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很快有朝臣反應過來,紛紛跪下行禮,山呼萬歲。
不論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但如今大梁皇帝出現在這裡,出現在朝臣們身前,就能說明很多事情。
大梁皇帝坐在椅子上,很久沒有開口,只是沉默。
朝臣們跪倒在地,也是心思各異,今日的事情,已經不是秘密,魏氏謀反,已被誅全族。
作為比大梁朝存在時間還要長的魏氏,底蘊綿長,在昨夜之前,不會有人想到,這樣一棵參天大樹,會在頃刻間便這樣倒下。
僅是一夜而已,大梁朝的天變了。
這一夜之後,謝氏便成為了大梁朝的最大世家,再無掣肘,之後的大梁朝,謝氏會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怕便不好說了,會不會因此一家獨大,然後生出許多麻煩的事情也不好說。
這樣的朝局不是很多人想看到的,但魏氏覆滅的理由確實也讓人無法反駁。
魏氏是鬼。
是一隻方外潛藏於大梁的鬼。
換作別的皇帝,換作別的王朝,或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和方外撕破臉皮,但在如今這座大梁,在如今的皇帝陛下面前,這隻鬼,只要被找到,就一定要被清除。
而隨著這隻鬼被清除,可以說大梁朝沒有任何一個時候能像是現在這樣,將自己和方外之間的聯繫斬得如此乾淨。
這樣的大梁,擺脫了方外,或許會有一番作為,但問題是方外不會就這麼坐視不理。
於是有了觀主和劍宗宗主的前後出手。
大戰已經結束。
大梁皇帝還活著。
這段故事似乎就要寫完了。
但皇帝陛下在此刻召開朝會是什麼意思?
朝臣們想著這件事,很是疑惑,但沒有人敢說話,所有人都沉默地跪著,跪著那位已經展現出自己舉世無雙的人間帝王。
「平身。」
大梁皇帝終於開口,聲音平淡。
朝臣們站起身來,依舊低著頭,有人忍不住偷瞄那位坐在大殿前的皇帝陛下,發現皇帝陛下除去臉色蒼白之外,沒有別的異樣。
「諸位愛卿,昨夜的事情,想來諸位已經聽聞了。」
大梁皇帝笑道:「誰能想到,被譽為我大梁股肱之臣的魏氏,竟然從一開始便是方外派到世俗的鬼?」
皇帝陛下雖然在笑,但所有人都聽出了那言語裡的寒意。
早在大梁皇帝登基開始,便已經在著手清理那些方外潛伏在大梁的鬼,包括那年寒冬的捉鬼,以及後來覆滅夏氏,到宮變那夜的清理,再到如今以雷霆之勢將魏氏覆滅。
這些事情,這些人,無不牽動大樑上下,一旦動他們,或許便會讓整座大梁動搖,換個皇帝或許不會做,但大梁皇帝不僅做了,而且還做得相當果斷。
「很多年前,朕便知道這朝野上下,到處都是鬼,大梁看似繁榮鼎盛,但實際上不過是方外的牽線木偶……一舉一動,都受諸多鉗制。」
大梁皇帝微笑道:「有人想來便要說了,即便如此,又怎麼樣,這自古便是如此,方外勢大,這世俗百姓,就該低著頭。」
「可是沒有誰生來就該低著頭,沒有人生來便該被人踩在腳下。」
「從來如此,便對麼?」
大梁皇帝搖搖頭,淡然道:「朕做這麼多事情,許多人只怕會在心裡暗罵朕和方外交惡,讓大梁陷於危局,但朕只想告訴諸卿,低著頭活著很容易,但即便你們願意接受這樣活著,可你們的孩子,你們的孫子,你們的子孫後代不見得會接受,我們不為自己考慮,約莫也要為孩子孫後代考慮一番。」
說到這裡,大梁皇帝掃視四周,沒有一個人敢對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他笑著搖頭道:「罷了,不管如何,今日之後,大梁便只是大梁了,前路如何,都未可知,努力往前即可。」
說到這裡,大梁皇帝才有些疲倦地招手,「太史令何在?」
太史令從群臣中走了出來,有些複雜地看了大梁皇帝一眼,這才低頭,「臣在。」
