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大莊主當機立斷,派出一隊精英小組深入敵後,意在查看南陵是否真如預料那般。
暗探晚飯後回的消息,南陵確實如墨垚所說,已然缺糧。現下每位士兵的供應量只原來的一半多一些,這對終日來回奔波,運動量極大的軍人來說,莫過於致命打擊。
次日清晨,正是惺忪朦朧之際,軍營各處便已整裝完畢進行常規的訓練。只是,今日不同的是,南陵女皇正在城牆上閱兵之際,一陣陣的香味突然從城外隨風飄來。
軍紀大於天,況且最高統治者還在上頭直勾勾地盯著,眾人哪裡還敢放肆。一個個低眉順眼,運用意志力抵住誘惑,儘量用晨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所有的士兵今晨都只配備半碗的白粥,連戰馬也是減去一半的糧草,加之一番折騰,早就消化得渣都不剩,聞著這不知從哪飄來的飯菜香,終是有些人動搖了。
「眼睛不要亂動,誰再有聲音,直接軍法處置。」羅卿在底下走動巡邏,這些人到底還是年輕,軍營短暫性缺糧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自打她帶戰以來,不知遇到過多少次,兩三天的時間實在不在話下。
眾人被她這麼一吼,再不敢亂編亂瞄,但心裡想著念著根本無心訓練,一個個漫不經心,懶散無紀。
皇甫華銳色清冷,冰美人般立在那兒,「糧草還有多少天能到?」
「回陛下,最快也還要兩天。」
皇甫華雙手放在古樸的牆石上,握得越發得緊,面上卻看不出任何波動,「槿國是怎麼知道我們缺糧的?」
否則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出現這股飯菜香味。
「這……屬下不知。」
「昨晚負責巡營的是誰?」
想了想,「是程將軍。」
「把她給我叫來。」
下屬抬眼看到她稱不上好的神情,頓了頓,連忙應下。
程將軍是皇甫華的另一位左膀右臂,只是相較於羅卿而言,為人稍微浮躁了些。
做事不夠成穩,缺乏耐心,這是她最大的缺點。
「參見陛下。」不消片刻,人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昨晚可有異常?」
異常?「回陛下,似乎沒有。」
沒有麼,皇甫華未曾看她,眼睛一直往前方望去,深邃得似乎想穿破雲際。
「仔細想想,再告訴我有沒有。」
程將軍多年混跡朝堂,識人顏色這點還是多少有些經驗,女皇陛下看似溫柔端莊,實則手段強硬做事果決。
今日更是隱隱有迫人之勢,恐怕是因為槿國的步步緊*所致。
「昨天一切都如常,若說一定要有什麼不同,不過是昨日糧倉附近的幾個人鬧事要求加糧罷了,只是一點小事,末將已經吩咐人將他們按軍規處決,就未曾報予陛下。」
皇甫華沒有應聲,放在牆石上的手慢慢收回,負在身後,平靜地讓人想不到她究竟想要做什麼。
上司不說話,下屬只能在旁邊干站著,就在程將軍覺得自家陛下再不會應答時,竟聽到她說:「手頭上的事交予羅卿,你出城去辦一件事,務必辦妥。」
槿國軍營,凌齊燁聽著底下人的匯報,並未有任何出入。
「查到他們的糧草動向了嗎?」
墨垚展開手中的流光玉扇,「查到了,還有兩百里左右的距離,估計南陵最快也要兩天後才能補缺。」
「千暮,這塊交給你處理,截下來後全部換成南陵的戰服,等快交接之時再拐道回來。」
「千絕,傳令下去五營各將領,臨近晚飯時間出戰南陵,城下叫陣,今日我們便攻城。」
「是。」
墨垚仍是一派淡淡神情,「這次攻城若是順利,這域海邊境的富饒三城可就又該劃入槿國的版圖。」
「所以……」
墨垚笑,很誠實道:「所以南陵會抓狂,燕雲會嫉妒。」
玥流盈湊過來:「南陵抓狂才能讓他們士氣減弱,然後趁勝追擊把他們趕回南陵老家。至於燕雲,墨大哥你放心好了,只要燕雲皇不主動犯事,依照小皇帝的性子,想來不是個好大喜功,野心勃勃的人。」
莊主大人不語,假裝在看地圖。
傍晚將至,鳳凰城城門大開,大軍傾巢而出,往南陵所在的華陽城而去。
烈烈旌旗,赤槍冷寂,風中肆意張揚的「槿」字讓無數槿國士兵熱血沸騰。微仰著頭,所有人激情澎湃,士氣高漲,以極為囂張又自信的語氣大喊叫陣。
槿國的軍隊素質算是挺高,至少在玥流盈看來是這樣沒錯。她原以為一群大老爺們叫陣喊打喊殺喊要來個正面戰,多少會唾沫橫飛間順帶問候敵軍的祖宗十八代,或是無異於嘲諷對方懦弱無能廢物小兔崽子之類的詞。
