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天還沒亮,要做點什麼才好

  刀上的血滴幹了。

  雲泥的刀柄從雪白復歸漆黑。

  但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陳朝緩慢收刀入鞘。

  聽著刀入鞘的聲音,所有人才回過神來。

  看著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屍體,所有人都還是很震驚。

  今夜的故事實在是太過離奇了,但所有的離奇,都沒有如今的這個結果離奇。

  謝氏老祖宗看著那個一臉平靜的年輕人,然後又看了一眼那個始終沒有說話的丫頭,她的臉上卻沒有什麼震驚之色,好像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

  看著那位倒在血泊里的廢帝,謝氏老祖宗想到了很多,今夜的故事,廢帝占著大義在手,無論他做些什麼,皇帝陛下都不能動手殺他,和當年的自焚不同,他如今如果死在皇帝陛下的手上,那麼天下所有人會怎麼看皇帝陛下?

  而廢帝很明顯知道這點,所以他孤身一人來到這裡,即便所有人都知曉他身後肯定站著方外的某些人,但卻沒有證據。

  所以沒有人能殺他。

  皇帝陛下殺了他,那麼花了十幾年積蓄起來的那股氣,便會就此散開,整個大梁再也不會是一個整體,人心離散,那些中立的朝臣們,都有可能對皇帝陛下失望。

  可他又不得不死。

  如果他不死,那麼那把椅子誰來坐?

  大梁皇帝不會讓出來,因為廢帝身後有方外,他勢必和方外達成了某種協議。

  可以說,廢帝今夜出現在這裡,無論生死,都是方外想要看到的。

  這本就不是一個可以選擇的東西,而是無論怎麼選,都會有著極大的代價。

  所有人都在局中。

  局中人怎麼能破局?

  謝氏老祖宗深深看著陳朝。

  是的,只有陳朝。

  只有他才能破局。

  廢帝有大義在,有方外的支持在,他活著,一切故事都有可能發生。

  可他總不會一直活著。

  大梁皇帝不能殺他,不代表著別人不能殺他。

  只是想要殺他,需要極大極大的勇氣,換做任何一個人,只怕在此刻都沒有這樣的勇氣。

  只有陳朝動手殺人,才會讓一切都煙消雲散。

  想要讓皇帝陛下還政的人們沒了人選,想要以此逼迫皇帝陛下的人們沒了理由。

  正如陳朝所說,現在你們只能選我了。

  可沒有人會選他。

  誰會選一個當著他們面殺了自己兄長的人?

  「你們還要說什麼嗎?」

  陳朝看著眾人,笑了笑。

  吐出一口濁氣。

  也算是卸下了很多東西。

  那個局從此不在了。

  他不必再成為誰的棋子了。

  「陛下,此人膽大弒君,喪心病狂,天理難容啊!」

  有官員反應過來,立即開口。

  大梁皇帝看了那人一眼,問道:「君在何處?」

  那官員一怔,隨即臉色難看起來,自知失言,重重跪倒,「臣失言……」

  「朕這個侄子,到底是受了方外蠱惑罷了,來人,將屍首收斂,找個地方安葬便是。」

  大梁皇帝緩緩開口,聲音冷淡。

  「可那畢竟是懿文太子的血脈,是皇室中人……」

  有官員開口,老淚縱橫,他們仿佛剛看到曙光,可曙光剎那之間便已經消散,這巨大的打擊,讓他們很難接受。

  「所以他就不是了?」

  大梁皇帝嘆氣道:「皇兄已經故去多年,朕又怎麼捨得殺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脈呢?」

  「你們既然念著皇兄的好,又怎麼會忍心看著皇兄絕後呢?」

  ……

  ……

  宴會開了很久,天早就黑了。

  皇城裡燈火通明,宛如白晝一般,普通人不知道這段時間,在那座皇城裡發生了什麼足以讓天下震動的事情。

  但當然也有人知道。

  痴心觀觀主站在距離皇城不遠處的高樓上,看著夜空里的明月,喟然嘆道:「誰又能想到故事是這麼寫的呢?」

  他身旁同樣站著一個道人,身材高大,想著之前發生的故事,也搖頭道:「我還以為陳澈最後會忍不住,直接站出來殺了那傢伙,但沒想到,他還真能忍。」

  觀主搖搖頭,說道:「我倒是覺得,不是忍,是他壓根沒想殺死自己侄子罷了,當初那場大火,我仔細推演過,他至少有十六次機會找到那廢物,然後殺了他,但他卻什麼都沒做,只是任由他離開,這不是不想,還能是什麼?」

