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海諸族在北方,過去很多時候,他們和南疆很相似。
妖帝雖說是這片妖域上的主人,但很多時候,他的旨意都並不會那麼管用。
這就和大梁皇帝一樣,聖旨在方外,之前跟一張廢紙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南疆說話最管用的便是紅袖妖君,而這妖海,說話最管用的,就是這位白京。
如今他站在大軍之前,看著那座巍峨的城頭,眼眸里其實沒有眼前這座城頭,而是另外一座王城。
一個中年將軍來到白京身側,他同樣是白蛟一族的大妖,名為白重。
白重輕聲開口道:「咱們是不是就此駐紮,將軍府那邊,好像還沒有開啟戰事。」
白重說話的時候很謹慎,因為眼前的白京,在白蛟一族的心目中,宛如神明。
「那邊就算是開啟戰事,也不會比我們先登上城頭,我們這邊開打之後,那邊也不會有人過來馳援,所以還猶豫什麼?」
白京眯起眼睛,「吹起號角,準備攻城!」
白重眼眸深處閃過一抹不安,還想要說些什麼,卻有些猶豫,但想了想之後,他還是開口說道:「妖君大人,這攻城難免損耗,這裡大部分都是白蛟一族……」
話還沒說完,白京便已經不耐煩地打斷道:「打仗總是會有人死的,等咱們立下頭功,以後族人可以在南方選一片水澤,不比那片冰海來得更好?」
話雖然如此說,但白重其實還是猶豫,但也明白白京不會再聽他的意見了,他也就不再多說,幾步走出,咬牙下達軍令,「攻城!」
隨著這兩個字說出,士卒們沉默著往城下走去,妖族大軍之中,不斷有一道道的流光拔地而起,朝著城頭撞去。
這都是妖海一族的強者,此刻躍上城頭,倒是跟以往妖族攻城沒有什麼區別。
城頭那邊也是如此,一架架神弩早已經準備好,此刻蓄勢待發,一瞬間便有無數根神弩齊齊射出。
望月台這邊的神弩數量如今已經相當可觀,比起來過往那些年,多了好些。
朝廷早在第一場大戰之前,便讓工部那邊趕製神弩,雖說工部那邊這段時間早就忙得不行,又要打造龍血甲,又要打造尋常的邊軍軍械,但還是咬牙抽出了一部分人來打造神弩,終於在第二場大戰之前,打造出了一千駕弩車。
如今北境城頭各處的神弩,都是前所未有的多。
只是增添的神弩和妖族幾乎無窮盡的士卒比起來,還是會有些差距。
高懸和李長嶺在城頭上,看著那第一撥想要登上城頭,然後被壓制的妖族修士,對視一眼之後,高懸皺眉道:「事情有些麻煩了。」
李長嶺皺眉道:「何故如此說?」
「將軍府那邊的消息還沒傳來,就說明那邊還沒有打起來,依著妖族的脾氣,要麼是隨便打打,要麼就是出工不出力,但如今,他們這勢頭,很罕見的。」
高懸苦笑一聲,「不過倒也正常,既然都是雙方都明白,所有的事情都要在這一戰里分出勝負來,那麼他們這般……倒也可以理解。」
李長嶺笑道:「反正不管如何,無非就是儘量去守而已,別的說不出什麼來,就只能說一句,只會死在城頭。」
高懸說道:「李將軍從來都這個樣子,不過肯定也會覺得憋屈,畢竟一個騎卒,不死在馬上,總覺得差點意思。」
李長嶺被說得嘆氣不已,是啊,身為騎軍主將,連死在馬上這種最為卑微的要求,都只怕達不到了。
高懸張張口,正要再說些什麼,城頭對面,就有一道極為磅礴的法相出現,一條巨大的白蛟,只怕有千百丈,此刻出現在他們對面,巨大的白蛟頭顱,張開巨口,便是無數道冰錐還射出!