言辭或許不如常規那般髒話連篇,但磕磣人的境界在於說話藝術,即是表面文明,實則陰險奸猾。槿國士兵一通叫喊後,果然聽的南陵守衛個個面漲怒氣,恨不得趕緊出城來殺個片甲不留。
只是怒歸怒,沒有上級領導指示,他們這些小蝦米即便再如何憤憤不平也須得忍著吞著。
女皇陛下傳令,槿國攻城一律高掛免戰牌,不予任何理會。
所有的人不可輕舉妄動,否則按死罪處理。
凌齊燁坐在高頭大馬上,背直直挺立著,黑色的盔甲更襯出他的剛毅和冷絕,黑瞳深不見底,如同一個漩渦把所有的東西都容納其中。
喊了一輪,南陵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大大的免戰牌掛在城門口,冰冷的城牆不斷迴環著槿國大軍的聲音,震耳欲聾。
南陵的反應在他們預料之中,現在時機於他們不利,出來迎戰必然落於下風。所幸部署得當,一切步驟早已下達至各個營,叫陣不過是個熱身罷了。
凌齊燁手輕輕往後一擺,數萬人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訓練有素可見一斑。
像是蓄積了所有的力量,凌齊燁冠以內力一聲渾厚:「攻城!」
簡簡單單兩個字破空而來,所有人又是一喝,揮著戟躍躍欲試。
戰鼓響起,一遍又一遍地使勁敲打著,鼓聲震天驚心,仿佛預示著新一輪的腥風血雨即將來臨。
從高處往下看,就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好似望不到邊際一般,車載斗量鋪天蓋地星羅棋布,只一眼,便心生寒意。
刀光迎著漸漸灰暗的天色,一閃而過,揚起,嘶喊,奔跑,一個個軍營好漢爭先恐後地沖向華陽成,沖向欲侵略國土的萬惡敵人。
攻牆梯迅速架起,大批的人順著梯子往上爬去,倒下一個接上一個,絕不間斷。
南陵備好大石往下砸,鮮血似乎在那一瞬間開始肆意蔓延,砸中的掙扎著再次爬起,然後繼續往上爬去。如是循環,直到不能再有行動力為止。
利箭破空而來,一批結束再換一批,有些功夫底子或是幸運之人堪堪躲過,有些卻只能被命中然後呻吟倒地。
梯子架起有了支點,從上方搗弄很難將其推翻,南陵似是知道近來會有攻城,特意備了三爪飛鉤,長繩一拋,定在梯子的邊角處,然後奮力一扯整個梯子都打橫像一側倒去。
自然而然,梯子上的人全部倒地,爬得越高摔得越慘。
凌齊燁眸色一暗,厲光乍現,往後一揮,弓箭手做好準備,從盾牌中立起長弓,利箭如雨一放既出。
城牆上甩勾繩的人被射得七七八八,下面的槿國軍極有默契地趕緊再繼續架起梯子,火速往上爬去。
有些人已然成功上了城樓,一時間上面刀光閃閃,不多時就損失了不少槿國士兵。
墨垚極為敏感,他坐在馬上,側首對凌齊燁正色道:「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三天時間,南陵的人該是腹中飢餓不堪,不可能還會有這麼強的戰鬥力,千暮率軍截了他們的糧草,就算他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該恢復得如此之快。
問題,究竟出現在了哪裡。
城牆上的梯子又被撤去了七七八八,城牆下呻吟的、躺著的幾乎都是槿國的人。
忽的,城門大開,數以萬計的南陵大軍衝出城來,一個個兇猛有力,看不出半絲羸弱虛軟的模樣。
「殺——!」羅卿親率大軍飛奔而出,戰戟泛著寒光,反手一扣,生出陰陰冷意,帶著沖天的殺戮之氣直咧咧自城後出戰。
牆頭上的那大大塊的免戰牌不知何時已被收起,守衛立在上方高喊著,戰鼓敲響,豪氣萬丈,局勢似乎一瞬間就有了轉變。
兩軍交戰,揚起揮下都是鮮活的生命,戰場無情,劍戟有聲,金屬碰撞聲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
南陵軍似乎比每一次交手都來得狠厲衝動,雄渾的吶喊聲響天徹地,直上雲霄。
凌齊燁長劍掃過,一群人應聲倒地,血染的氣息似乎與那晚霞的昏紅融在一起,又似化在空中久久不散。
掃除身邊的一大批南陵軍,凌齊燁厲聲大喝一夾馬肚往後退去,一個字迴蕩在兩軍上空。
「撤——!」
槿國隨即鳴金收兵,退回鳳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