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蠟燭和夜明珠

  對於陳朝的身份,如今的確是上下不少人想要知道的,也有很多人早已經花時間去調查,但始終沒有查出來個什麼。

  今夜借著陳朝赴宴,謝氏自然有很多人想要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故而在席間試探,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老人看著陳朝,對他之前的回答並不滿意,他平靜道:「說謊這種事情,在謝氏一向是大忌。」

  陳朝笑道:「晚輩也不是個喜歡說謊的人,倒是這座宅子裡,不見得點上一支蠟燭就能將整個屋子照亮。」

  老人冷漠道:「在謝氏,照明不需要蠟燭。」

  聽著老人說這話,陳朝才後知後覺的朝著四周看去,這才發現這謝氏的大堂之中,並沒有半根蠟燭,全部都是大小一致的夜明珠,那些夜明珠的光亮太過柔和,竟然讓大堂像是白天一樣,這才是之前陳朝沒有注意到的根本。

  陳朝低頭夾了一筷子竹筍,放在嘴裡默默咀嚼,感受著竹筍的鮮味,才輕聲道:「晚輩不知道您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說完這句話,陳朝自己都默默嘆了口氣。

  在這老傢伙面前,他還是敗下陣來了,對方活了那麼久,到底也不是白活的,在人心算計上,比他絕對要強。

  如今挑明,算是陳朝在最開始的階段已經認輸了。

  老人確不願意就此把事情挑明,而是說道:「蠟燭這種東西,是怎麼都不可能出現在謝氏的。」

  陳朝看了一眼謝南渡,後者仍舊沉默,就好似沒有聽到一樣。

  陳朝只好說道:「蠟燭要是足夠大,或許在某一天會和夜明珠一樣,能夠照亮這座大堂。」

  「我說了,蠟燭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老人還是沒有什麼情緒,像是一座大山,任你風雨再大,依舊是不為所動。

  他其實就像是他身後的謝氏一樣,太過龐大,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就能撼動的,所謂的世家大族,表面看著龐大,實際上根系深入地底,要是讓人看到,更是會讓人瞠目結舌。

  那是真正的底蘊。

  在面對這座龐然大物的時候,陳朝還太過渺小。

  就好像是到了如今,他也還不知道這個老人的身份,他在謝氏是何等地位,而對方也沒有想告訴他的樣子。

  陳朝忽然感慨道:「神都謝氏理應是隨著大梁朝一起出現的,怎麼今日一看,卻有太多久遠滄桑之意?」

  他這句話的意思很深。

  老人也能聽出來,他臉上的皺紋動了動,也就是僅此而已了。

  這已經是他今夜展現出來的唯一一次情緒波動了。

  老人安靜地看著陳朝,這裡重新變得很安靜,甚至是有些安靜地可怕。

  陳朝沉默了很久,才說道:「我覺得謝氏太大,人太多,但卻很悶,我也不太喜歡這裡。」

  「少年未曾經歷,自然不知道箇中滋味。」

  老人淡然道:「等你過些年月,你便知道,這樣的日子才能讓人安心。」

  陳朝微笑道:「但晚輩還會來的。」

  這是他今晚所說得最為認真的一句話,也是他唯一的宣告。

  他為什麼要來,為什麼還會來?

  老人說道:「只怕很難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老人的聲音很淡,就像是一杯沖泡過無數次的茶,在無數次之熱水的洗禮之後,便再也嘗不出什麼味道,就和這個人一樣,經歷的太多,便誰也不知道他原來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格了。

  「晚輩已經來過一次了。」

  陳朝打量著四周,有些滿意說道:「這些菜餚是第一次吃到,但這些夜明珠倒不是第一次見到了,正陽宮裡的那些,好似要比這裡的更好一些。」

  老人微笑道:「借著風看過了山中的景色,便覺得自己是山中人,這不好。」

  說完這個,老人說道:「倘若你一直都是山中人,如今又何苦裝作這個樣子?」

  說來說去,老人還是想要知道陳朝的身份,這或許是整個謝氏都想要知道的事情。

  這也是今夜他們的最大目的。

  如今他們在嘗試激怒眼前的少年,因為像是憤怒這樣的情緒,是很能做成一些事情的,對於少年來說,尤其如此,當他們情緒失控的時候,往往會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情。

