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宗主悟劍多日。
劍宗上下眾人只當這位宗主在離開劍宗前往妖域和妖帝一戰之後,獲益頗多,故而回宗之後,便一直閉關參悟劍道。
說起來這位劍宗宗主這趟離開宗門在妖域出劍的事情已經傳遍世間了,其中的事情經過,現如今的確沒有太多人知曉,但總歸流露出一些隻言片語,說是這位劍宗宗主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便悟得一劍,據說威勢驚人,早就跨過忘憂盡頭,到了一個莫名的境界。
帶著此劍,這位劍宗宗主一路北上,積攢劍意,最後來到妖域,和那位妖帝有過一番大戰,只是據說那劍雖然遞出了,但是也只是遞出了一半,而剩下半劍,不知道為何,始終不得而出。
可即便如此,這位大劍仙還是能夠安然無恙回到劍宗,其實已經足以說明很多事情。
而這也是這麼多年以來,第二位能夠和妖帝交手而安然返回的人族強者。
第一位,自然那位大梁皇帝了。
一時間,劍宗宗主的名聲大噪,世人對於這位世上最神秘的強者,又有了新的看法。
世間劍修,更覺得絕望。
他們只覺得眼前這座劍道高峰,又更高了些。
而在劍宗宗主返回劍宗當日,其實眾人便想著要為這位宗主召開一次慶功宴,但卻被劍宗宗主拒絕了,之後劍宗宗主便再次閉關,直到如今,都再無他的消息。
「宗主定然是和妖帝一戰的時候,那始終不曾遞出的一劍又有明悟,故而才沒急著遞出,只是宗主這一劍又強大了幾分,難不成下次還要去妖域找妖帝一戰?」
「那不然如何?宗主這一劍,想來定然是世間獨有,天底下可沒幾個人有資格看。」
「說起來要是宗主這一劍威勢更上一層樓,是否有可能將妖帝直接斬殺?」
「有可能,自然是有可能的。」
郁希夷送走了師叔秋萬里之後,獨自提酒朝著後山走去,速度不快,每走幾步便喝一口酒,等到了後山的時候,便聽見好些弟子在山道那邊說著閒話。
聽著這些話,郁希夷神情越發凝重。
那些二代三代弟子,看到郁希夷之後,紛紛停下對郁希夷行禮,關係近一些的,以師叔相稱,關係不夠的,自然便以劍仙相稱。
郁希夷微微點頭,沒有多說,獨自一人朝著後山深處而去。
走到半山腰,郁希夷緩慢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山外雲海。
劍宗懸浮於天地之間,氣象萬千,可謂是世間最古怪,但也最壯闊的一座山門。
郁希夷很快收回視線,來到後山最深處,那邊有一座洞府,就在眼前不遠處。
劍宗宗主閉關之處,是整座劍宗的禁地,平日裡便不會有劍宗弟子出現在這裡,倒不是有什麼人在此守衛,而是此地遍布劍氣,一般劍修,光是臨近便覺得渾身不舒服,至於走入那座洞府中,只怕整個劍宗上下,就連那些閉關的大劍仙,都不敢說有十成把握。
郁希夷來到洞府遠處,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聲道:「弟子郁希夷,求見宗主!」
寂靜無聲。
郁希夷微微挑眉,沉默片刻,還是朝著前面走了過去。
……
……
劍宗之外,三百餘里之外,有一座山村,同樣藏在群山之間,世代耕種,和外面交流極少。
因為深居群山之間,這裡的春耕要比其他地方來得遲上一些,村裡的莊稼漢子將稻苗用浸水打濕乾枯的稻草,捆成一把一把的,丟在不遠處,然後由別的莊稼漢子將其帶走插在水田中。
這便是插秧。
莊稼漢子們雖說早就不是第一次插秧,但還是做得小心翼翼,不敢馬虎,畢竟這關乎著一年的收成,要是這栽種的時候不上心,那到了秋收的時候,就關係著來年一整年的全家口糧了。
就在這些莊稼漢子在田裡忙碌的時候,不遠處的樹蔭下,有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背著一柄桃木劍,看著不遠處,神情淡然,仿佛在欣賞眼前的這幅插秧美景。
不知不覺間,已到午時,田間的莊稼漢子紛紛起身,在田邊用清水清洗腿上的泥垢,之後三五結對,朝著遠處冒著炊煙的村子裡走去。
最後只剩下一個莊稼漢子,插完手裡最後一株稻苗之後,這才緩緩起身,也沒費工夫去清洗腿上的泥濘,而是就這麼赤腳朝著中年男人這邊走來。
「道長從何處來?」
那黝黑的漢子走了幾步之後,發現這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一人,當即便熱情地招呼起來。
中年男人一怔,隨即想到自己是背負桃木劍,被眼前的莊稼漢子認成道士,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隨即餘光一瞥,發現樹蔭下有個食盒,不大,想來就是這莊稼漢子的午飯了。
看著這莊稼漢子,中年男人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莊稼漢子走過來取出食盒,裡面只有幾個饅頭和一小碟鹹菜,外加一個水壺,這就是他的午飯了。
正要拿起一個饅頭往嘴裡送的莊稼漢子想了想,笑道:「道長,吃過午飯沒?要不然一起吃點?」
中年男人背對著莊稼漢子,本來不打算搭理他,但想了想之後,他還是轉過頭來,對著莊稼漢子坐下,接過一個饅頭,撕下一小塊放在嘴裡,輕聲道:「多謝。」
莊稼漢子笑道:「一個饅頭,不值當說聲謝,要是道長不忙,等會兒我插完秧,跟我回家,我讓婆娘把去年剩下的幾塊臘肉拿出來,好好招待道長。」
中年男人搖搖頭,「就不叨擾了。」
莊稼漢子也沒勉強,只是咬了幾口饅頭,才漫不經心問道:「看道長好像在這裡已經很久了,在做什麼?是在修道?」
中年男人平靜道:「在看你們插秧。」
莊稼漢子一怔,好奇問道:「那有什麼好看的?」
既然說到這裡,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輕聲問道:「看了許久,倒也有個疑問,不知道可否解惑?」
「有話便問唄,咱是莊稼人,不知道什麼大道理,要是說得不好,道長可不要怪罪。」
興許是世代沒有走出過這座大山,莊稼漢子對於山外的情況其實知道的並不多,也就對眼前的中年男人沒有那麼多畏懼。
更多的其實還是好奇和嚮往。
「想來是年年插秧,早不是第一次了,但我看你們插秧的時候,也並不顯得隨意,反倒是有些慎重,這是為何?」
俗話說得好,熟能生巧,同樣的事情做了成百上千遍,也早就該做到心中有數,何必如此認真?
