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也看不到那少女的背影,看不到她滿頭風雪的時候,陳朝才挑了挑眉,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在門前蹭了蹭,又看了一眼小巷口,這才轉身,想要回到自己的院子裡。
只是在轉身的時候,對面那個一直坐在門檻上的漢子忽然笑道:「陳小子,說到底是這麼個漂亮的媳婦兒沒留住?我早說過了,你這小門小戶的,把握不住,老話說得好,世上有三寶,丑妻薄田破棉襖。那小娘們太漂亮,娶回家,麻煩。」
陳朝皺了皺眉,「所以這就是你娶嬸子的原因?」
雖然從來沒把這個漢子當過長輩,但對那個一直對他關照有加的婦人,陳朝還是打心底里尊敬的。
漢子歪了歪頭,確定自己那婆娘沒有在這邊偷聽,才眯眼笑道:「你個半大小子懂什麼,娶媳婦,求得是一個穩重,漂不漂亮在其次,只要是足夠穩重,就行了。」
陳朝默默想著婦人的健壯身板,心想的確是夠穩重的。
漢子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精神不濟,於是有些好奇地問道:「不會才個把月,你小子的童子身就沒守住吧?」
陳朝一怔,隨即低聲罵了一句。
聽著罵聲,漢子不怒反笑,搓了搓手,就要和眼前的少年吵一架。
早看出漢子心思的陳朝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擺了擺手。
沒興趣。
一直以來精神充沛得像是一頭小老虎的陳朝,這會兒破天荒有些疲倦。
漢子伸手掏了掏牙齒縫隙的菜渣,然後胡亂在袖子上一擦,這才嘖嘖道:「小子,春天還沒到呢,這就不行了?」
「吃多了行不行?」
少年不痛不癢的反駁,其實沒什麼說服力。
漢子抬頭看了一眼遠處,嘀咕道:「還不去看看,估摸著走很遠了啊。」
陳朝不說話,只是揉了揉額頭。
有些困了。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看了漢子一眼,有些話卡在喉嚨里,問不出來。
漢子破天荒的沒有笑話這個一直不對付的少年,只是有些意味深長道:「是不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和以前不一樣?」
陳朝皺起眉頭,反駁道:「沒有。」
漢子冷笑一聲,沒有拆穿這個小子的外強中乾,只是伸手扶了扶那去年才貼就的春聯,怪只怪那會兒調漿糊的時候漢子並沒有多上心,這會兒怎麼都無法讓這春聯服帖的漢子有些惱怒,想著還有兩三百天就要過年了,便直接便伸手將其扯了下來。
揉成一團,隨手丟到了院子裡。
很快,院子裡就響起了婦人的罵聲,有些難聽,反正是不留情面那種。
漢子有些尷尬,仰著頭罵道:「你個胖婆娘,給老子消停點,不然等會兒老子把你吊起來打!」
庭院裡短暫安靜起來。
漢子再去看對面門檻上少年的時候,那小子一臉幸災樂禍。
漢子冷哼一聲,「小子,你看到了吧,這就他娘的是男子氣概!」
陳朝點點頭,真心實意說道:「你的嘴是真硬啊。」
聽著這話,漢子一本正經道:「我最硬的地方不是嘴。」
「那是什麼?」陳朝滿臉疑惑,有些不解。
漢子冷笑一聲,剛要開口,眼睛餘光已經掃到院子裡的婦人已經拿著擀麵杖出來了,於是漢子只是留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準備關門。
拿起門檻上那個早就已經空空的大海碗,轉身的時候,漢子自顧自笑道:「分開的時候不好好道別,就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會輾轉反側了啊。」
終於趕在那婦人過來之前關上大門的漢子長舒一口氣,被揍一頓不是什麼事情,可要是每次都讓那小子看到,笑話就大了!
