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雄心萬丈要鑄一柄舉世無雙飛劍的老人,在重鑄這把斷刀的時候,所耗費的精力幾乎是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耗費過的,在封爐之前,他也算鑄過數十柄飛劍,就連劍氣山的上一代百年一劍,其實也有他的身影,光說鑄劍技藝,如今他已經是世間無雙,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偏偏覺得重鑄的這柄斷刀,好似要比自己之前所鑄的所有飛劍都要好。
更讓他覺得,之後用剩下的千年寒石再鑄造飛劍,只怕也及不上如今這一柄斷刀了。
老人感慨道:「陰差陽錯,老夫鑄劍一生,最後能排上第一的,居然是柄刀?」
陳朝沒搭話,只是手掌搭在刀柄上,斷刀說是重鑄,但實際上里里外外都更像是一柄新刀,握住刀柄之時,其實感知便和之前不同。
只是確如老人說的那般,如今這柄雲泥和自己更為聯繫緊密,就和劍修以及自己的本命劍一樣,但說實話劍修有本命劍尋常,一個武夫還將某物煉製而成自己的本命物,就不常見了。
陳朝即便不是頭一個,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去尋棵青竹,老夫順帶著幫你做個新刀鞘,你現在這刀鞘,太跌份,看著鬧心。」
老人疲倦地坐在椅子上,擺了擺手。
陳朝再次開口感激道:「有勞前輩了。」
老人補充道:「做好刀鞘,你小子就該滾下山了,老夫休息一番,便要開爐鑄劍。」
陳朝笑著問道:「要不然晚輩留下來幫前輩?」
老人冷笑道:「就憑你看了幾日別人鑄劍,就敢在老夫面前指手畫腳?」
陳朝意外道:「原來前輩都知道了?」
「這山上哪裡有老夫不知道的事情?不過知道就知道,管不管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老了,哪能什麼事情都操心。」老人瞥了陳朝一眼,這一次要不是那塊千年寒石,他也不會出手,甚至他在當初封爐之後,他也沒想過再次開爐。
「還有,下山記得把後來的那個傢伙都給老夫帶走,上山惹了多少事情了?」
老人有些不滿,好好鑄劍的劍氣山,也就是在陳朝來到這裡之後,事情便變得麻煩起來了,要不是有那塊千年寒石的情分在,這小子早就被他趕下山去了,楊夫人不敢得罪那位大梁皇帝,他可沒這麼多講究。
陳朝無奈道:「那位李公公,晚輩可打不過他,也沒資格對他指手畫腳的。」
老人瞥了陳朝一眼,動了動嘴唇,最後只是擺擺手,把話咽了下去。
陳朝笑著說道:「晚輩去找竹子。」
……
……
這些日子,楊夫人經常出入那座竹樓,不是他願意,卻是不得不來,只是之後隨便他說什麼,李恆的立場不變,說來說去,都還是那幾句話。
不過今日,楊夫人識趣地沒有前往竹樓那邊,李恆卻早早起來,坐在了竹樓前的竹椅上,等著陳朝。
陳朝很快出現在這裡,還是那身打扮,一身黑衫,腰間懸刀。
李恆瞥了一眼陳朝的腰間,笑道:「鑄好了?」
陳朝點點頭,輕聲道:「也是不太容易。」
說話間,恰好有風吹過,一座竹樓,此刻微微作響,好似有人在這邊撫琴,只是琴聲略微雜亂,反倒是有種別樣的美好。
「這些青竹,不用來做劍鞘,用來做一座竹樓也是極好的事情,我正好要帶走一些青竹在神都為陛下修建一座竹樓,給你也要些?」
李恆微笑開口,聲音溫和。
陳朝本想著拒絕,但想了想之後,很快便點頭道:「那就多謝公公了。」
李恆一眼看透陳朝的小心思,「你這麼個武夫,哪裡在意這些,看起來又是在為那姑娘著想。」
被點破心思的陳朝點點頭,算是坦然承認。
「也是,你喜歡的也不是一般姑娘,別的不說,什麼珍稀異寶,山珍海味,她見過得比你多,你也就只好劍走偏鋒,在這些事情多費心思了。」
李恆微笑開口,提及那個姑娘的時候,他也就順帶著想起了那位皇后娘娘。
陳朝打趣道:「公公好似也很懂這些男女之事。」
李恆板著臉,「別罵人。」
陳朝歉意一笑。
李恆倒是很快一笑置之,對這個小子,算是愛屋及烏,既然陛下和娘娘都對他欣賞,他也自然有不少好感。
李恆隨即笑道:「天底下哪裡有容易的事情,能做成就是好事,別想太多,過來坐,有些事情要和你講。」
