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重重迭迭的記憶之海中，尹秀通過司馬赫的記憶，看到了他所追尋的黑帝子。

  那實在是個漂亮的冰山美人，司馬赫緊緊盯著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

  然而別的大內高手也盯著她，叫他不能輕舉妄動，於是他心癢難耐，這才跑到了這裡來重溫過往。

  「大內禁宮真是污穢不堪啊。」尹秀搖頭道。

  「不然呢？」

  任七瞥了他一眼，「大內高手都是這樣的，更別說那些在宮裡浸潤許久的老怪物了。」

  他無意與尹秀繼續說下去，只是問道：「怎樣，有找到黑帝子的下落嗎？」

  「有。」

  尹秀長舒一口氣，「她在欽天監觀星台。」

  「欽天監？」

  任七也皺起眉頭，「那是個麻煩的地方，我在宮裡當大內高手的時候，從未去過那邊，既是因為我的職介不夠，也是因為大內高手是不到那邊去的。」

  「大國師東方未來是個怎麼樣的人？」尹秀問他。

  「這話你應該去問馬小玉。」

  任七露出一抹微笑，「畢竟她才是跟東方未來有過交談的人，我只是遠遠看了他一眼而已，只覺得他不像國師，反而是某個深山村落里的少年而已。」

  「是嗎？那我們先回去。」

  尹秀上次是有聽她提起過東方未來，然而那時候他們實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壓根來不及多問。

  這一趟，他便得詢問清楚了，畢竟欽天監是連任七都不能染指的地方。

  說著尹秀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我聽說大內有那種可以叫屍體化作血水的藥劑？」

  「不用那麼麻煩。」

  任七扛起司馬赫的屍體，走入屋內，將他塞到床榻底下，司馬赫原先躺著的地方。

  只不過現在，他是已永遠躺在那裡了。

  「這天氣，會發臭吧？」尹秀眉頭直皺。

  「沒關係。」

  任七拍了拍袖子，「這煙土的氣味能頂幾天的，等到時候他迷迷糊糊發現了床底下的禮物，也不失為一份驚喜。」

  尹秀只感覺到一陣惡寒，「你都從哪裡學來的惡趣味？」

  任七看向他，「你說呢？」

  「算了，當我沒問。」

  ……

  等尹秀和任七回到任家大宅的時候，這裡已多出了幾張生面孔。

  劉半仙一一介紹，「這幾位都是風水堪輿里的大師啊，尋龍點穴，風水布陣，無一不通啊。」

  尹秀在他的介紹下和幾人點頭致意後，又低聲問道：「小玉呢？」

  「馬姑娘？她大概在房裡吧。」

  「好，那這裡交給你。」

  尹秀說完便往院子裡走。

  劉半仙看的直搖頭，「年輕人就是火氣大啊，這不是才起床沒多久？」

  尹秀沒聽見這話，只是一下推開房門。

  馬小玉這時候正在整理法器，露著大腿，將幾件法器綁到環帶上。

  「也不敲一下門。」她嬌嗔道。

  然而尹秀只是徑直走過來，將她一把抱起，鑽入簾幕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等到馬小玉氣息變得綿長，神態慵懶的時候，尹秀才拍拍她，叫她的頭靠過來一些。

