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那封信，陳朝深吸一口氣，眼眶有些濕潤。

  「妖帝的事情，她已經有所布置？」

  周枸杞看了陳朝一眼，平靜道：「小師妹知道你要怎麼做，見西陸，逼著她破境，那麼她和妖帝之間，就只能一戰，見紅袖，是因為紅袖不可能見著西陸去死，所以她只能和你聯手，但你這樣絕對是與虎謀皮，最後紅袖要殺妖帝，也要殺你。」

  「而你為了要殺妖帝，許多事情只能去做，最後八成會落到紅袖的局裡，到最後，十有八九也會死在她手裡。」

  周枸杞譏笑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是你殺了妖帝，那又能怎麼樣？你和他一起死了，北邊的事情沒了你，就能解決了嗎？」

  如果說妖帝是妖族重要的存在，那麼陳朝其實就是整個人族最重要的那個人，他的重要程度，要比妖帝高得多。

  換句話說，妖族沒了妖帝，大概不見得真會徹底敗亡，但人族沒了陳朝，只怕就再也沒有取勝的可能。

  陳朝沉默不語，這件事，或許真的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或者是說他在不知不覺間，就將擔子交給謝南渡和雲間月了。

  周枸杞漠然道：「已經死了那麼多人了，還會繼續有人死去，但不管如何，都不要讓他們白死。」

  陳朝不再廢話，只說了兩個字，「回去。」

  周枸杞罵罵咧咧，「早他娘該回去了，老子在這兒等著你，你知道有多兇險嗎？！」

  陳朝默不作聲，只是一把抓住周枸杞的衣領，就要往南方掠去。

  「你他娘……老子……好歹也是一個……聖人！」

  一位忘憂盡頭的修行強者，此刻卻被人當成小雞仔一樣拎起來，這樣也就算了，可他偏偏還沒辦法掙扎，只能任由旁人提著他不斷掠過，以至於呼呼往嘴裡灌風。

  誰讓這提著他的人是一位扶雲境的絕世武夫呢？

  周枸杞除去接受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

  只是兩人不過掠出千里之遙，尚未看到漠北邊緣，便不得不停了下來。

  前面有一座山，不算高，約莫就只有數十丈，可以說是一座小山。

  周枸杞驟然停下，差點沒吐出來，揉了揉腦袋之後，他才張口，大罵道：「陳朝，你這混小子，他娘的，老子當初可救過你的命，你就這麼……」

  話還沒說完，他便止住了，不是因為他忽然良心發現，而是他看到了陳朝的臉。

  臉還是那張臉，但臉上的情緒並不輕鬆。

  周枸杞反應過來，轉過身看去，只發現前面的那座小山之上，站著兩個高大男人，兩個男人大概有數丈那麼高，極為魁梧，最為奇怪的，不是他們的身形，而是他們赤裸著上身，身上有著無數看似雜亂無章的紋路，而他們的額頭，各自生著一隻豎眼。

  這座小山尋常，真正像是大山一般的，是這兩個魁梧的男人。

  周枸杞仰著頭，依著他的境界和目力，自然很輕鬆地就能看清楚，他驚詫道：「三眼怪！」

  陳朝聽著這三個字，有些無奈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周枸杞。

  周枸杞乾咳一聲，這才認真道：「是猲狙一族。」

  猲狙是妖域的種族之一，族人稀少，但血脈強大，是真正的上古異族之一，他們生著狼的身子，但卻有一張人臉。

  在妖族古老的傳說里，猲狙似乎是狼族和人族通婚後的產物，但隨著猲狙一族越來越強大，這樣的傳說，就再也沒有人敢再傳下去。

  眼前這兩個男人，已經化作人形，看不到狼的模樣。

  「是兩個扶雲。」

  陳朝眯了眯眼，臉色凝重。

  周枸杞苦著臉，「完了完了，你這次想要回去也回不上了，紅袖那個女人，果然有些本事，哪裡會輕而易舉讓你活著離開妖域。」

  陳朝點了點頭，「意料之中，紅袖不僅想要殺了妖帝，自然也想殺了我，這樣一來，妖族並不吃虧多少。」

  周枸杞說道：「能跑得了嗎？」

  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打起來或許會引來更多人，到時候事情就會更麻煩，再想走，就幾乎不太可能了。

  「如果只有我一個，還可以。」

  陳朝腰間有那枚印章，加上他的境界，想要離開妖域，只要不遇到妖帝，大概問題不大。

  「那你他娘的還不快跑！」

  周枸杞一腳踹向陳朝，罵道：「都他娘的什麼時候了，還想個什麼啥？老子一個忘憂盡頭，幫不了你什麼忙，死在這裡是老子自己的命！」

  他自然知道是因為自己還在，所以陳朝才不好就這麼直接離去，要是沒有了自己，事情要簡單很多。

  陳朝不說話，只是腰間緩緩浮現出一柄直刀，他伸手按住刀柄，做拔刀勢態，一道氣息開始在他身軀里緩慢溢出。

  「帶著你跑，肯定要被他們發現，但要是殺了他們，就好了。」

  陳朝眯起眼，盯著眼前的那兩個男人，兩位扶雲，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兩人氣息，並不是太過恐怖。