……
……
馬車旁,已經是滿頭風雪的兩人此刻都看著小巷那邊。
年輕男子忍了許久,還是沒有忍住,有些憤懣道:「先生,那個鄉野漢子這般不通禮節,為何不教訓他一頓?」
林遠看了一眼自己脾氣暴躁的弟子,搖頭笑道:「既然讀了這麼多聖賢書,便該有些聖人們的氣度了吧?要是憑著這麼幾句話,就要和這麼個你說的鄉野漢子動手,那書不是讀到狗肚子裡了?」
年輕男子聽著這話,皺了皺眉,問道:「那豈不是說,對方只要是自己弱小,便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強者面前盡情挑釁?」
他問的是之前的局面,但又不只是之前的局面。
林遠笑了笑,頗有深意道:「我讀的那些書,我看的那些道理,在你看來,也不一定對,更不一定有道理,所以你心中的底線在什麼地方,便決定了他能做些什麼事情,書里的道理因人而異,我們又不是聖人,總會做錯的。」
年輕男子想了想,問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我這會兒再去教訓他一頓,也是對的嘍?」
林遠啞然失笑,搖頭道:「你的道理雖然可以說服你,但不見得能說服我。」
年輕男子聽懂了,於是便有些愁眉苦臉。
林遠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伯約啊,其實你要是能打過我,道理能不能說服先生,又有什麼重要的?」
年輕男子一怔,隨即泄氣道:「先生這話好沒道理。」
林遠呵呵一笑,這位在神都謝氏名聲也不算小的讀書人有些開心。
年輕男子忽然問道:「先生,那位資質如何,你看了沒,是不是和傳聞里一樣?」
自從傳出白鹿謝氏這一代的魁首是個心性和天資都絕佳的少女之後,神都謝氏早就有不少傳聞出現,說是這少女出生的時候天有異象,有白鹿從謝氏祖祠跑過,又有人有位方外修士登門想帶走這少女……
反正流言頗多,一時間也分不清真假。
林遠想起之前那倔強的少女,感慨道:「心性已經很穩重了,同齡人中,幾無敵手,至於天資,哪裡是看兩眼就能看清楚的,不過想來也不會是平庸之輩,要不然白鹿那邊和神都這邊,花這麼大力氣做什麼?想來書院那邊,沒什麼問題。」
年輕男子說道:「魏氏那邊這一代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早早就被方外修士帶走修行,也不知道這些年過去了,是不是還能記得自己姓魏。」
說起這個,年輕男子其實是有些譏諷之意的。
如今的朝堂之上,其實已經逐漸明朗,謝氏和魏氏兩分天下,不過同謝氏相比,魏氏和那些方外修士之間的聯繫更為緊密,家中子弟有不少人都在方外的修行宗門裡修行,魏氏因此也頗受詬病。
如今的神都,自然也不太平。
「這謝魏之爭,理應不會在短時間裡分出勝負。」
作為謝氏的供奉,林遠自然對魏氏沒什麼感情,但若是說這兩大家族之爭會在一時半會落下帷幕,他是不相信的。
年輕男子點點頭,兩家已經相爭近百年,若是沒有第三方插手,想來也不會那麼容易分出勝負。
「時下局勢難分,所以落子要快。」
林遠自顧自開口,說了句讓人琢磨不透的話,年輕男子聽不懂。
不過他想要開口,又很快打消這個念頭。
「這位會不會破局?不好說,但想來是被寄望頗大的,只是……」
只是什麼,後面的話,林遠覺得說不說都沒啥意思,索性就不說了。
然後他不去管自己弟子那滿臉期待,擺了擺手,示意就說到這裡了。
再之後,林遠又想起了之前那個脾氣奇差的漢子,皺了皺眉,嘟囔道:「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可就是想不起來了咋的。」
年輕男子還是個忍不住的脾氣,就要再次開口發問,卻還沒張口,就看到那個一頭風雪的少女拿著紅薯從巷子裡走出來。
邊走,她還咬了一口紅薯。
看著這一幕,年輕男子有些失神。
謝南渡則是加快腳步,來到了馬車前。
她將剩下的半截紅薯捧在手中。
林遠拱手道:「小姐請上車。」
謝南渡點點頭,正要登上馬車,進入車廂。
年輕男子忽然笑道:「我叫謝伯約,也是謝氏子弟,論輩分,咱們同輩。」
還有半句話,他沒說出口。
謝南渡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知道了。」
進入車廂的時候,謝南渡扭頭看了一眼小巷那邊,還是空蕩蕩的。
她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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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社會我良哥打賞的盟主,今兒有事耽擱了,明天為良哥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