  「這麼著急做什麼？讓我歇歇。」

  她說話有氣無力。

  尹秀微笑，撥弄著她的頭髮，輕聲問道：「東方未來，怎麼樣？」

  「你比他強。」

  「唔！？」

  尹秀吃了一驚，看過去時才發現馬小玉臉上帶著壞笑。

  尹秀捏了捏她的臉，「你跟誰學的說這話？」

  「就許你說那些怪話了？」

  馬小玉依偎過來，幾乎是要將身體融入進去，「而且我確實覺得，雖然他是國師，號稱天下第一的道士，可你這未授籙的道士，在我心中卻是比誰都要好，比誰都強的。」

  「比天師還強？」

  馬小玉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已在天師上面了嗎？」

  「然而有時候天師也在我上面，不是嗎？」

  馬小玉終於說不過他，只能紅著臉低下頭去。

  尹秀在她的額頭輕碰一下，終於提起正題：「黑帝子在欽天監，我們得去那裡一趟。」

  馬小玉點頭，「這麼快便打探到了她的位置，這是好消息啊。」

  「確實是好消息，然而壞消息是，對於欽天監，我們目前一無所知。」

  儘管從司馬赫的記憶里，尹秀有窺探到關於欽天監地形上的一些結構，然而這還不夠。

  因為司馬赫只在自己有限的範圍內活動，關於欽天監的別處，他並沒有機會前往探查。

  馬小玉也明白尹秀的意思。

  「欽天監是統御天下玄門的地方，它的防備恐怕不比大內禁宮輕鬆多少。」

  「是，所以我們最好搞到那裡的圖紙，知道它的布局比較好。」

  「這很難辦啊……」

  馬小玉抿了一下嘴唇，「你這時候要再進一趟宮，找到個熟悉欽天監布局的人風險很高，畢竟大內高手很可能已經在那裡做下了重重布置。」

  眉頭緊鎖，馬小玉突然想起一件事，「要不我們到鬼市走一趟？」

  「鬼市？」

  尹秀將手放下去，思索道：「鬼市里能有這東西？」

  「很難講的，唔……」

  馬小玉聲音中有了些顫抖，「我想，那裡應該，唔，應該什麼都，什麼都有的。」

  「即便是宮裡的地形圖？」

  尹秀不顧馬小玉的抗議，手上轉換著形狀，「這些人什麼都往外賣啊？」

  「我聽我姑媽，嗯，我姑媽說過的，宮裡的匠人，在做完了差事後，呵，總要，總要給自己留點記念的，或是在某塊磚頭上刻字，或者是畫個草圖。」

  「這麼聽起來，好像是很古早的事情了啊。」

  尹秀輕輕將馬小玉做做表面形式的手推開，「即便大布局沒發生什麼變化，但細節恐怕會全然不一樣，畢竟那可能是前明的圖紙了。」

  「細節，嗯，我聽說十年前大內禁宮做過一次翻修的，大概會有匠人……」

  馬小玉再也說下不去，水靈靈的眼睛看向尹秀。

  尹秀也看著她，「鬼市，是晚上才開的對吧？」

  馬小玉只是點頭，眼神閃爍。    「那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

  鬼市坐落於已經荒廢的西城，因著這裡的水又苦又咸，因此有辦法的人都移到了別的城區去，只剩下零星幾戶不知是人是鬼的人家，這裡便也成了鬼蜮。

  即便白天裡玉京已被翻了個底朝天，雞飛狗跳，然而這一切好像與這鬼蜮沒有什麼關係。

  到了晚上，玉京的鬼市一開，那些為白天所不容的牛鬼蛇神齊聚於此。

  這些人里，有的是通緝榜上有名的江洋大盜，有的是為正派修士所不容的邪修，也有些是真正游離在世上的鬼魂。

  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或是為了銷贓，或是為了交易一些足夠叫自己活命的東西。

  有時候它是一件武器法寶，有時候則只是一條消息。

  馬小玉和尹秀將自己包裹在斗篷底下，不叫自己的身形和面容暴露出來，同這裡的人穿著一模一樣。

  說起來鬼市是馬小玉才經常來的地方。

  她在這裡尋找稀有的符咒，法器和道具。

  進入鬼市的第一戒律便是不能開口，據說是怕有人張嘴吐了人氣，驚動，吸引了那些孤魂野鬼。

  因此尹秀和馬小玉都在口中銜著一枚銅錢，壓著舌根。

  兩人先是隨意在鬼市中走了一趟。

  這裡真是什麼都有賣，符咒，法器，屍體，甚至是一具具帶著泥土氣味，新鮮出土的棺材。

  那些棺材有的貼著符咒，有的綁著手指粗的鐵鏈，一看便給人一種不祥的悸動感。

  尹秀和馬小玉在一處攤位前停下，攤位的主人是一個臉色蒼白，看不出年紀的人。

  在一盞泛著青光的蠟燭底下，尹秀能從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衰弱的病氣。

  這攤主賣的是各種各樣的圖冊，泛黃的紙張上面畫著各種各樣的圖形。

  不用跟他打招呼，尹秀蹲在那裡便開始翻找。

