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觀,今日有客至。
身為觀主的道人早早等在山腳,直到那個背負著桃木劍的中年男人出現在視線里,觀主這才微笑著朝著前面走去。
世間修士,大概沒有哪位能讓觀主這般隆重迎接。
「宗主去了劍氣山,又去了鹿鳴寺,接下來原本以為宗主要去書院,卻沒想到宗主卻是來了痴心觀。」
觀主看向眼前這位世間劍道魁首,臉上有些笑意。
這些日子劍宗宗主在世上的行蹤鬧得沸沸揚揚,幾乎誰都知道眼前的劍宗宗主是在做什麼了。
有心人們只怕也在猜測,劍宗宗主走的是觀世間萬道而成一劍的路子,既然有了道祖法劍和見過了鹿鳴寺的老和尚,接下來就應當去書院才是。
可誰也沒有想到,他卻出現在了痴心觀。
劍宗宗主看著眼前的道人,心念一動,背後所負道祖法劍元始瞬間掠過半空,落到觀主身前。
「劍看完了,先還你。」
劍宗宗主淡然開口,「書院於我劍道並無裨益,去不去影響不大。」
觀主收起那柄道祖法劍,感受著劍身上殘留的一抹劍意,笑道:「宗主倒是大方,只是我觀中只怕沒人能悟透宗主這劍道了。」
道祖法劍跟著劍宗宗主許久,自然沾染了劍宗宗主身上的劍意,他本可以就此將其抹去,卻沒有這麼做,自然是投桃報李。
「也不見得,或許有朝一日,你觀中也能出現一位道劍雙修的大才,到時候若能走到忘憂盡頭,也許能和我一戰。」
劍宗宗主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劍道會被別人學了去,甚至更不在意學他劍道的那人,是不是劍宗弟子。
這本就是他作為劍道魁首的驕傲,也是自負。
不過像是他這樣的人,有這樣的自負,也在情理之中。
觀主微笑道:「世間只怕再有幾百年,也無法再出一位像是宗主這樣的劍道大才了。」
劍宗宗主搖頭道:「那書院院長的關門弟子,是個女子,據說有九柄本命飛劍,極有可能會成為之後的劍道魁首。」
觀主微微蹙眉,「宗主見過她了?對其評價如此高?」
「妖域一行,遙遙看過,那女子道心純粹,只怕比你觀中那所謂的道門雙壁還要純粹。」
觀主挑眉道:「宗主這般說,貧道可不認。」
劍宗宗主淡然道:「光以女子論,你觀中那位,及不上她,至於雲間月,如今是何等境界了?」
「距離忘憂,只差一步。」
觀主有些驕傲,雲間月這樣的年輕天才,放眼整個修行界,都找不出來幾個,而他卻在痴心觀里,自然驕傲。
「看起來痴心觀要不了多久,便會有一個年輕真人了,不出意外,痴心觀未來百年,仍舊是道門道首。」
同樣身為一宗之主,劍宗和痴心觀比起來,的確差的不少。
「那位野草劍主,前些日子已經踏足忘憂,成為一位貨真價實的劍仙了,宗主這也算後繼有人了,恭喜恭喜。」
劍宗宗主不言不語,畫地為牢多年的郁希夷破了自己心魔,自然對劍宗來說是一件好事,只是……
劍宗宗主收斂思緒,平靜道:「既已還劍,我便歸去了。」
觀主開口問道:「宗主準備何時動身?」
劍宗宗主說道:「該出現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
觀主拱手,「那便靜待宗主了。」
……
……
神都,皇城。
已近三更。
除去當值的內侍和宮女之外,其餘的內侍早就各自安寢,大梁和前朝有別,覆滅前齊之後,不僅收容了前朝的那些宮人內侍,還廢除了許多苛刻規矩,要知道,前齊對於內侍宮人沒有一點寬容,幾乎每個內侍每日休息時間都不足三個時辰。
以至於內侍們入宮之後,大多撐不到年邁離宮,而是在年紀尚淺的時候,便會暴斃。
是活活累死的。
到了大梁立國,太祖高皇帝念及宮人辛苦,因此裁減諸多職位,並以內侍輪流當值,一個職位,約莫會有四五人,這樣一來,內侍也好,宮人也罷,幾乎不僅每日便有五六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在兩三日之後,便還能有一天的休沐。
有此恩惠,內侍們自然感恩戴德。
大梁歷代先帝雖說性情不一,但不管如何,大梁皇城內的內侍比起當年,也要好了許多。
到了當今皇帝陛下即位,皇后娘娘統轄後宮,便更加寬仁,這十來年,內宮裡幾乎沒有一人被處死,最大罪責,也不過是被趕出宮去。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當皇后娘娘薨逝之後,皇城裡的哭聲才會那般真切。
皇后娘娘薨逝,陛下又無其他妃嬪,後宮如今真正說了算的,便是那位內侍之首李恆了。
李恆從皇帝陛下還是藩王的時候便伺候在左右,隨著皇帝陛下入主皇城之後,他自然便成了新的內侍之首。
雖說最開始有些坎坷,但依著他的手腕,倒也沒花多少工夫就將後宮原本的諸多內侍穩住了。
今夜皇帝陛下早早睡去,李恆無事,也早早回到住處,只是睡了一夜,再醒來的時候,也不過三更。
想了想之後,這位內侍之首提了盞燈籠出門,朝著宮中某處而去。
一路上並無多少內侍,因此也沒什麼人發現這位內侍之首,沒要多久,李恆便已經走到了御膳房前。
按例御膳房十二個時辰都需要有人當值,怕的就是陛下什麼時候生出心思想吃點東西,不過由於皇帝陛下沒有妃嬪,之前也不過只有皇后娘娘一人,所以御膳房過了晚膳時辰後,便通常只會留下一人。
李恆踏入御膳房的時候,今夜當值的那位內侍正靠在灶台邊打盹。