  「你瘋了？！他娘的等會招來更多人，給你包了餃子，你怎麼辦？再說了，將軍府那邊，現在說不定就在等著你！」

  周枸杞再次破口大罵，他毫不在意自己會不會死在這裡，而是不願意陳朝到最後都離不開妖域。

  那他娘的，到時候死了，都沒辦法跟小師妹交代！

  陳朝平靜道：「如果真如同南渡在信里說的那樣，那麼應該不會再有別的人了。」

  妖域雖然有不少扶雲大妖，但也絕不可能數量數之不盡，一部分肯定要去將軍府那邊，另外一部分，應該是要去殺妖帝的。

  紅袖雖然決意要殺妖帝，也絕對不會放棄南方的戰場，所以如果她能調動那片死地的扶雲大妖，那麼只會出現在兩個地方。

  周枸杞罵道：「那也是兩個扶雲，即便你能殺，不花時間嗎？」

  陳朝深吸一口氣，認真道：「只要動作快一些，應該不會影響什麼。」

  周枸杞張了張口，也說不出來什麼了，他只是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這個年輕人，有些感慨，不是才過那麼幾年而已嗎？怎麼眼前的這個傢伙，已經從一個單薄的少年，長成這樣了？

  竟然高大挺拔到足以遮擋整個人族的風雨了。

  陳朝只是拔刀出鞘，朝著前面斬出一道，恐怖的刀罡瞬間瀰漫，長達數百丈，驟然成形！

  陳朝則是跟隨刀罡，直接朝著那座小山撞了過去。

  在極短的時間裡，那座小山便驟然碎裂，無數山石開始跌落，轟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

  兩個原本站在山頂的男人，此刻也沒有躲，只是重重踩下一腳！

  恐怖的氣機被壓縮到了極致，撞上了那道刀罡。

  轟然一聲！

  刀罡瞬間炸開，而後無數道宛如實質的碎片紛紛朝著四周飛去，發出嗤嗤的聲響。

  兩人對視一眼，踏空往前，對上撞來的陳朝。

  妖族以體魄聞名於世，兩人更是出自上古異族，根本不會將陳朝這個人族武夫放在眼裡。

  但此刻他們卻低估了眼前的對手。

  陳朝的前撞，宛如一顆黑色的流星，來勢之快，讓人咂舌。

  兩人同時被陳朝撞飛出去，在空中拉出一條長長的痕跡，因為速度太快，這還在頃刻間便燃燒起來。

  這一場大戰，便在這燃燒著的天空里，轟轟烈烈地展開。

  ……

  ……

  斡難河向來被稱為妖族的母親河，在妖族的傳說里，他們便發源於斡難河的上游盡頭。

  那個地方還有著妖族祭拜的聖地。

  除去這個傳說之外，斡難河還見證了很多故事。

  像是妖族王城的建立，整個妖族王庭的出現，都曾在斡難河一側舉行過浩大的慶典。

  最近的這些年裡，斡難河畔沒有發生過特別的大事，真要說的話，就是當初大梁皇帝橫渡漠北，曾在此地和妖帝有過一場大戰。

  除此之外，大概再沒有別的了。

  ……

  ……

  妖帝離開王城之後，便是沿著斡難河南下的。

  這位萬妖之主，沿著斡難河一直往下，走得不快，留下的腳印，很快就被風雪再次掩蓋，看不出什麼痕跡。

  他本該待在王城裡，輕易不離開，但這一次他還是南下了。

  他走得很慢的原因，不知道是因為要去殺自己的女兒需要說服自己，還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

  他的寬大帝袍上，已經滿是積雪，那些積雪裡並不融化，仿佛也要將他這位萬妖之主掩蓋。

  不知道走了多久，妖帝忽然停了下來。

  前面白茫茫一片，到處都是風雪，身後也是白茫茫一片，也到處都是風雪。

  不管從哪裡看，不管看向哪裡，都只有風雪。

  但妖帝還是看向了某處，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他不說話，他只是看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

  風雪裡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妖帝對面。

  隨後，又有一道兩道數道身影，出現在了風雪裡。

  大概有六人，此刻安靜地站在了妖帝對面。

  這六人的氣息都特別強大，甚至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扶雲大妖。

  「你們……要弒君嗎？」

  妖帝的聲音，在風雪裡響了起來，十分冷漠，比風雪更冷。

  「陛下，做出的承諾是要兌現的，欺騙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一位扶雲大妖開口，他漠然地看著眼前的妖帝，言語裡沒有任何情感。

  妖帝對於其他妖族來說，或許是妖帝，但對於他們來說，還真不見得是妖帝。

  都是修行到這一步的恐怖存在，沒有人會在意那把椅子上坐著的人是誰。

  「朕何時欺騙你們了？」

  妖帝的聲音響起，他還是那般平靜。

  「陛下，難道你手中真有神藥不成？」

  一個扶雲大妖的聲音響起，有些期待，但更多的還是譏諷。

  當初妖帝以神藥為誘餌，讓這些扶雲大妖去漠北為妖族而戰，可當時的妖帝，卻沒有真正的神藥，他只有一張葉子而已。

  但如今，其實大妖們不知道的是，妖帝手中真的已經有了一株完整的神藥。

  紅袖妖君知道，西陸也知道，但還是告訴他們，他們遭受到了妖帝的欺騙。

  可難道紅袖妖君不知道，一旦妖帝將神藥拿出來，那麼這一切謊言都會被擊破嗎？

  既然知道，她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答案或許並不複雜。

  ……

  ……

  風雪中。

  妖帝聽著那位扶雲大妖的話，並沒有說話，只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