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兩家之人

  陳朝低下頭,詫異道:「我哪裡大?」

  謝南渡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還是一臉平淡地解釋道:「雖然現在你還不算大魚,但很顯然隨著時間的推移,你的上限一定會很高,更何況你的身份複雜,陛下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陳朝說道:「我倒是沒這麼悲觀,雖說天家無親,但很顯然咱們這位陛下和尋常的陛下還是不同。」

  謝南渡看了陳朝一眼,問道:「你是不是想說,你和普通的皇族也不相同?」

  陳朝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這身份哪裡算得上皇族,一個庶子罷了。」

  謝南渡笑了笑,沒有反駁陳朝的話,但同樣也沒有贊同,說道:「這個世上,沒有太多人會沒有任何緣由的便對你好,其實寧願相信那些感情的選擇,還不如相信利益的權衡。」

  陳朝沒有說話,道理他都明白。

  謝南渡看著陳朝,一字一句說道:「你必須趕快強大起來。」

  陳朝也看著謝南渡,說道:「當有一天,陛下要殺我的時候,我能反抗一下?」

  謝南渡搖搖頭,陳朝便變得有些詫異,難道自己說得不對?

  「不止是陛下,你的敵人還有很多,要有自保的能力,對了,你修行是為了什麼?」

  謝南渡看著陳朝,忽然間很好奇。

  是的,從陳朝從天青縣離開,來到神都,真正出現在各種大人物的眼皮子底下開始,所有人都會注意到這個總是一身黑衫的少年,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天才,但沒有人問過這個天才,修行到底是為了什麼?

  謝南渡應該是第一個。

  陳朝皺了皺眉頭,有些沉默。

  早些年前,在沒有見過那棺槨里的少女前,陳朝根本記不起自己幼年的故事,他有記憶的時候,便是跟著一個老人在渭水畔生活,而後那場大水來了,於是他不得不離開渭水,去往蒼州,在這段過程中,他見過那些史冊上才描繪過的景象,易子而食,所過之處,寸草不生,那個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他瘦弱的身軀,想要將他也吃了。

  那個時候陳朝想的是強大一些,便能活下去。

  而後到了蒼州,到了崇明宗,去經歷九死一生。

  再之後的群山之間,在無數次面對妖物的生死之間。

  修行是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活下來。

  修行是為了變得強大再強大,直至於當我想要這麼生活的時候,沒有人能說不行。

  這便是意義。

  陳朝微微開口,聲音微澀,然後他說道:「你為什麼修行我好像知道。」

  謝南渡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搖搖頭道:「那只是目的,而並非原因。」

  陳朝於是問道:「那你為什麼修行。」

  「自然是為了多活些年,人間好看,我自然要多看些年。」

  謝南渡一臉理所應當。

  陳朝沉默很久,說道:「好像是個很合理的理由。」

  謝南渡說道:「那自然是合理的。」

  陳朝感慨道:「其實我很奇怪,你有些時候好像想了很多事情,有些時候卻又顯得無比單純,好似腦子裡沒有想過那麼多東西。」

  「這兩種狀態是不衝突的,需要我去想那麼些事情的時候,我自然要去想,不需要的去做去想的是,那才是我。」

  謝南渡揉了揉腦袋,在傘下的少女似乎覺得這會兒有些煩躁。

  陳朝忽然問道:「這一次魏先生沒有選擇做些什麼,是不是有些麻煩?」

  魏序在這個局的前些時候顯得有些活躍,但在後面便越發的沉默,在那夜之後更是都沒有離開魏氏,好似已經徹底抽離出這個局之外的狀態,這樣的事情自然說明魏序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謝南渡無所謂道:「老師的那些學生里,師兄都是最聰明的那幾位,如果就這麼做了事情,反倒是才讓人意外。」

  隨著院長的逐漸老去,下一任院長該誰來擔任,這個問題已經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在人們的思慮里了,下一任院長自然一定要是在院長的弟子中產生,過去那些年,在柳半壁之流的讀書人主動放棄而選擇去往北方的時候,其實下一任院長的歸屬便明朗起來。

  但隨著院長收了最後一個弟子,這個歸屬便又再度的撲朔迷離起來。

  謝氏的天才少女和魏氏的翩翩君子,哪一個做院長不行?

