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近一個月,在彝城留宿的晚上,收到了來自京城的信。
信有兩封,一封是林瑾瑜寫給莊主大人談論正事的,另一封是宋祁容寫給玥流盈的家書。
宋祁容信中除了傳達宋家父母對他們的噓寒問暖、盼兒早歸的體己話,還有就是用近一頁的紙表達自己終於體會到什麼是為人妻子的滋味,大小事務要她親自過問,有人拜訪也得要她這個女主人出面招待。
真是不成親不知當家主母如此累人。
一段話完又接著一段,洋洋灑灑堆在一起成厚厚的一疊,玥流盈還未看到一半,那廂莊主大人已經把信看完燒成灰了。
「少主,近日西凌女國不平靜得很,王儲爭奪越發白熱化。西凌女皇已是年近古稀,卻是越老越貪戀權利,至今仍久久未立皇太女。兵權政權皆是被她牢牢拽在手中,不肯放鬆一點。西凌女皇已經臥病床榻許久,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她突然就去了,沒留下一絲半點的旨意。
二皇女生性殘暴,久居高位驕橫奢侈,偏偏又深得西凌女皇的歡心。不少朝臣猜測西凌女皇有可能會將皇位傳給二皇女,讓其繼承大統,與她同母不同父的六皇女一直都站在二皇女這邊,支持她登上皇位。七皇女正在朝中拉幫結派,以求有一線希望。至於大皇女和五皇女,似乎在一片風起雲湧中就這麼靜靜地呆在各自府中,沒有什麼動靜。」
凌齊燁倚在椅背上,淡淡分析:「有時候,沒動靜就是一種動靜,養精蓄銳完就是無情的反擊,讓你措手不及。」
「少主說的是,屬下亦是如此認為。」
「我要西凌六皇女、大皇女和五皇女的資料,越詳細越好,儘快拿給我。」凌齊燁順手拿起旁邊的另一份情報。
「少主。」千絕遞上一本冊子,「這是西凌六皇女、大皇女和五皇女所有行事品行及來往人群的記載。」
凌齊燁不曾想到他竟提前備好了這些東西,目光流轉最終落在那本停在半空中的冊子上,贊道:「做得很好。」
「屬下惶恐。」
凌大莊主仔細地把冊子中所有提及的信息看過一遍,記在心中,然後合上冊子,指尖在桌上輕叩,發出有規律的輕響。
「少主,皇上的意思是我們支持五皇女,讓她登上皇位。七皇女太過招搖,定是早已成為各方勢力的眼中釘,若是助她,我們得不償失。大皇女生性恬淡,又唯唯若若得很。自從其父君被打入冷宮後,就一直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所以皇上也不大看好她。」
凌齊燁不著急發表意見:「皇上不會做虧本買賣,他打算從中收取什麼利益?」
千暮欠身:「聖上打算要求她登上九五寶座之後,割讓十座城池給我們,其中還包括域海邊境的富堯三城。」
凌齊燁黑眸眯起,唇角邪厲一笑:「可我不贊同支持五皇女。」
「不支持?」千絕略有深思,「所謂真人不露相,繡花枕頭或許才是真正的無形利器,少主是打算助大皇女上位嗎?」
「哼。」凌齊燁嗤笑,「不,你讓暗衛傳密信給皇上,我們槿國暗中力保六皇女上位。」
「六皇女!」千暮不懂,「可是少主,六皇女支持的是二皇女,她又怎會和我們達成協議?」
「這你們就無需管了。」凌齊燁垂下眼帘,頭也不抬地寫了張紙條遞出,「把這個交給皇上,並且告訴他,我們要的不僅僅是十座城池,而是要求西凌割讓二十座城池。如果六皇女不答應,那麼,這筆交易就此作罷。不過……她們只怕會損失得更加嚴重。」
千絕接過那張紙條,看到上面寫的龍飛鳳舞的四字,一字一頓地念出:「溯本求源。」
千絕陷入沉思。
自凌齊燁平亂住回煜王府後,幾乎全槿國的人都知道凌氏少主便是失蹤已久的煜世子。故而一路奔波下來,為掩身份,他們都是住的客棧,再不停留凌氏別莊。
一大清早,馬兒就被小二從馬廄中拉出,扯蹄子準備工作。
他們一行才剛走出客棧,掌柜就沖了出來。
玥流盈無辜地眨著雙眼:「掌柜的,我們結過帳了。」
掌柜哭笑不得,看她一身男兒裝扮,便稱呼道:「這位小公子誤會了,我出來是想提醒各位,昨個夜晚,月亮的邊端有些許紅色光邊。今早做早飯時池中水底生苔,有股泥腥味。在下猜想待會或許會半路下起雨來,所以特來提醒諸位記得帶把雨傘防身啊!」
玥流盈知道是這麼個情況,有些尷尬地咧嘴傻笑:「多謝掌柜了,我們會帶的。」
「小公子客氣,快上車吧,在下就不耽誤你們的行程了。」
玥流盈麻溜地爬上馬車,開始在顛簸中補補眠。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一個急剎車,玥流盈小腦袋一歪,差點滾著出去。
凌齊燁一手護住她,淡淡掃過車簾:「發生什麼事?」
