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殷忻之祈(下)

  第176章 殷忻之祈(下)

  這一年的十月,河東行省,已然盡被刑天鯉大軍掌控,

  山河四省的官兵進退失據,在前線戰場連續大敗了七八場,損兵折將,好生慘烈。河西行省的省府『靈璧」城,也已經被白蓮教大軍攻占,滿城官員盡被屠戮,無數富商、地主、大戶人家的田土和資產,被白蓮教高呼『天下公平」的口號,悉數瓜分。

  畢竟是草台班子,相柳白打打殺殺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對這些流民的掌控力度上,他顯然完全無法和刑天鯉對自家部屬的掌控相提並論。

  刑天鯉魔下的那些士卒,四成是東雲僕從軍,這些傢伙,全都被他用『流殤巫毒」暗控,更兼東雲人有著狗一般的慕強心理,因而令行禁止,沒人敢作亂。

  剩下的五成五的主力軍,則是來自黑婆羅洲的土著戰士。

  刑天鯉連續數次,在這些土著面前『人前顯聖』,時常托舉一座高有百丈的小山在空中來回晃蕩,在這些黑婆羅洲土著心中,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神。是以,這些土著戰士作戰勇猛、悍不畏死,

  更是對刑天鯉的任何命令,都奉為金口玉言,根本不打折扣。

  還有極少數的軍隊,是碣石郡的良家子組成。

  這些良家子中,又編入了大量的刑天氏兄弟。

  自身就是讀過書,有足夠的道德水準的好人家兒郎,再加上嚴格軍紀的約束,刑天鯉魔下千萬大軍,在短短一個多月中席捲河東行省,除了有三萬多頭硬的官兵被斬殺,赫然沒有一個百姓被無辜害。

  河東行省,極西處,『靈寶郡城」。

  通體碧綠,看似平緩無波,實則水流洶湧、暗流激盪的無定河上,刑天鯉租來的巨艦拉響了汽笛,碣石公府『刑天舞干戚』大旗在高高的桅杆上迎風狂舞。

  河對岸,就是河西行省的省治『靈璧」城。

  一面面紅底白蓮花旗,在靈璧城的牆頭迎風揮舞,城外,大群大群身穿白衣白甲,頭上幫著紅底白蓮花額帶的士卒,正猶如瘋魔一樣,圍著一隊隊篝火頂禮膜拜,高亢而狂熱的唱著歌兒剛剛抵達此處的刑天鯉站在靈寶城的城頭,呼嘯的河風從西面吹了過來,他清晰聽到了城內傳來的女子哭喊聲,更隱隱聽到,城內不斷飄出的,鋒利的鋼刀切過肌肉和骨骼的『咔』聲。

  很顯然,城內正在發生一些白蓮教徒心曠神怡,而他刑天鯉卻看不得的事情。

  刑天鯉拍了拍刑天仁的肩膀,沉聲道:「仁哥,你帶幾條大艦,帶一支人馬過河,看看對面百蓮教的頭目是誰。明確的告訴他,不許再肆意屠戮。無論是作惡多端的官吏,又或者為富不仁的富商、大戶,沒有經過審訊,沒有百姓出首告發,嚴禁他們再肆意殺戮。」

  刑天仁皺起了眉頭:「大兄,怕是他們不會聽我們的。」

  刑天鯉淡然道:「我等會,會在河面上架起長橋,他們聽得懂人話,就和他們好生講。若是他們聽不懂人話,那就不要做人了。」

  「看在李叔兒的份上,我給他們糧草,給他們軍火,可不是為了讓他們攻破城池,禍害百姓的。如果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大玉朝的官兒,還有那些從未積德行善的大戶人家,被殺了也就殺了,

  但是如果他們敢禍害百姓,那我就去禍害他們!」

  「相柳白!」

  刑天鯉冷笑:「相柳氏?好了不起麼。」

  刑天仁應諾一聲,正要點起人馬過河,就看到遠處河面上,十幾個黑漆漆的腦袋,以頗為驚人的速度划過了水面,在巨艦上英吉士水兵大驚小怪的叫聲中,十幾條通體漆黑的土狗,喘著粗氣,罵罵咧咧的上來岸。

