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令劍,歷代國師統御天下道門的象徵。
這小小的劍上藏著一層深意,那便是令劍一出,九州道統莫敢不從。
到了後來,國師們都已知道天師令劍是唬不住人的,就跟仙都的節杖,東周天子的旨意一樣,只有真的尊重它的人才會尊重它。
然而天師令劍依舊是權威的象徵,歷代國師在繼承儀式上都得接過天師令劍,以代表自己承繼了九州道統,是道門合法的代言人。
只不過在三十年前,菜花雄的父親李崇虎盜走了天師令劍,欽天監和大內高手雖然都傾巢而出追擊他,殺死了李崇虎,然而也沒能找回天師令劍。
這件事之後,原本權威就已開始出現動搖的欽天監國師,沒了天師令劍這件信物之後更是一蹶不振,在道門中的威望江河日下。
除了龍虎山以外,別的道門都已開始背離欽天監,不再尊重大國師的權威。
天師令劍,決定著國師身份的正統性,有如傳國玉璽,即便有些朝代天子的號令不出京畿,然而也只有取得了玉璽的人才能名正言順稱帝。
別的人並不需要天師令劍,甚至也不會因為天師令劍出現在面前而有什麼想法。
然而馬小玉知道,東方未來需要這個。
因為三十年來,他已是第三位繼承了位置而又沒有天師令劍的國師。
欽天監,急需重建自己的威望,可這不能只靠血腥的殺戮。
因為這樣的話,別人只會怕你,而不是敬你。
東方未來看了一眼天師令劍,果然表情有了一些變化。
「馬天師,你帶來了一件很要緊的物件。」
「我知道。」
馬小玉看著東方未來,「我想用它來換黑帝子,還有尹秀安全離開大內禁宮。」
「那你呢?」
東方未來微笑道:「你並沒有提到自己,難道你不怕自己也被留在大內禁宮之中,一輩子無法離開?」
「我怕。」
馬小玉沉靜如水,「但我知道,一把天師令劍,不足以叫我對欽天監國師提出三個條件。」
事實上,即便馬小玉相信劉半仙的說法,然而她更清楚,要在眾多高手的阻攔之下,特別是欽天監大國師眼皮子底下找出龍脈的源頭,並且化解它,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尹秀和劉半仙,根本就不知道這位九州道統執牛耳者的可怕之處。
趁著東方未來還未出手之前,馬小玉想先達成交易。
然而,東方未來卻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
「放尹秀離開,是放虎歸山,讓龍入大海,他要是得到了黑帝子,加上你的陽帝子,湊足了五帝,又不被禁宮氣運所束縛的話,整個九州都會落入他的手中。
到時候,只怕我們都追悔莫及啊,就連這天師令劍,也只成了暫時寄放在我這裡的東西而已。」
東方未來看一眼變了臉色的馬小玉。
「而且,驅魔馬家的女天師,她的性命並不足以保下尹秀。」
「原來如此。」
魏南生冷笑道:「你想一命換一命,讓那馭者離開?呵,驅魔馬家的女天師,也不過是個為了男人命都不要的笨女人罷了。」
「這不關你的事。」
不管魏南生的譏諷,馬小玉此刻只盯著東方未來,冷聲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做什麼交易了。」
她手腕一甩,又將三色法尺握在手裡。
魏南生立即拔劍,擋到東方未來身前。
「這是九州道統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東方未來難得地顯出了堅決,不容拒絕的一面。
魏南生一怔,將劍收回鞘中,默默退到後邊。
東方未來眯眼看著匣子中的天師令劍。