  「老師還能活很多年,我有很多時間去成長,到時候我站在師兄對面的時候,我能戰勝他。」

  謝南渡淡然開口,整個人沒有透露出什麼自信的意思,但很顯然,她此刻就是那麼自信。

  陳朝說道:「到了那天我應該還活著吧。」

  謝南渡挑眉道:「有我在,你哪裡那麼容易死?」

  ……

  ……

  在大雪長街里的少年少女們永遠會有那麼多話要說,而且想來永遠都說不完。

  院長似乎這些時候已經喜歡上了吃羊肉,滿滿一大鍋羊肉,尋常人可能吃一天便得緩上三五天,但院長几乎每日一鍋,而且吃得不亦樂乎。

  鎮守使來到涼亭下的時候,這一鍋羊肉便都變成了桌上的羊骨,只剩下幾塊不大的羊肉,院長雙手油膩,鬍鬚上也全部是沾染的油污,看著哪裡像是讀書人。

  「張夫子被關進了左衛衙門裡,院長也不操心?」

  鎮守使說起這事情的時候,目光一直都放在院長的臉上,他在觀察院長的反應。

  院長沒抬頭,自顧自說道:「我怎麼沒操心,我已經讓那丫頭去找那個小子了,我說話他可能不理會,自己喜歡的姑娘說話,他能不理會?」

  鎮守使讚嘆道:「真是好手段。」

  院長冷笑道:「要不是那些課業暫時找不到人來替,我才不管他的死活,像是他這麼蠢的人,這麼輕易便被人利用,我都懷疑他會不會誤人子弟。」

  鎮守使說道:「張夫子的性情如此,倒也說不上壞,只是那有心之人的確是好算計,方外修士里這樣的人應該不多,不過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神都這麼大,還真是不太好找。」

  院長看了鎮守使一眼,有些怪異道:「怎麼你到我面前還喜歡這麼打官腔?」

  鎮守使老臉一紅,尷尬道:「習慣了。」

  院長呵呵一笑,沒有多說。

  所謂的不太好找,永遠都是託詞,現在幾乎已經確定了神都會有一群方外修士藏著,他們不是往日裡便潛伏在大梁朝的鬼,而是這段時間悄然入神都的,他們不見得是真的想要借著這一次所謂的傳言便讓大梁朝改朝換代,但的確想要仔細看看那位大梁皇帝。

  他們在神都有著無數可能得藏身之處,在那些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大族深處,或許便有他們的身影。

  大梁朝想要找到他們,真的不太容易。

  鎮守使說道:「他們很謹慎,這麼久了也沒什麼動作,如今就推出一個宋侍郎,而且很可能宋侍郎都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後是些什麼人,一個糊塗蛋。」

  院長說道:「能把一個忘憂境推出來看看你們的反應就已經不錯了,誘餌不小,只是有些捨不得,畢竟這說來說去,也不是他們方外的人。」

  鎮守使說道:「有沒有可能藏在那兩家裡?」

  提及那兩家,院長的眉頭都不由得皺起,嘆道:「那樣我很難做啊。」

  鎮守使挑眉道:「真要是那兩家,對陛下來說,也很麻煩。」

  魏氏也好,謝氏也罷,這兩個大家族對於大梁朝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若是真有方外修士明目張胆地藏在這兩家的其中一家裡,那麼問題便大了。

  查不查是個問題。

  查到之後,怎麼處理,也是個問題。

  鎮守使雖然是大梁朝官階最高的武官,是那三位武夫里的其中一個,但面對這種事情,也會覺得有些棘手,不敢隨意做出自己的抉擇。

  「好在快要過年了。」

  鎮守使說道:「陛下也快回到神都了。」

  院長笑了笑,說道:「做臣子的沒有為君王分憂,不太稱職啊。」

  鎮守使無奈道:「我就這點能力,陛下就算是不滿意想來也無可奈何,就算是陛下想要換個鎮守使,現在也找不出比我更好的。」

  頓了頓,鎮守使說道:「再過些年,等那個小子接班,或許陛下就滿意了。」

  院長好奇問道:「他如今做出的那些事情,你滿意嗎?」

  鎮守使挑眉道:「為什麼不滿意?」

  院長感慨道:「既然滿意,就不要讓他早早死去。」

  聽著這話,鎮守使驟然看向院長,這才琢磨到了這話里的意思,有些事情,已經漸漸明朗起來。

  鎮守使沒有說話,但心中不見得能平靜。

  院長說道:「沒有非黑即白的世界,也沒有非對便錯的事情,不是好人就能一直活下去,不是壞人就肯定要死。」

  「這個世界從來如此,真的無趣。」

  院長伸手在水盆里洗手,然後擦乾自己的雙手,但上面的油污卻無法在清水裡便被洗乾淨,即便此刻擦乾之後,也會覺得手上有些什麼東西,感覺有些黏糊。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院長說道:「但願這一次,會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