  然而上面畫的都是某座山，某個道觀的地形圖，偶爾出現某個宅邸，行宮的圖紙，卻也不是尹秀要找的。

  尹秀是知道欽天監的大概模樣的，因此他要找的是詳盡的地形圖，標記每條道路，每個入口的那一種。

  在他翻找了一遍無果之後，尹秀和馬小玉當即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攤主開口了。

  「爺們，你要找的東西可費勁啊。」

  他這一開口，無疑是破壞了鬼市的潛規則，然而事實上誰也沒把這條規矩寫在明面上，落筆畫押。

  因此他頂多是冒犯了別人，稱不上破壞者。

  尹秀也乾脆將銅錢從嘴裡吐了出來。

  攤主一見，眨了眨眼睛。

  「嗬，五帝錢，原來是兩位道爺。」

  他口上這樣說，然而實際上並不做什麼動作，這更多像是一聲調侃，而非問候。

  尹秀直入主題，「你什麼圖紙都找得到嗎？」

  攤主沒回話，只是將手伸出來。

  尹秀不解，看了馬小玉一眼。

  馬小玉沒有解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金豆子，放在攤主手上。

  攤主的手這才合攏，打開話匣子。

  「只看你要什麼圖紙而已，洋人的機械設計圖，奇門遁甲術式，某處的風水點位，只要你要，我都找得到。」

  尹秀見他如此乾脆，也不廢話。

  「我要欽天監觀星台的圖紙。」

  攤主愣了一下，他的手掌這次沒有展開，而是搖搖頭。

  如此，尹秀便只能和馬小玉起身。

  「等等，爺們。」

  攤主又叫住他，「我知道哪裡能搞到，但你得有那個本事兒。」

  「哪裡？」

  攤主又不答話，只是比出五根手指。

  於是馬小玉掏出五個金豆子。

  ……

  等他們照著攤主的指示，來到東門那道破敗的城牆邊上時，如他所言，敲門的聲響一下又一下飄蕩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之中。

  東門是早已廢棄了的地帶，據說前明倒是有把城區修到這裡來，但後來在戰火中被完全摧毀，因此只剩了這麼一段城牆，還有那道缺了一半，形同虛設的城門。

  聽著那一聲聲的撞門聲，還有如泣如訴的哭喊，尹秀和馬小玉用柚子葉擦亮了眼睛。

  只見在那破落的城門邊上，正有一「人」，穿鐵甲，戴著古舊的頭盔，不停地用手拍打著城門，一邊哭喊，似乎是被城門擋住了去路。

  尹秀和馬小玉對視一眼，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符紙。

  隨著他將符紙丟過去，那原先在城門附近，好像空氣一般的牆消失了。

  穿鐵甲的人走進城內，每一步都帶著腐朽鐵甲的摩擦聲，刺耳，滲人。

  他看不見尹秀他們，只是自顧自往前走，身體穿過大樹，牆壁，倒塌的牆。

  尹秀他們一直跟在他的身後，收束著自己的氣息。

  他們走了有一段路，直到走到另一間屋子前。

  這是一間與別處相比顯得溫馨，精緻的房子，門口栽著一棵看起來已十分年老的樹，歪了半截樹幹，枝葉從上頭垂落到磚瓦上。

  尹秀他們隨著鐵甲人走進去，只見院中竟還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老太太，穿著古樸的衣服，腳上穿一對繡花鞋。

  她原本正在用針線縫補著東西，看見鐵甲人進來，身上似乎抖了一下，不敢相信。

  那鐵甲人也呆愣在原地。

  過了半晌，兩「人」才終於靠近對方，緊緊相擁在一起。

  空氣中又傳來如泣如訴的嚎哭，但這次並不顯得滲人。

  尹秀輕輕走過去，撿起那老太婆落在地上的圖紙，打開一看，正是欽天監的圖卷。

  雖然似乎年代已有些久遠了，但他們也找不到更新的了。

  馬小玉掏出一張符紙，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咒語後，將符紙丟出。

  那兩道身影便被霞光籠罩，一起消失在光芒之中。

  他們一消失，房屋倒塌，老樹枯死，一切變回原樣。

  「太乙救苦天尊……」

  馬小玉輕輕念了一聲，眼眶有些發紅。

  「你說，要是哪天我們都……你會不會像他一樣，這麼多年來，每個夜晚都想著回家的路，回來找我？」

  尹秀輕輕摟住她，「我答應你，我即便要死，也不會死在外邊，我會留一口氣回來。」

  「不要亂說。」

  馬小玉止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認真道：「不過我會等你回來的，不管要等多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