  比如當你一直被人看不起,你便下意識要將你最大的底牌拿出來回擊,

  或許別的少年今夜會因為這些事情而變得憤怒,但陳朝卻不會。

  雖然最開始他也有些不太適應,但來之前,他便有了些準備,今夜哪裡會那麼順利。

  雖然白天的時候才在湖畔吵了一架。

  「我在渭水旁長大,沒有什麼特別的。」

  陳朝看著老人,再次重複了一遍,這讓人看起來有些多餘,但他們此刻沒有別的證據證明陳朝不是這樣的,所以沒什麼好說的。

  陳朝忽然有些累,但想著之前謝南渡說過的話,還是嘆了口氣,說道:「下次晚輩會把蠟燭帶進來的。」

  說完這句話,陳朝放下筷子,站起身來,看著老人微笑道:「晚輩下次來,會從中門踏入,或許到時候您甚至沒有說話的機會。」

  他這個樣子便是要告辭的意思。

  老人看著他,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只是伸手,很快便有婢女來將這一桌子菜餚全部都收著離開,老人站起身來,龍頭拐杖自然有人遞到他的手裡。

  老人微笑道:「要是真有那一天,老夫自然給你致歉。」

  說完這句話,老人轉身看向謝南渡,微笑道:「帶他出去吧,丫頭。」

  謝南渡微微點頭,依舊認真行禮。

  老人遠去,走得很慢,但還是會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

  一直沒有說話的謝令看著陳朝說道:「祝你好運,在萬柳會上,有個好的名次。」

  說完這句話,他拱手行禮,也走了。

  看著這兩人先後離去,他這才有些疲倦的看向謝南渡,後者也看著他。

  ……

  ……

  來的時候有人領著進來,但走得時候只有他和謝南渡兩個人。

  還有個領路的婢女。

  一盞燈籠在緩緩向前。

  陳朝看著謝南渡說道:「今晚這架吵得有夠難。」

  最開始他還不是太適應,心想畢竟謝氏幫過他,但後來老人卻表現的很不在乎這個,他也就放開了些。

  看著陳朝的樣子,謝南渡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皺眉道:「我最後說一次,你應該要感謝的是我。」

  看著陳朝疑惑的樣子,這次謝南渡順帶著把前因後果給他說了一遍。

  陳朝這才恍然道:「原來真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就是想來拉近一些我和你的關係。」

  他這話說的直白,是他的真實想法。

  謝南渡搖頭道:「我看起來有這麼無聊?」

  陳朝搖搖頭,說道:「但是他們真的有些無聊,不過我倒是能理解,一個世家大族的天才後人,要娶誰和要嫁誰,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但你畢竟是院長的弟子,難道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和老人的交談里,其實圍繞的便是這一點。

  「老實說,我最後這些話是不是很有勁?」

  說起這個,陳朝挑了挑眉,顯得有些興奮。

  謝南渡有些無奈道:「有些太過了,我沒有想到你反應這麼劇烈。」

  想起這個少年之前在席間那樣子,謝南渡也莫名覺得有些可愛。

  「不過你也有些了不起,沒有幾個人敢在謝氏這麼說話,他們坐上那張椅子,大概會很緊張,不會像你這樣口若懸河。」

  謝南渡稱讚道:「從這一點來看,很不錯啊。」

  陳朝說道:「只是想著在湖畔的事情,把他當作那些方外修士。」

  說到這裡,陳朝皺眉道:「你既然不想要我表現的這麼激烈,那為什麼當時不阻止我?」

  他的臉有些紅,降低聲音道:「這會兒想著,要讓謝氏中門大開,將我迎進去,真實一點都不容易。」

  謝南渡說道:「看你說到了興頭上,我也沒攔著。」

  陳朝感慨道:「今晚這事情流傳出去之後,若是真有那一天,一定會被天下百姓議論很久。」

  這絕對是一齣好戲。

  謝南渡搖頭道:「即便是真有那麼一天,也不會和你想的那樣,你低估了謝氏的能力,甚至他們想要你死的話,你也很難繼續活著。」

  陳朝雖然現在已經左衛的副指揮使,但如果真到了和謝氏撕破臉的地步,他還是顯得過於的渺小。

  陳朝倒是不太在乎,只是繼續朝著外面走去。

  謝南渡問道:「你好像不太在意?」

  「現在想要我死的人難道還少嗎多一個謝氏,其實也不算什麼,況且我很清楚,像是謝氏這樣的龐然大物,能夠存在這麼久是不容易的,他們自然有自己的出彩之處,就像是現在,我從那個地方走了出來,雖說還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但對你們謝氏,卻又生不出太多厭惡的感覺。」

  陳朝輕聲道:「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或許就是所謂的底蘊?」

  所謂的千世之家,便是知道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不會亂來。

  即便鬧出一些事情來,他們也會很快便去彌補。

  ……

  ……

  老人朝著謝氏更深處走去,龍頭拐杖被他拿在手裡,卻沒有一次接觸到地面,仿佛有沒有那根拐杖,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一路前行,最後拐杖不知道被他丟到了什麼地方,便來到了祠堂前。

  那個老人坐在最破爛的椅子上,安靜的看著星星。

  老人對這個老人認真而恭敬的行禮。

  然後他來到祠堂旁的小屋前。

  那棵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