許多神弩射出的弩箭,此刻都被那些冰錐擊中,從而偏轉方向。
還有許多冰錐最後砸到了城頭上,帶走了不少士卒的生命。
在漫天的冰錐里,幾位老劍仙出現在這邊。
年紀最長的老劍仙羅輕雲笑道:「這位白京妖君,當年曾橫渡漠北,到了我們這邊,隨便殺人,沒有一個人攔得住啊。」
「當時大家是都有些抬不起頭來,被這麼一頭畜生壓著打。」
李陽靈微笑道:「那個時候我在閉關而已,不然輪得到他如此囂張?」
這位李陽靈在這幾人里,年紀僅次於羅輕雲,但劍道境界,羅輕雲卻不如他,畢竟早在一個甲子之前,這位李大劍仙便曾一人一劍追殺過三位同樣是忘憂盡頭的魔道巨擘,那一戰,耗日持久,最開始是三人各自為戰,等到其中一位被這位李大劍仙斬殺之後,其餘兩人才後知後覺聯手和這位李大劍仙一戰。
結果仍舊是一人身死,另外一人負傷而逃。
當時李陽靈身上也有傷,但卻硬是不依不饒,追了那位負傷的魔道巨擘數月,整整數萬里。
最後在一座無名山峰下斬殺那位魔道巨擘。
殺人之後,重傷的李陽靈在那斷崖上以劍刻除魔兩字,之後那斷崖便有了名字,叫做除魔崖。
「諸位師兄弟就別和我爭了,我這飛劍一甲子不曾見血了,如今就讓我來劍斬這條大蛇!」
李陽靈哈哈大笑,豪邁不已。
陳三河和羅輕雲都微笑不語,只有謝秉幽幽道:「李師兄就不怕一輩子英名毀於一旦嗎?」
李陽靈看向自己這個師弟,輕聲道:「這一輩子是有好名聲了,但有什麼用,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啊。」
「羅師兄,陳師弟,謝師弟,倘若我不能殺他,你們便……接上!」
話音未落,城頭上便滿是劍意,一柄飛劍,不知來處,但此刻帶起滔天劍氣,掠出城頭。
李陽靈身形隨即消散。
再度出現之時,這位成名已久的老劍仙,在城頭上空握住飛劍,遞出一劍。
漫天劍鳴聲不絕於耳,無數道劍光在城頭上空掠過,聲勢之大,讓誰看了,都會覺得震驚不已。
陳三河感慨笑道:「說句藏了幾十年的心裡話,當初入劍宗,最佩服的就是這位李師兄了,好多次都在遺憾那一次追殺魔道巨擘的時候沒有和李師兄並肩。」
謝秉笑道:「說遲了些,要是李師兄能提著那顆蛇頭回來,陳師兄再當著李師兄的面說一遍。」
話雖如此說,但其實幾人都很清楚,那白京絕不是易於之輩,如今的妖族,忘憂盡頭的妖君里,白京是板上釘釘可以排在前三的存在。
這位成名已久的妖族強者,絕沒有那麼好殺。
「兩人戰一人,想來李師兄也不會同意……」
話說一半,謝秉便苦笑著搖頭,「況且咱們也沒這個機會。」
城頭之前,早有數道氣息瀰漫,一個個妖君都在撐開自己的法相。
這一刻,整個望月台之前,天空里都滿是妖族妖君的巨大法相,數道法相立於城前,那種震撼,用言語根本無法說。
三位大劍仙對視一眼,各自提劍,殺向城外,今日之事,對他們而言,其實也就簡單,無非出劍而已。
出劍是斬妖還是被斬,就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事情了。
只是出劍。
大片的劍氣瀰漫,無數的劍光此起彼伏,一個個早就已經不曾在世間走動的大劍仙,這一次,聯袂出劍。
等到幾位忘憂大劍仙出劍之後,望月台這邊的城頭上,又湧出無數的劍修。
毫無疑問,這些劍修,都出自劍宗。
之前陳朝所說,望月台就拜託給劍宗了,絕對不是什麼客氣話。
「幾位師叔祖都出劍了,咱們也不能丟份兒。」
一位彼岸境的中年劍修提劍而立,笑道:「師兄弟們,就一句話,咱們這些劍修死盡前,一個妖族都不能登上城頭!」
一眾劍修忽然應是。
……
……
城頭劍修不斷出劍,大劍仙於上空廝殺,但那位人世間的用劍第一人,此刻才堪堪登上城頭。
身材高大的劍宗宗主,負手而立,看著眼前戰場,眼眸里只有不斷生滅的劍意。
不遠處的天穹處,有一道無比強大的氣息正在不斷迫近,只是對於劍宗宗主來說,卻是還不夠。
「就一個麼?」
劍宗宗主站在城頭,一身衣袍,無風而動。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霎時間,無數的劍氣從他的衣袖湧出,掠向遠處。
咻咻咻……
無數道劍氣破空而去,在剎那間就分開身前的雲海,在天空留下一道道溝壑。
此刻所有感受到這股劍氣的人,只怕就都只會生出一個想法,那就是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劍修。
而那位趕來的扶雲大妖,在面對這一劍的時候,居然也破天荒的收起了自己散開的妖氣,回攏到身前。
即便是他,也感受到了這一劍的可怕。
在他身後,其實還有兩道氣息,若隱若現。
其實大概沒有什麼人會想到,在和妖帝一戰重傷之後的劍宗宗主,往前走一步。
這樣的人物,本身就是天底下的至強者之一,如今再次往前走,很不容易。
