東西跟挺身隊無關,他們一個個收起火槍,拔出腰間的武士刀,直大步在後追殺就是。

  而前面那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清兵潰兵們呢,一路鬼哭狼嚎,撒丫子跑得飛快。

  直到挺身隊綴著敗兵繞過了一處村落,前方空地上被拋下了許多金銀財寶,還有絲綢錦緞金銀器皿。由比正雪哈哈大笑:「這些清虜真是太小看皇國的武士了。想用財帛誘使我軍散亂軍心?他們以為我們是一群烏合之眾嗎?」

  眼前的情況,鄭軍中早有相關軍律,嚴謹士兵撿拾財貨,而亂了陣列。然而可惜,正面硬懟時的戰鬥力比鄭軍還要勝出一籌的挺身隊對於這些金銀財貨卻最沒有抵抗力。由比正雪還在哈哈大笑著呢,挺身隊中的一些人已經先嗷嚎著沖了上去,繼而整個隊伍登時大亂。

  「八嘎,你們這群豬玀。不准撿,不准撿。這是清虜的詭計——」丸橋忠彌大聲叫罵著,甚至揮動起了手中帶鞘的佩刀,衝進亂糟糟的人群里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通胖揍,可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這是一支窮鬼組成的隊伍。不是窮鬼都不會來中國,都不會前來拼命打仗。他們不怕死亡,可他們最怕的就是窮。

  豪格皺起了眉頭,這群人這麼看也不像是南蠻尼堪,身材太矮小,還一個個都配著倭刀,應該是情報里所說的日本小矮子。

  「果然是群蠻夷。」豪格表情里滿滿的不屑。雖然穿上了鄭軍的裝束,但蠻夷就是蠻夷!

  「肅親王,甭管這些人是誰,先衝垮了他們再說其他。」

  譚泰眼睛裡布滿了血光,沒有了陣型的步兵,哪怕他們的槍炮再是犀利,也擋不住馬軍的衝鋒。

  大清跟鄭芝龍打了這麼多年的仗,眼下這一幕可是譚泰僅見的一例。

  「這話說得對,那就由你帶兵去吧。」豪格也是點頭。

  譚泰心中登時生出一喜。甭管這些兵是不是純正的鄭軍士兵,但他們打的旗號是鄭軍的大旗吧?把這些人砍了,那就是一大功勞。

  這就像當年明清之戰,哪怕是砍殺一些韃子的輔兵,或是孔有德等人帶領的漢兵,那對大明的軍將們言也是一大功勞。

  「大清的勇士們,拿起你們的刀槍,隨我殺啊……」

  譚泰興奮的高呼著,身後上千騎兵也全都興奮的歡呼起來,那馬隊還沒有殺出,聲音先就傳到了由比正雪的耳中。

  讓他臉色驟然一變,再也不負先前時刻的自信。

  「王爺……」伊爾登小聲的叫道豪格,「這譚泰近來與鞏阿岱等人,……頗有些不穩。您何以還叫其建功?」

  秉著叛徒比敵人更可恨的觀念,伊爾登真恨不得立馬見到譚泰騎馬摔死,就像前面的何洛會一樣。

  「就是因為他已經有些不妥當了,才只能如此!」豪格臉上閃過一層陰霾。

  滿清入關以來,多爾袞的威嚴是與日俱增。不止是何洛會這個叛徒,譚泰與鞏阿岱,還有冷僧機、錫翰、巴哈納、拜尹圖與內大臣西訥布庫等兩黃旗大臣,現在都倒向多爾袞的傾向。至於宗室內部支持多爾袞的力量就更多更大了。

  要不然,之前的與明軍大戰時候,豪格能不明白在齊魯與鄭芝龍死磕是下下選擇麼。如果可以他也想踢開阿濟格,自己主導大軍展開反擊。那先前阿濟格多麼光彩?

  只是實力不如人啊。

  帝黨如果能擰成一股繩,那還真不怕多爾袞。然而順治帝的存在叫帝黨先天的分裂成了兩撥,就像他身邊的伊爾登,這傢伙在面對譚泰之流的時候自然是傾向於豪格的,可在豪格與順治小皇帝之間,伊爾登與他哥哥圖爾格那就都是堅定的擁皇派。

  哪怕在皇位未定時候,他們兄弟都是豪格的支持者。但隨著順治的登基,圖爾格、伊爾登迅速倒向了順治和布木布泰母子。

  即便順治帝登基之後,朝堂大權都被多爾袞奪去,小皇帝現在只是一個橡皮泥章,圖爾格、伊爾登和圖賴這些人也會緊緊地簇擁在順治帝的周遭,在敵視多爾袞的同時,也暗中警惕著豪格。