  為首的大黑狗剛一上岸,就迅速抖動身體,將身上水滴連同一滴滴血水灑得滿地都是。

  這一處河岸,距離靈寶郡城的西城牆只有七八里遠,正有大隊手持老式燧發火槍,腰間掛著長刀的東雲僕從軍在附近巡弋。

  見到這些登岸的大黑狗,一名東雲百夫長就大聲了起來。

  畢竟,這些大黑狗雖然看樣子是普通的東國田園犬品種,但是他們的體格也未免太魁梧了一些,身軀起碼有尋常土狗的三倍大小,為首的那頭大黑狗,更是有尋常土狗的五六倍龐大。

  更讓人莫名心驚的是,這條大黑狗的腦袋,怎麼沒什麼狗樣子,反而有點『人里人氣』的。乍一看去,他的五官,隱隱都呈現出人的五官特徵,配合上他『狗里狗氣』的身軀,他長成這個德行,莫名的讓這些東雲人感到了本能的恐懼。

  這是生命階層的本能壓制。

  這些東雲士卒齊聲喧譁,下意識的舉起燧發槍就打。

  膨』槍聲不斷,密集的鉛子直奔登岸的十幾條大黑狗。為首的黑狗『鳴」一聲大吼,扯著嗓子叫罵起來:「一群東雲矮倭瓜,大爺我對付不了大夏的那群瘋批,還怕了你們?」

  黑狗一聲長嘯,身體驟然膨脹,然後就看到他身上斑斑駁駁,好些地方都出現了斑禿的狗毛一根根豎起。黑漆漆的狗毛猶如鋼針一樣,原本一寸長短的狗毛驟然漲到一尺多長,無數狗毛震盪,發出「叮叮」的金鐵撞擊聲。

  眼看著他遍體狗毛就要脫體飛出,刑天鯉已經認出了這個傢伙。

  「楊荒龍,你這狗東西,住手罷。看你這狼狽的模樣,噴噴,這是挨了多少刀、多少劍啊?」

  正待出手的楊荒龍呆了呆,抬起頭來,黑漆漆的狗眼眯了眯,隔著數里遠,看清了刑天鯉的模樣,他頓時一口粗氣吐出,身軀迅速的幹了下去。

  刑天鯉笑道:「就說呢,前些日子,在南潯鎮還匆匆見了你一面,等到我拾了張青書那群狗東西,你們這些傢伙,居然連著楊天驥那老狗,丟下了你們的頤和郡主,直接跑得無影無蹤了。「

  「真正沒想到,你們居然來山河四省賣命了?」

  「這是,被打殘了?」

  刑天鯉放聲大笑,他對這條賤兮兮的大狗子,並無太多惡感,反而有幾分交情。原本拿回了刑天氏的祖產,收回了刑天氏祖宅,將整個碣石郡納入掌控後,他還想找這傢伙打探一些大玉朝祖地的端倪呢。

  沒想到,就在刑天鯉忙著抄作業,忙著免去農業稅、忙著給領地子民發福利、開設各級公立學堂的時候,楊天驥突然帶著一群妖魔鬼怪跑得無影無蹤。

  楊天驥畢竟是天仙級的存在,刑天鯉也沒有刻意的盯著他,他想要遁走,刑天仁等人也盯不住啊!

  萬萬沒想到的是,居然在這靈寶郡城遇到了楊荒龍!

  「慘哪!」楊荒龍帶著十幾條兄弟,跟跎著爬上了靈寶郡城的城牆,全都癱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刑天鯉一縷神識掃過楊荒龍,這傢伙境界完全被碾壓,絲毫沒有任何察覺。刑天鯉不由得噴噴稱奇一一楊荒龍的丹田中,咳,小腹附近,那奇異的竅穴,應該是狗子的丹田吧?

  他的丹田中,居然已經凝結了一顆半固態化,通體黑氣繚繞的『妖丹』,難怪他的腦袋變成了這麼『人里人氣」的鬼樣子,等他的妖丹正式凝結了,他怕是就要化身為人了罷?

  「多鐸那個狗東西,他自己坐在焚天城裡玩小媳婦兒,拿了幾顆『三轉化形丹』,就引得老子帶著兄弟們來給他拼命。」楊荒龍抬起頭來,狗眼睛看著刑天鯉,眼淚就在眼眶裡直打轉,差點就哭了出來。

  「老子還以為,只要不是在南潯鎮,不和你這心狠手辣,連鰲拜那老鬼都一拳幹掉的絕世凶人放對,老子怕了誰來?」

  「沒想到,慘啊,真慘!」楊荒龍終於哭了出來:「哎,那些火槍火炮什麼的,三五人,三五十人,狗爺我沒放在心上啊?以前不是沒和織造處的那些雜魚玩耍過,三五十的槍炮,狗爺眼明腳快,竄得飛起來,根本傷不到一根毛。」