但想想其實並非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他本就是這個世上真正的天才之一。
天才總是不一樣的。
看著自己那一劍遠去,劍宗宗主淡然道:「望月台有我在,放心。」
……
……
將軍府城外的戰事算是姍姍來遲,但還是算如約而至。
紅袖妖君坐在輦車裡,看著無數的妖族修士朝著城頭而去,神色平常。
大祭司在一側看著戰場那邊,已經有些緊張。
他本已經去了孤風口,卻又被紅袖妖君叫回來了。
他不是很懂行軍打仗,但很清楚一件事,妖族的實力要占優,既然占優,那就一定要取勝才行。
這一次,不容出錯。
紅袖妖君眯眼笑道:「景祝,這麼擔心做什麼,你的那些暗探不是傳回來消息了嗎?將軍府這邊,就只有陳朝一個人,獨木難支。」
「那位年輕的痴心觀主還在閉關,痴心觀里的那些老道士,從來不會參與這些事情,那個年輕武夫能用的人,本來就不多了。」
紅袖妖君笑道:「人族那邊有句話,叫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他們的處境就是這樣,有心無力。」
大祭司擔憂道:「但已經出過意外了。」
紅袖妖君點點頭,感慨道:「是啊,已經出過意外了,所以這一次,我才格外小心。」
「你準備怎麼對付那位年輕武夫?陛下如今應該不會出手,那誰來……」
大祭司的話還沒說完,一道氣息已經在妖族大軍的上空生出。
無比恐怖。
這一刻,大祭司仿佛感受到了有一座巨大的山嶽,此刻便壓在自己的頭上。
「來了。」
紅袖妖君吐出兩個字。
大祭司沉默了片刻,感慨道:「原來是他。」
……
……
城頭之上,郁希夷看到了那片滾滾妖氣,嘖嘖道:「怎麼的,妖帝親自來了啊?」
陳朝沒看他,只是搖搖頭。
他和妖帝交過手,自然知道這道氣息雖然可怕,但和妖帝的氣息大相逕庭。
不是同一人。
當然也不如妖帝。
但依舊可怕。
陳朝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郁希夷的肩膀,笑著說道:「看看誰先死啊?」
郁希夷罵道:「晦氣。」
陳朝笑了笑,高聲道:「來者可敢報上名號!」
這道聲音從城頭綻放,讓妖族大軍攻城的腳步都為之一緩。
那道恐怖的妖雲里,傳出來一句話。
「吾名濁日。」
濁日?
這兩個字被人聽到,最震驚的不是陳朝,而是那些個妖族士卒,濁日的名字,實在是太響亮了。
那幾乎是一個傳奇。
當年他還只是個妖君的時候,世上幾乎所有妖君都要排在他的身後。
之前被諸多妖族聯手請出來的神照妖君,在當年的濁日妖君面前,幾乎就和玩笑一樣。
只是後來這位濁日妖君漸漸淡出了眾人的視線,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在人前走動,時間一長,人們自然而然就覺得這位妖君已經身死道消了。
如今他再次出現,境界更上一層樓,他們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是更加強大了,或許在扶雲境內,也幾乎無敵。
陳朝琢磨著這兩個字,搖了搖頭。
大梁雖說也在滲透妖族這邊,但實際上有很多東西就連妖族自己都知之甚少,人族就更難知曉了。
「本官沒聽過。」
陳朝哈哈大笑,「就你一個,是不是少了點?!」
濁日倒也不生氣,只是淡然笑道:「聽說人族這些年不得了,出了好些英才,旁人倒是沒見到,不過你這位鎮守使,既然這個年紀,便能有如此境界,就真是不簡單,不如投靠我族,等到我族將人族徹底打碎之後,封你做個人族君王如何?」
陳朝笑了笑,要是真想著做什麼人族君主,他早早的就已經坐上了那個位子,哪裡需要現在旁人來給。
「人族君王沒什麼意思,要是可以,本官倒是想要做一做妖帝!」
陳朝的聲音不小,一開口之後,其實不少妖族都怒火中燒,恨不得將眼前的陳朝打殺在此。
不過有些事情,也不過只是想想而已。
濁日的身形出現在妖雲之中,淡然道:「陳朝,來吧,我給你一個一對一的機會。」
陳朝環顧四周,沒有感知到第二道妖君的氣息,輕聲自嘲道:「我倒是想群毆你啊。」
話音未落,陳朝身形已經離開城頭,遠掠出去。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一個打字。
……
……
等到雲上的兩人打起來之後,紅袖妖君這才坐起身來,看了一眼大祭司,「濁日來了,那個年輕武夫就走不了了。」
紅袖妖君笑道:「我那侄兒還是信守承諾的。」
「景祝,可以去孤風口了。」
大祭司嗯了一聲,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說去那就去。
「景祝。」
紅袖妖君忽然喊了喊大祭司。
大祭司轉頭看了她一眼。
紅袖妖君笑道:「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