  這兩年裡豪格為甚麼變得乖覺來?那一大原因就是實力不如人。早前他在兩黃旗的一些死黨鐵桿們,都被多爾袞給砍了。現在真正能為他所用的還是自己所領的正藍旗。

  譚泰可不清楚自己離開後,豪格那裡竟然發生了如此的一幕。但即便是他知道了,那也無話可說。

  多爾袞現今威風凜凜,大權在握,兩黃旗的文武大臣近來已經被他發作了好多次。正黃旗的大學士希福以偽傳多爾袞語而罷官,沒收家產奴僕。希福的侄子索尼也是堅定的擁皇派,對多爾袞素來不滿,便就有人揭發索尼妄言,說索尼詆毀多爾袞,「所攻克的燕京不過空城一座,剩下的只是流賊,何功之有?」還說索尼曾令人在內庫鼓琴,在禁門石橋下捕魚,在庫院牧馬,在朝門擊鼓作戲等等。多爾袞以此震怒,將索尼打入了死牢。

  結果法司詢於圖賴、鞏阿岱、錫翰、冷僧機等兩黃旗大臣,沒人承認索尼如此言語,但刑部官承多爾袞之旨,還是議索尼三罪論死,冷僧機、鞏阿岱、錫翰、塔瞻等坐以包庇之罪,分別議以革職、鞭責、罰銀等等。

  最後多爾袞見此案頗冤,無法服眾,便發下諭旨:「索尼應依擬處死,念於朝廷效力有年,姑免死,革職並牛錄任,著當差,永不敘用。圖賴、冷僧機、鞏阿岱、錫翰、圖爾格、塔瞻、巴泰、巴哈、德馬護等本應依擬,故免罪。」

  如此的動作自然不能讓兩黃旗大臣們降服,但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四次……

  那圖賴功勞大,以四罪免死贖身,塔瞻從寬免革,錫翰革去公爵及議政大臣職銜,贖身,黜為平民,幾人的兄弟子侄中為侍衛者全部革退。其他還有圖爾格戴罪立功,其子科普索被革職,其弟遏必隆免死革職,沒收其母子家產一半,奪其所屬牛錄人丁。

  這一連串的打擊是從早到晚,連綿不絕。雖然一些大臣在被革職一陣後就會重新啟用,比如在大學士希福和錫翰,滿清入關根腳還淺,到處都是用人之地,豈能把文武大臣白白空置?真要這樣了,紫禁城內的布木布泰怕都不願意了。

  但即使如此,很多人也受不了如此的折騰。在多爾袞的頻頻打擊下,一些黃旗大臣就投靠了或是露出了投靠多爾袞的苗頭,如何洛會,如拜尹圖、鞏阿岱、錫翰、席訥布庫、冷僧機等。當然還有譚泰!

  「王爺,王爺……」伊爾登的焦急喊聲驚醒了豪格,從回憶中驚醒的他茫然的望著伊爾登。後者一臉的焦急,這是為何?

  「譚泰,譚泰死了!」

  伊爾登就急的直跳腳,譚泰帶去的上千馬軍里,可有三四百兩黃旗馬甲。那是隨著譚泰最先沖入了混亂的鄭軍當中,然後被一聲聲爆炸全部吞沒了。

  「譚泰死了!?」豪格像是聽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事兒,又像被黃鐘大呂震響耳邊,整個人猛然清醒過來,迅速扭頭去看前方的戰場。

  「板載,板載……」

  一聲聲瘋狂的叫喊聲中,一個接一個的挺身隊士兵點燃了身上的手雷。

  他們已經來不及整隊了,也來不及逃跑了。

  雙方五里還不到的間距,對於疾馳的戰馬而言,那也就是三五分鐘的事兒。真的是眨眼就殺到。

  這麼短的時間根本就不足以叫零散混亂的挺身隊士兵們重新的收整起來,那幾乎就是說他們敗定了。

  然而這些個武士們在發現自己的糟糕處境之後,他們並沒有逃跑。不說逃跑也難逃出一條性命,就是說那逃跑後的後果,也不是他們可以承受的。

  在逃跑和拼死之間,一個個人全都義無返顧的選擇了拼死。

  因為他們死了,他們的家人就『升天』了。而他們要是逃了,那不僅自己會被按照逃兵處置,他們的家人也將無法離開日本那爛地方,甚至連高額的撫恤金都會沒有。

  這是任何一個挺身隊員都無法承受的損失。

  相比來,他們的一條命又算的什麼?

  「板載——」一個手中握著兩個火花哧濺的手雷,胸前掛著的彈兜里也有兩枚手雷的火繩在嗤嗤的燃燒中的挺身隊員,滿臉猙獰的向著清軍馬軍衝去——

  「瘋了,他們都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