  「但是在這十幾萬人,幾十萬人的戰場上,數千門火炮齊轟,怎麼就這麼嚇人?」

  楊荒龍和十幾頭黑狗,全都露出了驚恐至極的表情。

  「早些日子,那白蓮教手上火炮有限,也就三五百門罷?分散到各處戰場,對咱們的殺傷力有限,熊大幾個,還能披著重甲,衝上去掀翻幾門炮的。」

  「可是一個多月前,倒了血霉了,見了鬼了,他們哪裡弄來了幾千炮?而且都是開花炮,那炮火——」楊荒龍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哭道:「好慘,好慘,熊大他們,虎大他們,還有幾個狐老太,哎,哎,尤其是狐老太她們,都快成仙的了。」

  「數千門炮火啊,還有一些什麼一五零炮,二零三炮,還有一些什麼什麼,三六零的岸防炮-—-」-狐老太她們,硬生生被炮火重傷,準備逃跑的時候,被一群凶人直接斬了。」」

  楊荒龍瞳孔收縮,顯然恐懼到了極致。

  「太不人道了,簡直非人哉。」

  「他們居然,在戰場上扒皮—·熊皮,虎皮,狐皮———他們連狗皮都不放過啊!」

  「熊皮披風,虎皮坐墊,狐皮圍脖兒,這都是好東西。」

  「狗皮能做什麼呢?」

  「狗皮能做什麼啊!」

  刑天鯉咳嗽了一聲:「聽說,狗皮靴子禦寒也是極好的————咳咳,總之,你們從南潯鎮跑了,

  跑回了焚天城,又被一桿子戳到了山河四省參戰,然後就,死傷慘重了?」

  他很有點對不起的看著楊荒龍。

  是啊,為什麼白蓮教的火力,突然增強到了這麼恐怖的,連幾乎成仙的元神級大妖都能硬生生轟成重傷的程度呢?

  咳咳!

  真是,人間慘烈啊。

  刑天鯉嗓子很癢,他用力的咳嗽了一陣子,這才問道:「你說的是,凶人?是什麼人?」

  楊荒龍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抬起頭來,很認真的,很嚴肅的,甚至很森然的看著刑天鯉:「兄弟啊,咱們畢竟是有點交情的。我就問你一聲啊,你是不是大夏這一代的甲子行走?你們,是準備違逆各家老祖宗簽署的盟約,爭搶東國天下了麼?」

  刑天鯉微微皺眉:「嗯?你遇到了誰?」

  楊荒龍在城頭和刑天鯉哭訴的時候,靈寶郡城西北角,用巨石鑄成,戒備森嚴,且人滿為患的大牢里。

  碣石公府大軍進軍速度太快,靈寶郡的駐軍將領嘛,吃了七成的空餉,剩下的三成兵丁也都是老弱病殘,平均半年才有一次隊列操演的,各種軍械早就變賣得七七八八了,這般的戰力,他們打都沒打,直接打開城門降了。

  於是,滿城的官兒,滿城的老爺,沒有一個逃走的,全被碣石公府大軍擒拿。

  無論之前他們是何等身份,此刻他們全都擠在了這座監獄中。低矮,潮濕,悶熱得讓人室息,

  一間間狹窄的監牢里,平均每個丈許見方的牢房,硬生生塞進去了十幾個人,可見這裡的環境惡劣到了何等程度。

  突然間,一間牢房裡,靈寶郡守,還有靈寶縣的縣令,以及一批地位最高的官員,衝著一個肥頭大耳的官兒就是一通拳打腳踢。

  「打死這個王八蛋。」

  「混當東西,仗著你姐姐是魏無涯的小妾,你半年向郡守府要一次錢,半年向縣衙門要一次錢,年年如此,年年如此啊·——*每次都說要擴建大牢,要改善囚犯的生活環境。」」

  「錢呢?」

  「這些年,撥給你擴建監獄的錢呢?」

  「看看這地板,看看這天花板,看看這牆壁,看看這囚室的大小,這是人住的地方麼?」

  挨揍的死胖子在哭喊:「諸位大人,下官錯了,錯了——-早知道有一天下官也會被關進這破地方,下官早就按照館驛的標準,好生的改造了。誰能想到,這大玉朝的天,居然還能變了呢?」