陳朝也不客氣,很快便坐到了李恆身邊,對這個皇城裡的內侍之首,陳朝沒有太多畏懼的意思。
李恆看了陳朝幾眼,這才微笑開口道:「聽說陛下在你離開之前,給了你一封密信,要你做件事。」
這件事當然是有的,當初陳朝還在想該怎麼去做,但現在的發展,卻讓他好似沒有那麼麻煩了,不過對這位李公公,陳朝還是據實而言,「之前下官還想著該如何做成,如今公公來了,想來陛下已經有了打算,也用不著我了。」
李恆搖頭道:「這些日子那位山主一直來我這裡,事情談不成,至少現在談不成,不過我們也沒想談成,還是要落到你身上,我來只是為了幫你一把,算是給你打個掩護?」
陳朝有些詫異,試探問道:「公公和那位山主談了些什麼。」
李恆開門見山道:「工部的鑄造技藝你覺得比起劍氣山,如何?」
陳朝搖搖頭,這一點其實誰都知道,工部雖說已經是大梁朝最好的製造部門,但是光說是鑄造器械,再如何都是比不過劍氣山的,劍氣山只鑄劍,但不意味著劍氣山只會鑄劍,別的什麼,劍氣山自然也是世間頭籌。
之前斷刀重鑄工部沒有辦法,也只有劍氣山這一處有能力。
「北邊的邊軍在城頭上對抗妖族,若是手中的軍械更好,人會少死一些,妖族也會多死一些。」
李恆輕聲笑道:「這件事其實聽起來很簡單,都是為了人族,你劍氣山的鑄劍師為什麼就不能為了抵禦妖族出一分力?這種事情想想覺得沒錯,可就是不行,所以大梁二百多年了,沒用過一把劍氣山鑄造的刀劍,甚至在大梁之前的那麼多年裡,也沒用過。」
陳朝說道:「所以陛下要開個頭,但是很不容易。」
李恆笑道:「要不然為什麼眼睛都不眨就把那剩下的千年寒石送出來了。」
陳朝自嘲道:「還以為是陛下器重下官呢。」
李恆沒去接這小子的話,只是說道:「和那位山主聊了好些天,讓他們為大梁鑄造軍械,但那位山主還沒答應。」
陳朝說道:「這事情明目張胆干?」
李恆笑著看向陳朝。
陳朝想了想,輕聲道:「楊夫人不僅要考慮劍氣山內的其餘鑄劍師想法,還要被方外修士掣肘,這件事只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做成的。」
「但是陛下很著急。」李恆看著陳朝的眼睛說道:「你要明白這個道理,早一點便少死一些人,我大梁的士卒可以死,但不是必須死,也要儘量少死。」
聽著這話,陳朝忽然想起了之前上山的時候,提及大將軍的名字,而這山中卻沒有人知曉的事情。
「那應當怎麼做?」陳朝看向李恆,只是話問出來,他便有些後悔。
果不其然,李恆微笑道:「陛下說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想來你應該能做得很好,畢竟那幫讀書人論嘴皮子也不是你的對手,我大梁朝沒有比你更會討價還價的人了。」
陳朝苦笑道:「公公就不要取笑下官了。」
李恆搖頭道:「你又不是我的下屬,一口一個下官做什麼?」
陳朝為難道:「那該如何?」
李恆笑了笑,「在宮外,我也不自稱咱家,你也不必如此,不過隨你,都沒什麼問題,反正我就要馬上下山了。」
陳朝驚異道:「公公不等事情結果?」
李恆看著陳朝,笑意不減,「這不是有你嗎?」
陳朝有些無語。
「你先隨便找個地方溜達一下,我下山之前,還得給那位山主說些話,對了,你怕不怕,要不然我在山下等等你?」
李恆在宮外和在皇城裡,似乎是一個人,但實際上又有許多不同的地方,至少在宮外對陳朝說話,就沒有在皇城裡的那麼疏遠,反倒是顯得親切一些。
陳朝搖頭道:「那塊千年寒石又不在我手上,我怕什麼?只要不是忘憂境,憑我手裡這柄刀,一千個來一千個死!」
李恆微笑道:「很好,你這股囂張勁,是該吃些苦頭了。」
陳朝無語凝噎。
李恆這一次沒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陳朝。
之後陳朝起身去那邊竹海選青竹,楊夫人這才姍姍來遲。
李恆還是開門見山笑道:「山主,在下叨擾許久,如今要下山去了,送一程?」
楊夫人神情複雜,但還是點了點頭。
然後兩人起身,朝著山道那邊走去,李恆走得不快,一邊走一邊笑道:「山主別忘了,要些青竹,在下帶回神都。」
楊夫人點頭,這件事他早就處理好了,別的不行,這件小事反倒是顯得無足輕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