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竹筒「咣當」一聲落在地上,當即驚醒了窩在鈴鐺里睡覺的缺牙,它猛地睜開眼睛,直起身板看了眼四周,神情很是慌張,顯然是這大半年受了不少驚嚇。

  「蟲兒!」小和尚見鈴鐺里的小蟲兒醒了,當即被轉移了心神,直勾勾地看著它很是歡喜。

  白骨神情恍惚,腳下不由自主地往前追去,可一路穿過了竹林小徑也未曾看到他的身影,一時站在原地茫然無措,不知該去向何處。

  她六神無主了許久,才依稀聽見了院子裡傳來的說話聲,聲音清透卻不似以往溫潤,可依舊好聽悅耳,她聽得心間一顫,一步步走向院中。

  一眼看見院中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秦質,一個是先前見過的老和尚,二人對面而坐,中間擺著一盤未下完的棋局。

  老和尚似有所覺,往她這處看了一眼卻未開口喚她,只執白子落於棋盤一角,「山後竹林的風景可得公子滿意?」

  「尚可。」秦質靜看棋局,聞言不過開口道了兩字,似不願多言。

  「倘若是兵戈踏過,這一處尚可景色只怕不再尚可,生機既滅又何來茂盛?」老和尚面容祥和,卻話中有話。

  秦質聞言不以為然,「百草叢生,翠竹遍地,便是踏過也不過是命數所致怨不得人,來年春日自然又顯生機。」

  老和尚似覺這話罪孽深重,不由雙手合十閉目念了句佛語,才開口道:「若是竹林之下枯根成堆,毀之確是命數,可這一片郁青,正值茂盛,執意毀之,難免動傷根本牽連無辜。」

  秦質淡淡一笑,笑中似含涼薄,「傷之根本與我有何干係,世間本就沒有無辜之人,只有弱強之分。」

  老和尚聞言未再開口,微微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

  「白施主!」小和尚小心翼翼捧著鈴鐺里的缺牙往白骨這處小步跑來,這一聲叫喚便引得院中坐著的二人一道看來。

  白骨見秦質眼中神情極為陌生疏離,仿佛根本不認識她一般,心口不由被這眼神狠狠刺了一下,當即難受地垂下眼睫避開了他的視線。

  小和尚一路跑到白骨身旁,瞧見了院裡坐著的方丈不由小臉一白,如同做錯了事一般低聲喚道:「方丈。」

  老和尚見狀不由慈祥道:「悟時,你又逃了早課。」

  小和尚連忙搖頭,上前幾步將手中的蟲兒遞去給老和尚看,「悟時怕白施主的蟲兒餓了,所以才請了白施主一道去後山竹林里采露珠,免得蟲兒餓死了去,世間少了一條性命……」

  老和尚聞言笑著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窩在鈴鐺里犯懶的蟲兒,神情頗有幾分瞭然,轉而看向白骨,「白施主這幾日在寺中可還習慣?」

  既問到了她,自然不能再站在原地不動,她只得上前幾步走到人前謝道:「一切都好,多謝寺中收留。」

  秦質收回視線,視線看了一眼鈴鐺里的缺牙便不再關注他們,伸手取過一子落於棋局中,仿佛一旁站得是無關緊要的人。

  缺牙只覺一陣冷風掃過,不由睜開小眼兒看去,一見秦質當即瞪圓了眼兒,小模樣很是驚恐。

  「白施主莫要客氣,此間山中氣正好,留於此處與你有益,老衲寺中有一心法正巧適合白施主,勞煩施主稍坐片刻,待老衲下完這盤棋局便去取給你。」

  白骨聞言看了一眼秦質,見他神情淡淡眼中只有棋局,半點未見不耐煩便點了點頭,跟著小和尚去了一旁的樹藤下坐著當擺設。

  小和尚愛動愛說,現下缺牙醒了,他的眼裡便全是缺牙了,一時直興高采烈地與它扯話頭,可惜缺牙每每都是一臉蔑視地看著他嘴裡的大白牙,根本沒聽他說話。

  白骨雖然看著小和尚和缺牙,可注意力卻還在秦質身上,她想著往後再也看不見了,便心心念念想著多看看他幾眼,多留些念想,可又怕太明顯了被他發現,便只能偶爾掃一眼,只是越看便越難受不舍,一時心中酸澀難當。

  老和尚在棋局上又落下一子,「公子今日特意來替謝家么女祈福實屬難得,不知早間得的是什麼簽?」

  白骨聞言一怔,再無掩飾轉頭看向他。

  秦質淡漠的眉眼驟然染上溫暖笑意,一如往日,可卻再不是因為她了……

  他薄唇輕啟,語調不自覺溫柔,「自然是上上籤。」

  老和尚聞言又道:「謝家么女前日來求的也是上上籤,二位倒是登對非常,想來公子也是極為中意這門姻親了……」

  秦質伸手又取一子,皙白修長的手指夾著成色剔透的黑子,神情坦然直白,話中多有期盼親昵,「邈邈性子嫻靜、善解人意,娶妻如此是在下的榮幸,現下只等她將病養好,便八抬大轎迎進秦府。」

  白骨一時悶苦難解,她明明知道再聽下去也是痛,卻還是控制不住坐在原地。

  老和尚看了一眼白骨,「老衲聽聞公子往日在外已然娶妻,只不知此事是否當真?」

  秦質聞言手間一頓,緩緩側頭看向白骨,眼裡沒有半點溫度,又轉向對面的老和尚,唇瓣微動,話間全是疏離淡漠,「夫妻情變,勉強不得。」

  白骨看著他淡漠到了極點的神情只覺窒息,她心口驟然一疼,再也熬不住其中的苦澀絕望,突然起身快步跑出了院子。

  缺牙正神情藐視地瞪著話嘮小和尚,卻見白骨突然起身離開,不由一臉呆懵,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白骨走後,院中突然一片安靜。