  高大道人皺眉道:「他這樣的帝王,居然也會念著這些?」

  不管是史冊上,還是那些故事裡,做皇帝的,向來把天下看得最重。

  「不然呢?他們花了很多年,做了這麼多布置,為什麼會失敗?」

  觀主笑道:「真是出乎意料的故事啊,讓所有布置都付諸東流了。今夜之後,大梁朝便更如同一塊鐵板了,仔細想想,這位皇帝陛下的心機手段不比他的境界差,我甚至懷疑當初他讓那廢物離開,也是想著有今日這一天了,我們在算計他,他何嘗不是在借我們的手,清理那些不容易看到的東西。」

  高大道人詫異道:「要是這般,那他也太可怕!」

  觀主嘆了口氣,笑道:「這樣一個有意思的人,我真的有點捨不得殺他了。」

  「可惜了,他要是動手殺了那廢物,那我還能讓他一直坐在皇位上,可他既然沒殺,我們就只能殺他了。」

  觀主喃喃道:「可他真的不好殺啊。」

  高大道人沉默不語。

  能夠和妖帝交手而不敗的人,從來都不好殺。

  「這樣也好,他贏了一次,反倒是好事。」

  觀主笑著開口,然後消散在原地,就像是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

  ……

  「傳陛下旨意,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忠勇侯張玉官復原職,今夜率巡防營巡防神都,匹馬不得出城。」

  「右衛指揮使宋斂,統領左右兩衛,兼領刑部供奉,立即搜查神都各處府邸,務必要將方外內奸徹底清除,許宋斂便宜之權,遇事可自行處置。」

  「天御院全力配合右衛指揮使宋斂,一概事情,由宋斂決定。」

  「其餘各部衙門,皆聽從宋斂調遣。」

  旨意一道道從宮裡發出,一道道人影離開皇城禁地,前往各處。

  宴會結束了。

  但今夜的故事,並不會結束。

  大梁皇帝看了陳朝一眼,然後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李恆輕聲道:「諸位大人可以回府了,希望明日朝會,還能看到諸位大人。」

  聽著這話,所有心中有鬼的人都臉色不太自然。

  今夜勢必是一場大清洗。

  在這之前,他們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會在今夜之後,再也不存在。

  謀劃了很多年的事情,在今夜戛然而止。

  有些人在找尋陳朝的身影。

  找尋著那個罪魁禍首。

  但很快人們才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皇子們也緩慢離開,二皇子眼中有些不甘之色,但到了此刻,不會有人還想起他。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宮門處相遇,大皇子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弟弟,咳嗽幾聲,嘆氣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二皇子冷著臉,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登上馬車。

  兩位皇子的馬車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

  ……

  神都到處都是聲音,涉及了很多人。

  三法司、六部衙門、左右兩衛、天御院、巡防營……

  神都幾乎所有的衙門都被涉及了。

  今夜的事情,只怕比當初皇帝陛下登基之前那一夜的動靜還要大。

  出現了很多古怪的事情,比如大理寺的衙役去抓了刑部的官員,而刑部的衙役又抓了大理寺的官員。

  荒唐的故事,在這裡一直上演。

  這是個不眠的夜晚。

  在這個黑夜裡,許多早就潛伏進神都的前朝餘孽,被抓住,然後帶走,許多窩點被清除。

  許多平日裡不曾露面的強者,此刻都參與到了抓捕之中。

  人們從來沒有想到,神都還有這麼多藏在暗中的強者,但好像又是很合理的事情。

  但這些事情里,卻沒有陳朝的身影。

  他再次消失了。

  沒有人關心他去了哪裡。

  所有人都來不及關心。

  ……

  ……

  二皇子府邸,二皇子剛回到府邸,臉色陰沉的他剛剛來到院子裡,便被一個端著水盆慌不擇路的婢女撞了一下。

  婢女害怕的馬上便跪了下去,「殿下饒命,奴婢知錯了。」

  二皇子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拿過水盆,朝著婢女的腦袋便砸了下去。

  只是一下,那婢女便頭破血流,可二皇子卻沒有停下,只是拿著水盆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婢女的頭上。

  最開始婢女還忍著沒有叫出來,但到了後來,卻是根本沒辦法叫出來了。

  二皇子身後的僕從看到這一幕,都低下了頭。

  沒有人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婢女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

  二皇子卻仍舊砸著。

  很久很久。

  婢女的腦袋已經看不出來是個腦袋了。二皇子才停了下來,來到一旁的水池邊開始洗手。

  手上的血跡緩緩散去。

  被水池裡的那些游魚吸入肚中。

  水面倒映著二皇子有些猙獰的臉。

  「咚咚咚。」

  就在此刻,二皇子府邸的大門那邊,傳來了敲門聲。

  一個一身黑衫的年輕人,正站在門前,十分認真地敲著門。

  他懸著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