「少主,前面有一個人倒在血泊里。」祁琳調轉馬頭,驅馬到馬車前停下。
凌齊燁清冷不帶溫度,就像討論今天吃什麼一樣無所謂:「擋道了?」
「是。」祁琳再看了一眼前邊,亦是冷冷的語氣,「但這條路尚算寬敞,若是馬車歪方向後,準確地沿著直線走,就不會擋道了。」
「那就歪些方向。」凌大莊主向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是。」
「唉唉唉,等等。」玥流盈叫住祁琳,後半句對著莊主大人道:「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我們這樣不管不顧不太好吧。」
凌大莊主雙手相環,盯著她。
玥流盈被這精爍的目光瞅得有點頭皮發麻,卻又堅持自己的立場:「我們就去看看能不能救,要是能救的話……」
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莊主大人的臉越來越陰沉。
玥流盈委屈地低下頭對手指:「我只是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要是你覺得不想救的話,我也……」
「千暮,去看看那人死了沒有。」
玥流盈陰霾的臉上剎那間笑開了花:「哇,齊燁,我就知道你心存善念,宅心仁厚、於心不忍……」
「咳咳……」莊主大人一個眼神掃過,提醒她不要說得天花亂墜。
玥流盈識趣地往他手臂上蹭腦袋:「我其實是想說,你對我最好了!」
凌齊燁蹂躪她的一頭秀髮:「知道就好,下不為例。」
「遵命,世子大人。」
千暮查探完畢,回來稟報:「回少主,那人傷了肋下三分,血流滿地但不致命。」
玥流盈同情心泛濫:「快把他扶到馬車裡來。」
「不准。」凌齊燁突然厲聲制止,俊臉覆霜,滲著寒氣,「千暮,把他丟到祁琳的馬上去。祁琳,你牽著繩子走。」
祁琳還未應下,玥流盈已經氣得哇哇大叫:「那個人流了很多血也。」
「我知道,但不致命。」
「可是在馬上這麼馱著,遲早也會血流而死的。」
「千暮會幫他止血的。」凌齊燁見招拆招,一句一句地堵住玥流盈的話。
「可是,你讓祁琳一個女子走著,這太不人道了。」玥流盈並不理解為什麼莊主大人答應救人卻又如此安排。
「再走一段時間,就能看見有人的村子,屆時把那人放在村子裡便了事了。」
「……」玥流盈詞窮了。
在莊主大人的世界觀中,做到這樣恐怕已是他大發善心,手下留情。玥流盈祈禱,希望那受傷之人能度過這劫難才好。
「啪嗒啪嗒」天上果然倏地下起陣雨,頃刻間便灰濛濛一片,豆大的雨粒如離弦嗖一下就落到地面。天地間,雨簾掛起,遮擋去前方的一切視線。
祁琳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靜等凌齊燁的命令。
「你快讓祁琳和那受傷之人上車來躲躲雨,這麼大的雨勢,要一直淋下去,恐怕一個生病,另一個就該沒命了。」玥流盈拉開帘子,著急勸說莊主大人。
「千絕,讓祁琳帶那人上來。」
「少主!」
千暮面有難色,似乎想說什麼,卻被凌齊燁低喝:「帶上來。」
「是!」
玥流盈沒想到受傷的竟是一個女子,估計和錦瑟一般的年紀,面容十分蒼白,看不到一點血色。
凌齊燁將玥流盈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和那位受傷女子保持一定距離,祁琳在那女子旁邊,頭髮被雨水打濕,她卻不做任何整理。
玥流盈遞過一條毛巾:「快擦擦,小心待會生病了。」
祁琳看了一眼凌大莊主的臉色方才接下:「多謝夫人。」
在少主面前稱夫人,在私下裡稱小姐,這是一開始她與玥流盈就說好的約定。
玥流盈瞅了瞅那陌生女子,正準備彎腰去查看她的傷勢,卻被凌齊燁一下拉住,手勁頗大,揪得她生疼生疼。
玥流盈不解,扭頭輕喚了聲:「齊燁?」
凌齊燁神色深邃,似乎在剛剛那一瞬間閃過些什麼,擔心、後怕、恐懼還是……
玥流盈正想深究,但那眼神轉瞬即逝,讓她一時摸不著頭腦。
嘶——腳下一陣酥麻感傳來,慢慢自下而上,玥流盈皺起小臉,委屈地拉拉凌大莊主,有點不好意思:「齊燁,我……我腿麻了。」
凌齊燁笑道:「許是坐久了。」
頓了頓,聽聽外面的動靜:「這會沒雨了,祁琳,前面不遠處有個小溪,你扶夫人下車去那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祁琳冷冷看了一眼車廂內躺著的受傷女子,又看了眼自家少主冷淡的神色,最後應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