「昨夜之事,今日之事,史冊上可會留下?」
大梁皇帝淡然開口問道。
太史令認真道:「陛下,臣身為史官,自然會據實記載任何發生過的事情。」
「不曾一字虛言?」
大梁皇帝看向太史令。
太史令鄭重道:「不曾。」
大梁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讓太史令退下。
然後這位皇帝陛下深深看了在場的朝臣一眼,這才轉過頭去,看著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陳朝,輕聲說道:「朕之前說過,這天下朕從一個侄子手中取來,也可還給另外一個侄子,不是虛言,如今朕再問你一次,朕將天下交給你,你可願接下。」
大梁皇帝這聲音很輕,但是不小,很多朝臣都在這會兒聽得清清楚楚。
「陛下不可!」
首先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說話的太史令。
這位大梁朝的史官沉聲道:「陛下春秋鼎盛,何故交代後事?即便真有傳位之心,仍有皇子,萬不可傳位於外人!」
一時間,朝臣們都做出反應,紛紛張口,「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陛下,祖宗江山豈能予以旁人啊!」
「陛下三思啊,若是如此,宗法無用了啊!」
朝臣們不是傻子,從皇帝陛下如今的決策來看,只怕都猜到了這位皇帝陛下在和觀主以及劍宗宗主大戰之後,已然是油盡燈枯,不然如何會在如今安排後事?
可即便要安排後事,這新君繼位,如何是陳朝?
怎麼能是陳朝?
早已經來到場間的兩位皇子都很沉默,大皇子苦澀一笑,大概對今日的局面早就已經想到了,自家父皇不滿幾個兒子,不管是他還是老二,抑或是老三,本就從來不是父皇喜歡的兒子。
反倒是陳朝,從最開始,便深受父皇喜愛。
現在到了不得不傳位的時候,也還是不會去選他們。
三皇子頭低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他一句話沒說,只是握緊了拳頭。
「陳朝乃朕親侄,血液里流淌著乃我陳氏皇族之血,何以用外人道之?」
大梁皇帝駁了群臣一句,一揮袖,只是轉頭看著陳朝。
陳朝苦笑道:「陛下這般,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嗎?」
當著天下群臣,當著兩位皇子這般說,陳朝若是搖頭,那麼今日之事,難道不被新君將今日之事記在心裡?
這明顯就是大梁皇帝的陽謀。
「不是傳位,朕怎麼可能這般容易便死了?」
大梁皇帝笑道:「暫時替朕看著大梁罷了。」
陳朝看著大梁皇帝,眼裡有些傷感。
「劍宗宗主那一劍成了九分,朕點撥他最後一分,他許了朕些事情,具體是什麼,你之後會知曉,至於痴心觀那邊,朕也有布置,也不必擔心。」
這句話大梁皇帝以心聲開口,除去陳朝之外,沒有外人能聽到。
陳朝同樣以心聲回應,「陛下早預料到了今日局面?」
「方外只以為朕在武道境界上走得極遠,朝臣們只覺朕獨斷專行,可朕難道是個蠢人?」
大梁皇帝有些得意地看了陳朝一眼,這是他很少會表露出來的情緒。
陳朝苦笑不已。
大梁皇帝笑道:「不過還是有些心裡沒底,畢竟還有一人沒戰,那人可比觀主和劍宗宗主加起來更強。」
「所以做些準備。」
陳朝說道:「是妖帝。」
大梁皇帝點頭,這場局,起於魏氏,最終卻是落到了妖帝身上。
陳朝於是便更擔心了。
觀主也好,劍宗宗主也好,只怕在妖帝面前,都相差太遠。
大梁皇帝搖搖頭,示意陳朝不用擔心,這才再次問道:「陳朝,你願不願意?」
陳朝搖頭道:「臣受皇恩,不敢做如此想。」
這一次兩人對話,群臣可聞。
大梁皇帝不再糾結,淡然道:「李恆,取朕的帝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