「你說為什麼現在沒人再尊重天師令劍了?」
馬小玉將匣子放到一邊,「大概是因為人心並不寄託於某樣事物上吧。」
「人心確實是很複雜,多變的東西,馬天師,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東方未來將雙手放在身後,「我只要尹秀。」
「我也只要尹秀。」
馬小玉認真道:「我來之前便已做了兩手準備。談成最好,如果談不成……」
她手裡三色法尺發出光亮。
「一定要如此嗎?」東方未來嘆了口氣。
「只能如此。」
馬小玉話語裡絲毫不留迴轉的餘地。
「既然如此,馬天師,就叫我見識一下天師世家馬家,世代相傳的驅魔術吧。」
東方未來雙手冒出金光,在空中一拉,金光消逝之後,北天斷魔劍出現在他的手裡。
他將劍握在手裡,示意馬小玉動手。
然而馬小玉卻不打算先動手。
「在九州道統里,從來只有國師討伐道士,沒有道士以下犯上,逆伐國師的。」
「唉,都要打架了,你們還在堅持什麼?」
魏南生長嘆一聲,雖然了解道士們的堅持有自己的道理,然而她又覺得這實在是無謂的事情。
東方未來似乎並未聽見魏南生的話,環繞著他的周身,龍虎罡氣澎湃而出,使得他寬大的袖子獵獵作響。
北天斷魔劍在劍鞘里發出一種玄奧微妙的聲響,好似洪鐘震鳴,又像是笙簫吹奏,悠揚而莊重。
馬小玉手持三色法尺護在身前,另一隻手在袖子裡拈住一張符紙。
最先受到影響的是沙盤之中的沙子,窸窸窣窣發出聲響,仿佛正在準備一場遮天蓋日的沙塵暴。
馬小玉感覺到,在觀星台的周圍,那些靈氣幾乎變作了實體化的物質,將觀星台的青磚綠瓦壓得噼里啪啦作響。
東方未來舉劍,並未將劍抽出,而是帶著劍鞘一起,指向馬小玉。
霎時間,四面八方的靈匯聚在他的劍尖,凝聚升華,以磅礴氣勢向著馬小玉砸去。
「敕敕洋洋,日出東方,吾賜靈符,普掃不祥,龍神敕令,萬法莫侵!」
馬小玉手裡拈著符紙,圍著自己轉了一圈,與此同時龍虎罡氣也隨著她的牽引,圍繞著她形成一個圓形的保護罩,將她籠罩在其中,與外界隔絕。
觀星台放射出強烈的光芒,叫那些在外圍伺機而動的人都不由遮住了眼睛,以抵擋光亮。
強光消失之後,煙塵瀰漫,馬小玉半跪在地上,綁在一塊的馬尾已經散開,頭髮披散下來。
「好利害……」
魏南生目瞪口呆,儘管她看不見所謂的靈氣,然而見到了馬小玉這樣一個強人只是一招便落入下風,她也知道了鬥法的兇險。
「馬天師,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東方未來並沒有擺出勝利者的架勢,「你並沒有對我出手,不是嗎?現在還來得及。」
話音剛落,一張符紙從馬小玉袖子之中飛出,擦著東方未來的臉而過,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白痕。
「我已經出手了。」
馬小玉掙紮起身,「我已對國師犯下了叛逆之罪。」
「是嗎?」
東方未來很是遺憾,隨著他深吸一口氣,觀星台之內頓時雷聲隆隆,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閃電在大殿之內流溢,縈繞。
雷,是天地正法,代表著潔淨與權威,是所有生靈懼怕的力量。
能掌握雷法的人,也是玄門中最可怕的存在。
魏南生的頭髮都起了分叉,心頭惶恐,只覺得一不小心自己也要變作焦炭。
然而被所有雷電鎖定的馬小玉,卻是神色剛強,仍舉著手裡的法尺。
她咬破手指,將血抹在法尺上,法尺頓時發出嗡嗡響聲。
與此同時,馬小玉自身也開始發生變化。