聽著腳步聲,這位已經為大梁皇帝掌廚數年的胖內侍揉了揉眼,隨口問道:「陛下今兒要吃點什麼?」
問話之後,見遲遲沒有得到回覆,早就發福的胖內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立馬便站起來,恭敬說道:「李公公,今兒怎麼是您親自來傳膳?!」
李恆將燈籠放在一側,微笑道:「也不是傳膳,陛下早早睡下了,今夜沒你的事情了,不過我倒是有些餓了,能不能給我做碗餛飩?」
胖內侍有些為難地看了李恆一眼,「李公公,宮裡的規矩……奴婢可是只能給陛下……」
說話的時候,他也有些納悶,按理來說,李恆在宮裡多年,怎麼都不可能是那種不懂規矩的人,怎麼會開這個口。
李恆笑道:「為難嗎?」
胖內侍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搖頭道:「換別人奴婢是斷然不敢開這個先例的,但既然是您,那奴婢就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給公公做一碗?」
李恆笑著點頭,隨即又隨口道:「哪裡有這麼大的風險,即便是當初皇后娘娘執掌後宮的時候,要是聽了這事兒,不也就是嘴上斥責一番嗎?」
胖內侍點點頭,隨即忙活起來,「是這個道理,娘娘可是個大好人。」
李恆看著胖內侍忙活,想起些舊事,笑道:「趙三寶,我記得你最拿手的便是餛飩了,當初你入宮第一次掌勺,娘娘嘗了之後,還大加讚賞,賜下一塊玉佩?」
叫做趙三寶的胖內侍掀起衣袍,露出一塊玉佩,笑道:「一直隨身帶著呢,娘娘的賞賜,放在哪兒都覺得不安心。」
李恆微微一笑,並未多言。
等到趙三寶將餛飩端上來之後,看著熱氣騰騰的餛飩,李恆這才笑道:「我這些年在宮裡得了陛下許多賞賜,跟你打個商量,你拿這塊玉佩跟我換,去我那兒,想要什麼,隨便你挑,如何?」
趙三寶聽著這話,連忙伸手按住自己腰間的玉佩,「李公公,你這些年受了這麼多獎賞,可不能打奴婢這玉佩的主意。」
李恆用筷子,夾起餛飩,吃了一口,才含糊問道:「真……不換……我哪兒也有娘娘賜下的東西。」
趙三寶連忙搖頭,一臉著急,「那是娘娘賞賜給公公的,不是賞給奴婢的,哪能一樣啊。」
李恆哦了一聲,「真不換?你就這麼在意娘娘送的玉佩?」
趙三寶點點頭,「娘娘的賞賜,比奴婢的命都重要。」
聽著這話,李恆將筷子放在碗邊,輕聲感慨道:「既然這般,可你怎麼又要給娘娘下毒呢?」
聽著下毒兩個字,趙三寶頓時臉色大變,「公公……你在……說什麼?」
李恆轉過頭來看向眼前的趙三寶,沒有著急說話。
趙三寶靠在灶台邊,喃喃自語,「公公……娘娘這般好的人,我怎麼可能害她……」
李恆伸出手指在灶台上緩緩敲擊,平靜道:「是啊,娘娘這般好的人,你都要害她,還是人嗎?」
趙三寶瘋狂搖頭,跪在地面痛哭道:「公公,這是誣陷啊……」
「誣陷……你看我這些年,誣陷過誰嗎?」
李恆盯著眼前的趙三寶,平靜道:「若無確鑿證據,我會來找你嗎?」
趙三寶一怔,隨即暴起發難,整個人瘋狂地向眼前的李恆衝來,但只不過半步,便已經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灶台上。
趙三寶吐出一大口鮮血,癱在灶台前,竟然一時間都爬不起來了。
李恆看著眼前的趙三寶,「陛下這般人物,你不好下手,所以便轉而對娘娘下手,可娘娘本就身子弱,又是個尋常人,與這天下何干啊?你為何要害她啊。」
趙三寶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李恆,嘴角不停有鮮血流淌出來,片刻之後,他慘然一笑,「她既然是陛下的皇后,又怎麼能說沒有干係?這世上唯有她一人能動陛下之心……她太重要了……」
趙三寶喃喃道:「可她真是個好人啊。」
李恆眼裡已經滿是寒意。
「你我各為其主,問這些有什麼意義嗎?」
趙三寶悽然一笑,就要咬碎藏在嘴裡的毒藥,但還沒用力,便被李恆一把捏住嘴巴,李恆漠然伸手,將他嘴裡的牙齒直接拔了出來。
李恆平靜道:「知道你不會說什麼,我也不想聽那些東西,因為我都知道了。」
趙三寶動彈不得,只是一邊吐血一邊說道:「既然如此,還浪費什麼功夫?」
李恆搖搖頭,「怎麼會讓你死的這麼容易呢?」
隨著他說出這句話,門口已經擠進來幾個面無表情地內侍。
他李恆這一生,父母早亡,唯一親近的,便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其中皇后娘娘更甚。
既然知道曾經有人害過她,那麼他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害她的人。
不,不是輕易。
是絕不會。
李恆鬆開趙三寶,然後緩緩走到門口,看著天上的月亮,平靜道:「把他帶過去,我要親自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在他死之前,我要讓他感受這世上最大的痛苦,我要讓他後悔來過這個世上,讓他在地獄,都不會忘記今夜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