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盛,夏日的微風拂來,卻帶著陰陰涼意。
秦質不由看向前頭空空蕩蕩的長街,終究沒有見到他想看見的人,太陽穴一時緊得生疼。褚行的嘴張張合合,他沒聽進半句,費了些功夫強行集中意識才聽清大抵意思。
「白公子在市集攻擊了很多人,如今往京城郊外方向逃去……」
秦質已然幾日未曾好好合過眼,加之兩日前在牢中挨了一掌,受了內傷也未曾調理,連日來就沒停過咳,現下一聽更是胸腔一悶,險些沒穩住身子。
楚復連忙上前一步扶住秦質。
身後一道站著的皆是皇帝的人,聞言當即上前指高氣昂地質問秦質,「秦侍郎,此事你必須立刻進宮和皇上做個交代,這人究竟為何做此喪心病狂之事!」
白骨在市集行出如此兇惡之事,秦質為這種喪心病狂的魔頭作保,自然要受到牽連,這一遭仕途算是走到了頭,項上人頭說不準也未能保住……
秦質聞言全當作沒聽見,猛地撥開前頭擋著的人,快步上前拉過馬繩,一個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卻是往郊外方向去,楚復褚行連忙跟上。
「秦質,你還不站住!」
「豈有此理!」
「……」
三人很快消失在眼前,一時間原地站著的眾人只能上了馬一道追去。
公良亶強忍著內傷跟隨孩子的啼哭聲,飛身躍向山谷中,前頭倒著數人,身受重傷有,一擊斃命的也有,一路而去皆是血跡,顯然經過了一場惡鬥。
鬼一將哭鬧的孩子丟到一邊,四處觀察,其餘數人皆去往各處去尋找。
「怎麼回事?」
鬼一看了眼公良亶,接著往另外一條路走去,凝重道:「長老突然離開,現下根本不知去向。」
公良亶聞言一驚,連忙也尋了一處去尋,每個人都十分警惕,生怕白骨突然出現,又不得不尋。
山谷間的風帶著微微寒意,盛夏之時卻還是覺出幾分透骨涼意。
白骨站在懸崖峭壁邊緣,一動不動地看著下頭,山谷之間的深淵鬼斧神工,如一刀刀鑿下,底下深不見底,崖邊布滿橫生而出的樹,一眼看去,一片綠蔭鋪在石壁上。
此處極高,似乎都能看見懸崖間煙雲飄浮,伸手仿佛就能觸摸到飄渺無形的煙雲。
白骨靜靜看著那些煙雲,忽而一片小煙雲飄到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去觸,卻是一碰既散,就像虛無縹緲的幻影,有的只是滿手的鮮血。
素白的衣袖被血染濕,順著衣袖滴滴滑落染紅了腳下一小塊地,白骨不由低頭一看,白色的衣衫上也濺了許多血,看著極為觸目驚心。
剛頭發生的一幕幕皆在腦海中快速閃過,血腥殘忍。
白骨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面色慘白,身子一晃險些跌落崖下,這些都不是她的血,全部都是別人的!
走火入魔到連自己的意識都沒了,先前的走火入魔於這般來說只不過是小兒過家家。
白骨突然覺得很不安,她隱約覺得現下或許連死都未必能洗清她身上的罪孽,等到她徹底失去了意識,她就會真真正正地變成一個魔鬼。
她忽然像一個孩子般張皇失措,滿目的恐懼不安,她已經瘋了,體內的內力還在翻湧,只等下一刻她失控之時捲土重來,時間久了就不會再有她,可白骨死了,罪孽還會繼續……
她不由慢慢地看向崖下,心中難受絕望到了極點,連眼眶都微微泛紅,沒人可以幫她,也沒有人……會愛她,他們都打她罵她憎恨她,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命定,她命定就是個魔鬼,根本改變不了,到死的那一刻也改不了……
她的面目慢慢麻木,體內的內力翻湧而去,漸漸不受控制地盪出,崖上的風更大了。
懸崖峭壁擊打而上的風在山谷間迴蕩,吹盪白色衣衫翻飛重重疊疊如花綻,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身後忽然有什麼東西從樹上掉落下來,她不由轉頭看去,見是往日幫過她的老者不由微微一怔,這人在樹上睡覺她竟半分未曾察覺。
以她的功力,便是死人在一旁都能覺出異樣,這老者卻悄無聲息睡了這般久,她都未曾發現,可見他的蠱術有多厲害。
那老者一落地疼得直哎呦叫喚,起身揉了揉屁股,忙又拿起腰上掛著的酒袋子摸了摸,見得沒事兒才鬆了一口氣,又搖搖晃晃往這邊走來。
乞丐老兒才近懸崖邊往下一看便覺唬人得很,忙後退幾步,喝了口酒壓壓驚,又看向白骨,「真是巧了,怎麼哪兒都能遇上你這個小姑娘,且每次遇見都是這副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一般不得勁兒~」
乞丐老兒見她不理人,不由覺得沒趣,嘖了聲兒忽而想起先前的舊帳,「哎,老朽可想起來,上回幫了你,你卻將老朽的酒弄沒了,今日遇上了你可得賠一壺來!」
白骨聞言沒什麼表情,只垂著眼淡道:「我沒有銀子。」說著便再沒理會老者,微微抬腳便想從崖外邁。