她的一襲黑髮眨眼間變白,瞳孔染上金色,指甲和嘴唇都染上了更妖異的紅色,眉心之間蓮花印記發光,如熊熊燃燒的火焰。
白髮魔女馬小玉再現人間。
這一次,顯然是馬小玉自己已掌握到了變身白髮魔女的訣竅,不像之前那樣單純被憤怒所支配。
以生命力做代價,馬小玉身上法力流轉速度比之前快出了幾個周天,周圍的靈也被她所牽引,運用。
感覺到她氣質陡變,東方未來立即指引雷電向她轟擊而去。
「天師敕令,雷澤雷神行法,急急如律令!」
馬小玉法尺向前一指,也有無數道雷電從另一個方向砸來,與空中的雷電撞擊在一起。
沙盤之上的樓層在雷光的衝擊下瞬間化作齏粉,隨風消散,強烈的雷電直衝上天際,幾乎將天空染紅。
觀星台之外,那些原本看不見其中情景的人,這下都已將這場戰鬥一覽無餘,成了這場道門鬥法的見證者。
東方未來一邊的袖子冒著火星,他甩了甩手,那袖子的一角便被甩落到地上。
「馬天師。」
他看著另一邊大口喘氣,然而手指尖上依舊縈繞著靈氣的馬小玉。
「你們想要什麼?一統天下?爭奪九州?開創新的皇朝?」
「沒興趣。」
馬小玉搖頭,「雖然我也不確定尹秀的想法是不是對的,或者能不能成功,但我知道,他並不想當什麼皇帝,霸主,也無意於將九州納入自己的囊中。」
「這種大話誰都會說的。」
東方未來不相信,「魏武帝也說自己是一心為漢室了,沒人能拒絕權力的。
一個人之所以說自己把錢財當做過眼雲煙,那是因為他沒錢。
同理,一個人說自己對天下沒興趣,是因為他壓根就沒有奪得天下啊。
如今九州已經告急,任誰都會生出那樣的心思,只是有的人敢直說,有的人扭扭捏捏而已。」
「那天下為什麼會告急?」
馬小玉反問他:「國師,你不也是導致了天下落入危難的人嗎?」
東方未來怔住,良久後才嘆息道:「你以為我加入了反叛,對天下便會產生好的幫助嗎?
我們是看不清未來的,正如沙盤推演上的結果一樣,我昨夜觀星,星宿閃爍,顯露出一種可怕的未來。
然而我什麼都不做不了,正如先賢們一樣,我只能做旁觀者。」
「既然你要做旁觀者,那就讓我們這些敢犯錯的人來做就是了。」
「你們又知道什麼?」
東方未來駁斥道:「所謂的新氣象,不過是新的輪迴而已,你們壓根什麼都改變不了,以為自己做的事情能有什麼用,充其量只是你們的一廂情願而已。
我只想維持住局面,等待天命應許之人的到來,你們的所作所為,只會將一切導入毀滅之中。」
「也許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天命之人呢?」
馬小玉堅定道:「國師,對你來說,維繫九州道統的平衡,已成了你的負擔和枷鎖。」
「九州道統的傳承和榮耀,不能毀在我的手裡,我得叫它傳下去。」
東方未來眼裡有了精光,「這是我的責任,馬天師,即便是你,只要動搖到了九州道統,我也得將你誅滅啊。」
東方未來伸出手,一道道發著光亮的符咒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環繞著他的手臂旋轉。
驅魔馬家,毛家,茅山,湘西魏家,龍虎山天師府,奇門遁甲,嶗山,岐山……
一道道現存於世,或已經斷絕了的符咒,法術,在東方未來的驅使下放出光芒。
觀星台之中,那些原本空無一人的蒲團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滿了一個個虛影。
那些人的裝束和打扮,似乎是歷代的天師,國師,以及一個個有名的道士。
這些先賢此刻都坐在蒲團上,注視著這場決定九州道統未來的決戰。
東方未來的身後,一個個神將佇立,或是慈眉善目,或是怒目圓睜,神態不一。