莊稼漢子哈哈一笑,「道長是說這個,插秧這種事情可馬虎不得,即便是做了很多次,但依然是需要小心謹慎啊,畢竟這一年到頭,插秧是開始,一年都要小心照料,要是出了什麼差錯,這一年的收成不夠,家裡一家老小到了明年,可就要餓肚子了。」
「咱們莊稼漢子別的道理不懂,但有句老話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就是你怎麼對這莊稼,莊稼就怎麼對你。靠天吃飯,這一年到頭下多少雨,干多少天,又澇多少天,這都不是咱們能管的,咱們能做的,就只有用心去對待這些莊稼,希望能夠求個豐收,別的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
中年男人問道:「所以即便再如何爛熟於心,都該每次去認真對待才是?」
莊稼漢子揉了揉腦袋,憨憨一笑,「求個心安嘛。」
中年男人點點頭。
不過他隨即又問道:「你種了這麼多年地,若是風調雨順的年生,就能保證豐收嗎?」
「那還真不見得。」
莊稼漢子撓頭道:「說是種了這麼多年地,早就該把所有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但即便是趕上好年頭,也總有些沒做好的事情,想想也是,一年到頭,時間這麼久,哪裡有天天都不犯錯的,哪裡有莊稼都看得過來的,有時候一旦沒顧得過來,就容易出事,這個道理相信道長比我懂,我就不絮叨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說道:「明白了。」
莊稼漢子朝著中年男人豎起大拇指,稱讚道:「道長就是懂得多。」
中年男人沒有說話,仿佛是想起了些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莊稼漢子吃過午飯,眼見眼前的中年男人還在出神,也沒有開口打擾,而是自己起身,去插剩下的秧苗。
正如他所說,這天時耽誤不得,一旦耽誤,就要誤事。
插秧的日子,一年到頭就是這麼幾天,這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經驗。
之後他一直在田裡忙碌,等到天微黑的時候,這才直起早就酸痛的腰,抹了一把汗水,洗乾淨泥濘走上來。
本來原本以為那道長早就離開,但過來拿食盒的時候,這才發現那個道長還在這裡枯坐。
莊稼漢子一怔,隨即試探開口,「道長……」
中年男人回過神來,看了眼前的莊稼漢子一眼,笑道:「多謝。」
莊稼漢子一臉疑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他很快便回過神來,看了眼前的道長兩眼,有些猶豫。
中年男人說道:「但說無妨。」
莊稼漢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道長,既然相逢,能不能留下幾張平安符,保個平安。」
山外道士自然精通此類,莊稼漢子自然也是知曉的。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搖頭道:「我並不會畫符。」
莊稼漢子臉色一暗,有些失落,但好在很快便要開口,不過不等他開口,中年男人忽然伸手,樹上便落下一片樹葉,中年男人伸出手指在樹葉上抹過,細微白線便在樹葉上留下一道小小的痕跡,仔細一看,應當是一柄劍。
「若是要保平安,這應當會比平安符更有用。」
中年男人將這張樹葉遞給莊稼漢子,說道:「將它放到家中,若是真有什麼危難的時候,手持此物,大約……應該會有些用。」
莊稼漢子如獲至寶地伸手接過來那張樹葉,滿臉感激,「多謝道長,多謝道長,天色晚了,不如今夜便在……」
話還沒說完,中年男人便搖搖頭,「我下山了。」
之后庄稼漢子不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從什麼地方拿出一盞燈籠,提著便朝著山下走去。
見到了這景象,莊稼漢子更是堅信眼前的道長不是凡人,因此更加珍惜手中這張樹葉。
……
……
中年男人背劍下山,提著燈籠的他沉默緩行,走了一半,停留在某棵樹前,這才緩緩道:「年少練劍,有十分力氣便用十分,每日遞劍何止萬次?而後劍道進展迅速,到忘憂之後,何曾再有過年少時候的遞劍萬次?劍氣運行,初時小心翼翼,之後日漸隨意,就連一個尋常莊稼漢子也不敢如此對待自己手下的莊稼,我自稱世間劍道第一,卻對劍道兩字,看得如此輕飄飄,如何有資格去悟出那一劍?」
世間劍修千萬,能夠自認和公認為劍道第一的,從來只有一人。
劍宗宗主心念微動,身後所負道門第一法劍元始懸停身前。
這位劍宗宗主看著這柄天下道門修士都會視若珍寶的桃木劍,沉默片刻,輕輕握住劍柄。
桃木劍看似尋常,雖說是道門至寶,但實際上說來說去,也是劍,被劍宗宗主握住之後,也有顫鳴。
天地之間,玄妙氣息和劍氣交纏,劍宗宗主沉默不語,許久之後,才吐出一口濁氣,鬆開劍柄,微微仰頭。
身形消散,前去劍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