  秦質看著棋局神情淡漠,似半點不為所動。

  老和尚站起身雙手合十於胸前,緩和道:「今日棋局已亂,往後公子也不會再來,看來這一局是分不出勝負了……」

  秦質唇角微揚,噙一抹淡笑,「我即便不來,勝負也已定。」他伸手取一枚黑子,放至一盤路數大亂的棋局裡,錯綜複雜的局勢當即清晰明了,黑子路數百出,在白子中脫穎而出,勝負一眼既定。

  老和尚看了一眼棋局,半點未見惱意,依舊慈眉善目,「老衲所言不單指棋局,公子喜於操控人心,焉知人心百種,多而不能算之,天家百臣皆是如此,傾覆之時恐是滅頂之災,望公子三思而後行……」

  秦質聞言神情淡漠,不置一詞。

  老和尚言盡於此也未再打算多言,一邊緩步走出,一邊遠處的小和尚,「悟時,該走了,免得你師父又到處尋你。」

  小和尚連忙捧著鈴鐺里的缺牙,小跑到老和尚身旁,不自覺看了一眼好看的大哥哥,他年紀雖少,卻也能察覺出氣氛不對,便再也不敢多言直跟著方丈一道離開。

  秦質靜看棋局許久,才伸手從袖口中拿出一支簽,簽下綁著一隻細小竹筒,竹筒裡頭塞得是祈願的字條,

  那竹籤上清清楚楚刻著三個大字,下下籤,而背面的簽解,字字含凶意,此簽根本不是他說得什麼上上籤,乃是下籤中的下下籤,兆頭極凶。

  他神情越淡,玉面隱含幾分凜冽,指間不自覺用力,指節驟然泛白,竹籤「啪嗒」一聲忽然被折成了兩段。

  春日雨水豐沛,才剛晴過幾個日頭,便又稀淅瀝瀝下起了雨,早間細雨朦朧,空山瀰漫著霧氣,似煙似雨,如臨夢境。

  白骨在屋裡僵坐了一夜,整夜未眠讓她眼裡依稀布了血絲,形容極為憔悴落寞。

  他有了可以白頭偕老的心悅之人,往後夫妻和美,再也不會像與她在一起那樣,被牽連地險些送了命。

  一切都如她設想的那樣,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難受,好在……好在她早就習慣了忍耐,習慣了荒涼和絕望,這些從來與她相生相伴,由不得她脫離。

  清晨的寺鐘響起,一聲一聲響徹整個山林,伴著屋外雨聲幽遠至深,她默坐了許久緩緩站起身出了屋,尋了寺廟的一處側門站著。

  這一處草木雜生隱蔽至極,若不細看根本不會有人看見她,而她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數百級台階,和台階處停著一輛馬車。

  昨日裡送齋飯的和尚曾提起秦質今日會走,她想或許這是老天爺給她的唯一一絲憐憫,讓她最後一次再偷偷看他一眼。

  早間細雨濛濛,山路濕滑,寺廟便沒有什麼人來,空空蕩蕩的百級台階越顯冷清。

  她在細雨中靜立了許久,久到渾身被細雨打濕,初春的寒意都透進骨里,她卻半點不覺冷,只要能看到他,便是連等待的時間都是滿含期許的,哪怕過後是苦澀,她也甘之如飴。

  忽而一聲重門磨擦聲響傳來,寺院厚重的大門緩緩大開。

  白骨聽見聲響心中不自覺歡喜,她不由自主往前一些想快些看到他,卻看不到寺門那處,一時只能耐著性子等著。

  細雨依舊洋洋灑灑飄落而下,等了須臾,便見他的背影出現在視線中,墨玉束髮,烏髮一絲不亂地垂於身後,藏藍衣袍內襯白衣,走動間衣擺微微拂動,玉帶束腰越顯長身玉立。

  白骨看見他撐著油紙傘在斜風細雨中一步步走下台階,風度翩翩,忽而想起先前看見的謝家女,也是這般玉姿天成,心中不由一陣苦澀,確實……他們二人確實相配。

  她想著眼眶一片溫熱,模糊間仿佛看見了秦質轉身看來,只是距離太遠她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看何處,她微微一怔,眼裡的淚水「啪嗒」一聲墜落在地,視線重回清晰,而他已然轉身上了馬車,放下了車簾。

  馬夫揚起馬鞭調轉馬頭,駕著馬車沿著長街緩緩消失在她的眼中。

  白骨看著漸漸離遠,消失在視線中的馬車,一時淚眼婆娑,悲不自勝,忍不住走出幾步嗚咽著輕輕叫喚了一聲相公,可他再也聽不見了,也不會笑眼溫和地喚她娘子了……

  老和尚從遠處看見了白骨,不由往這處而來,見她神情悽苦便未曾開口打擾,他順著白骨的視線看了許久,才開口道:「白施主往後不必再憂心那些江湖中人追殺攔阻了……」

  白骨聞言看向老和尚,神情茫然。

  「京都就要亂了,這一亂民心不定,各地州中皆呈亂象,天下也要亂了,戰亂既起,江湖也逃不脫其中,誰還會為了一介虛名來費功夫尋你。」

  白骨聞此言當即知其中意,不由訝然道:「你的意思是他……」她話到一半,卻因為過於驚愕而說不出口,這可是一條回不了頭的路!!!

  老和尚神情依舊平和,只道萬物既生既滅一般尋常,話間多含悲天憫人,「秦家欲取天下,傷及民根,此為不忠不義不仁,往後禍事四起,太平盛世轉消,民不聊生,命債自不會姑息,白施主離了此人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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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進步一點點,以後就是一大步……小聲逼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