天空之中,烏雲密布,雷電在雲層之中好像燃起了熊熊大火,要將天空燒盡。
魏南生這時候也看見了那些虛影,嚇得臉色如白紙。
她不由想起之前聽別人議論的那些事情,那些關於東方未來身世的秘密。
據說他一出生便被認為是真武大帝轉世,被上一任國師迎入欽天監修行,在及冠之後更是融合了儒道釋三昧,功德圓滿。
勁風之中,東方未來的發冠掉落在地上,黑髮紛飛。
「馬小玉,我最後問你一次,是放棄你無謂的妄想,還是被我抹殺,身死魂消?」
東方未來語調如常,然而這時候他的聲音好似雷霆滾動,洪鐘奏響,即便在觀星台外觀戰的人也感覺耳膜震動,身體跟著東方未來說話的節奏顫抖起來。
馬小玉嘴角流出鮮血,那無匹的威壓震顫著她的心脈,似乎隨時要將她的神智摧毀。
然而,馬小玉在這威壓面前還是堅定道:「我相信他,我相信尹秀押注的未來。」
「即便他會毀滅了九州道統?」
東方未來手上光芒越發綻放,其中隨便一道符咒似乎都充斥了移山填海的威能。
馬小玉頂著威壓,眉心處的火焰發亮搖曳,好像冷風中僅剩的燭火,隨時要熄滅。
「如果現在的【道】,是會因為一個人就毀滅的,又或者一定要誰來守護,而不是自由存在於天地之間,順應天理命數的東西,那就讓它毀滅好了,總會有真正的【道】再次誕生的。
只要九州還在,九州道統便不會有消亡的道理。」
馬小玉緊咬牙齒,運轉著法力,準備迎擊東方未來的最強一擊。
東方未來看著她,忽然露出笑容。
驚雷止歇,雲消霧散,觀星台中的一個個道門先賢,前輩陸續消失,東方未來身後的神將也沒了蹤影。
觀星台之上,欽天監大國師東方未來,手抓北天斷魔劍,面對馬小玉,單膝下跪。
「這一跪,謝你們在津門一戰中保全了九州,保全了玉京和津門數百萬百姓。」
他雙手捧著北天斷魔劍,遞到馬小玉面前。
「九州道統,也許已不需要我來守護了。」
馬小玉一時躊躇,對於自己能否接下這代表著九州道統的重器感到猶豫。
「馬小玉,你不是說了嗎?九州道統是不需要誰來保護的。」
東方未來沒抬頭,「我把北天斷魔劍交託給你,是希望你保留住道統的希望,而不需要你來維繫住道統,承接我的枷鎖和責任。
讓【道】在這天地之間自由生長,存在便可以了,誰都不用去決定它的未來,也不用背負責任,只要九州在,道統便會在。」
「國師……」
馬小玉哽咽,雙膝跪地,低頭接過北天斷魔劍。
等她再抬頭時,東方未來已經消失不見。
觀星台外那些監視著此地的人,也悄無聲息地退走,不再逗留。
這一天之後,世上再無欽天監,國師這個稱號隨著那些歷史一併消失,世人再沒提起東方未來這個名字,好像他從未在世上出現過。
「喂!」
魏南生赤著腳從後面追上來,跟在他的身邊。
「你去哪兒?」
「到處走走。」
魏南生問道:「以你的身份,不應該去尋訪仙山,尋仙問道?」
「我又有什麼身份?」
他微笑道:「仙山什麼的,存不存在很重要嗎?也許我只是到處走走而已。」
「那你以後便需要依靠我了。」
魏南生懷抱著長劍,「以你的生活經驗,沒了我的幫助,在這世上只怕活不過三個月。恰好我也把龍帝子交給了那姓馬的女人,如今再沒什麼好掛念的。」
「你不爭奪天下,逐鹿中原了?」
「爭奪天下?那是蠢蛋們才做的事情。」
魏南生笑的灑脫,「這四方的土地,哪裡不是天下,我站在這裡,便已是踩在了天下之上,還要搶奪它做什麼?」
她這樣笑著,然後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下了靴子,套在自己赤裸的腳上。
魏南生紅了臉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