  一群官兒齊齊捂住了這廝的嘴巴。

  靈寶郡守低聲咒罵道:「混帳東西,你要找死,不要拖著咱們。什麼叫做大玉朝的天變了?皇上還在,太后老聖母還在,國朝的億萬大軍,兆兆億的子民還在———-這大玉朝的天啊,變不了!」

  靈寶城,位於河東行省的極西處,北面就是大行山,山中有玉礦。

  山嶺中,幾條支流湍急,常年從山上沖刷大量的璞玉下來,漸漸地,就在無定河的入河口處,

  堆積了大量的極品玉石,這些美玉品質極佳,乃是內務府督辦的貢品。

  是以,靈寶郡城,有鎮守太監,專責玉石和其他一些貢品的征繳、運輸等。

  此刻,這鎮守太監府上下,地位最高的幾個老太監,正被關在靈寶郡守等人的對門監牢中。這些太監畢竟是去了勢的,天然的身體虛弱,在這潮濕、悶熱的監牢中,他們早就倒下了,一個個奄奄一息的,隨時可能鳴呼哀哉。

  就在靈寶郡守說道『皇上還在」這四個字的時候,囚牢中,一名正在照顧鎮守大太監的小太監,突然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

  一抹深邃的青黑色幽光在這小太監的眼眸中涌動,他白皙的皮膚,驟然蒙上了一層極陰戾的青色。他輕輕的呼出一縷寒氣,緩緩站起身來,『呵呵」的笑了一聲。

  反手一掌揮出,『呼啦』一聲,大片寒氣裹著冰晶噴出,將牢房的鐵柵欄直接凍成了無數冰渣噴得滿地都是。氣息大變,實力變得莫測的小太監哼著下三濫的『小寡婦上墳」的調兒,背著手,

  邁著『舉世渾濁、唯我獨醒」的蒼涼步伐,跟跟跎跪的走出了監牢。

  這座監牢四周,有數以萬計的東雲僕從軍駐守。

  但是這小太監所過之處,寒風裹著冰晶四散奔涌,一個個東雲矮倭瓜還沒能發出喊聲,就直接被凍成了冰雕。可怖的寒氣涌動,小太監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原本酷熱的天氣,居然飄下了一縷縷細小的霜花。

  城牆上,刑天鯉和正在哭訴的楊荒龍同時抬起頭來。

  刑天鯉皺起了眉頭:「好可怕的寒氣,好邪門的功法?」

  楊荒龍則是眯著眼晴,低聲嘟道:「鬼里鬼氣的,哎?這不是什么正路子法門啊?倒是有點像,有點像祖地里,那些跳大神的婆姨們,被鬼上身時候的感覺!」

  刑天鯉沉聲道:「可不是麼?鬼上身了,一個小小的沒有品級的小太監,居然擁有了堪比人仙境的實力,代價是靈魂直接湮滅,壽命和精血正在不斷被燃燒—-這是,萬里寄魂,借體施法!」

  刑天鯉很好奇。

  末法時代,正經的修士都難以在外界自如行走,更不要說施展法術了。

  這小太監,就算燃燒了靈魂,獻祭了精血和壽命,他也不過是一介凡人,背後之人,是如何通過這個小太監的身軀,施展這麼不可思議的法術的?

  他身上,難不成還藏著什麼異寶不成?

  「讓他上來,不要阻擋!」刑天鯉輕喝了一聲,他舉起了通天御靈幡,輕輕一晃,頓時幾乎瀰漫小半個靈寶郡城的陰邪寒氣驟然消散,被通天御靈幡直接驅散。

  小太監驚了一聲,他抬起頭來,朝著刑天鯉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看來,果然是找到正主兒了。」

  身體一晃,小太監化為一抹寒氣,橫跨七八里,直接掠到了刑天鯉的面前。

  他站在刑天鯉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陣子,輕輕點了點頭:「倒是一副好體格,一副好賣相,,若是被太后見到,你定然是難逃魔掌,非要被她采空的。」

  刑天鯉的眼角抽了抽。

  太后多少年紀了?還有這樣的雅興?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刑天鯉沉聲道:「募然出手,傷我魔下萬餘名僕從軍,哪怕是不用工錢,只要管他們吃喝的東雲人呢,閣下未免太失禮了。」

  小太監微微一笑,斜睨了一眼已然站起來,極警惕的看著自己的楊荒龍等人,輕笑道:「朕乃大玉朝當今皇帝殷忻是也——你就是碣石公刑天鯉?」

  「唔,當然是你。」

  「做個交易罷————-江南歸你,江北歸朕,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