乞丐老兒一把拽過她的手臂往後一扯,脫離了崖邊,仿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般道:「怎麼了這是,沒銀子賠酒也不必跳崖呀,往後再給也不遲。」
白骨體內一陣內力四竄,不由一急猛地甩開他的手,「滾!」當即往前一步急著往崖下跳,突然頭頂輕微一刺,一陣天旋地轉暈倒在地。
那老者將手中的針袋收好,不由搖頭嘆氣,「年輕人喲,自尊心忒強,給不起酒錢就要尋死覓活的,半點不愛惜命……」
老者絮絮叨叨著蹲下身伸手把脈,探一探自己那蠱贏了沒,卻因這經脈逆行的亂象微微皺起眉來。
那小子的蠱可真是厲害,自己的蠱硬是被吃了去,現下他那蠱和武功相生相剋,遇強則強,每每相鬥皆更上一層樓,時間一久,蠱和武功就融到了一路,這姑娘也不知該說是運道好還是運道差。
說好呢,這武功不用她日日苦練,便自行到了巔峰;這壞處呢,便是這武功太過邪門陰毒,本就折損陽壽,突然之間頂破了天,借陽壽可就狠了,現下這脈象最多也就兩日光景。
乞丐老兒正可惜著,便聞後頭一聲叫喚,「白骨!」轉頭便見一男一女往這處來。
公良亶和眾人分散四處尋找,又碰上了往另一處找人的何不歡,二人剛要分散而去,卻聞此處聲響,便連忙一道跑來。
公良亶連忙上前將白骨扶去,卻不想他竟這般輕,他不由看去,只見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眉間的硃砂痣越顯柔弱,頭頂還插著一根細針。
二人見狀皆一臉疑惑看向一旁老者。
那老兒拿起酒袋子喝了一口,指了指崖下神神叨叨,「這針可不能拔,拔了就往下跳了~」
遠處似傳來細微動靜,公良亶心一提,唯恐大內高手尋來,他略一思索打算冒一次險,當即伸手撕下白骨的一角衣擺,看向何不歡,「你將他送到簡臻十鬼那處,他們自然會知道怎麼辦,我來攔朝廷的人。」
何不歡當即點頭連忙扶過白骨,公良亶幫著一道扶起,突然拔劍抵上老者,「這位老先生最好也跟著一道走,否則我便只好殺人滅口了。」
那乞丐老兒見劍抵在自己脖間,便也搖搖晃晃跟著何不歡走,一時嘴上絮絮叨叨,「年輕人就是莽莽撞撞,好再遇到得是我這種蠱醫,你要是遇到那個黑心肝的煞神,可得比這丫頭還慘……」
公良亶完全沒聽進耳里,全神貫注在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上,看見他們離開後,離遠了些崖邊,待遠處馬蹄聲越來越近,他當即跑向崖邊,對著崖下大聲喚道:「白骨!」
這一聲可是迴蕩山谷,深淵之下回音陣陣。
秦質聽見這一聲又看見這一幕,一時面色慘白,手下意識地勒緊了馬繩,馬兒吃疼一聲嘶鳴猛地一仰前蹄,直接將秦質掀落在地。
一聲骨裂,秦質疼得額間驟起一片冷汗,牽動了內傷,不由喉頭一口腥甜,險些當場疼暈過去,可見那崖邊只有公良亶一人,一時焦急攻心,不管不顧想要起身卻連爬都爬不起來,恨得一聲嘶吼,一拳砸向了地,徹底急紅了眼。
「公子!」楚復褚行慢了一步,見狀俱驚慌失措上前扶人,後頭跟著的那一群也來了。
秦質被扶起忙死命走向崖邊,看見地上一團血跡,神情慘白恍惚,啞著聲,「白白……?」又見公良亶手中拽著熟悉的白色衣擺,他呼吸猛地一窒,心窩子一陣撕心裂肺的疼,悲不自勝,胸腔劇烈翻湧猛地噴了一口血,當即暈了過去。
楚復褚行不由心頭大慌,連忙撐住秦質,急道:「公子!」
山崖之上一團亂糟糟,何不歡已經帶著白骨一路往僻靜小徑快速離去,可走到半山腰,白骨就開始七孔流血,形容極為可怖。
何不歡嚇得連忙扶著白骨坐下,顫抖著聲音叫喚,「白白,你醒一醒!」
乞丐老兒見狀慢悠悠點了句,「不用費功夫了,經脈全亂了,人已經差不多了,準備後事罷。」
何不歡聞言一愣,看向白骨確實一副將死之相,她一時紅了眼眶,這麼厲害的人怎麼可能呢,這麼可愛的傢伙怎麼會死呢,不由悲從中來,帶著哭腔道:「我不信,你肯定弄錯了!」
「老朽做蠱醫數十年,從來不會診錯脈。」
一時山間只餘風聲呼呼,那乞丐老兒見著不信,不由搖了搖頭,正準備走卻一眼瞥見白骨脖間掛在一根細繩,微微有什麼東西在衣領處顫抖,領口都微微濕潤,慢慢漫出一片水漬。
他不由上前一步,伸手拎起那條線一拉,便拉出了一隻微微顫抖的鏤空鈴鐺,正一點點往外滲水,帶著極其輕微的嗚咽聲,似乎在悲傷的哭泣……
老兒眯著眼細看鈴鐺裡頭,裡頭的蠱蟲似乎察覺有人窺探,猛地一口咬上鈴鐺邊緣,帶著極悲傷極微弱的嘶吼聲,聽在耳里很是惹人心疼。
蠱蟲咬了下,似乎瞥見了白骨,不由猛地一撞鈴鐺想往她那處靠,可靠近了一點又晃遠了去,一時嗚咽了一聲,倒在裡頭哭濕了整隻鈴鐺。
乞丐老兒一怔過後不由面露狂喜,「這帝王蠱竟在這處出現!這丫頭可真是命大,待我敲下幾顆牙齒救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