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即便是闖蕩江湖,自詡自由自在的俠客們,也總有與商人打交道的時候。
有的時候是為了一頓飯,幾兩銀子,有的時候則是為了一件稱手的兵器。
雖說寶劍名刀,總以贈人為上等與美談,寶劍贈英雄,是所有俠義故事裡必然會有的情節。
然而如果沒人買賣的話,鐵匠們豈不都失去了生活來源?
據說金鑄師一生打造的那麼多神兵利器,大多都是用來出售,而不是像所有人以為的那樣,用來贈送給大俠好漢。
就連那視自己作品為孩子的天下大鑄劍師都這樣想,買賣兵器便也只能是可恥的有限而已。
冷麵生,便是遊走於江湖之中,為那些大俠所看不起,惟利是圖的掮客之一。
只不過他與別人不同的是,別人賣的的是武器,丹藥,而冷麵生為客人介紹的是,各種各樣的武力。
他為別人介紹各種各樣的殺手,也為殺手介紹許多的生意。
因此有人說,這江湖上一半的仇殺都是他介紹,或者挑撥的。
冷麵生,便是這樣一位叫人談起生厭,然而被他惦記上又要睡不著的狠辣角色。
這會兒,任七正在項光的帶領下,去找這有如蛇蠍的掮客。
「那混蛋給了我八十塊。」
項光憤憤不平,「只為了這點錢,我就跑到這裡來,連路費都夠嗆。」
「殺了我,也許你可以重新報效朝廷呢?」任七斜了他一眼。
「那我當然……」
項光擠出笑臉,低聲道:「其實只要大人您願意,大手一揮,在哪裡插根旗子,不管是在玉京的舊部,還是那些仰慕大人的人,都會奔到您面前來的,唯大人馬首是瞻。」
任七微笑,「就跟你一樣?」
「當然不一樣!」
項光認真道:「他們只知趨炎附勢,而屬下是真的敬佩大人,愛戴大人的!大人的風采,氣魄,只是看一眼便叫屬下永生難忘。
屬下對大人的敬仰真可謂是……」
「行了!」
任七冷冷打斷他,「現在不是在大內禁宮,那些奉承的話可以收起來不說。」
「是。」
項光打住,又徐徐講起了與冷麵客有關的事情。
「那混蛋應該找了至少有幾百人,剛才那一隊馬隊裡,其實大部分都是從河東來的,也混著一些草原人,反正魚龍混雜。
除了我們這些他夾喇嘛,招攬來的人,他自己身邊還帶著近五十人,那些人似乎是他的近衛來著的,個個人高馬大,配著上好的鐵劍,看起來一個個都是高手。」
「高手?」
任七冷笑一聲,「那不正說明我沒找錯人嗎?」
「可其實。」
項光小聲說道:「大人,如果我們要去那仙宮的話,也不需要通過冷麵生的手,畢竟那傢伙實在是很危險呀。」
「你以為仙都在那裡,我們看得到就去得到?」
任七嗤之以鼻,「仙宮?照我看那只是一幫亂七八糟,不敢直面死亡的人聚在一起罷了。
長生不死?於這些好像朽木一樣的人,表面光鮮,其實內里早就發爛發臭了,叫他們在世上多活一天不是對自己的折磨嗎?」
「大人說的極是。」項光連連點頭。
倒是趙倩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他們畢竟被別人稱作是仙師的,好多人把他們當做仙人來崇拜,敬仰,這樣的人,會跟朽木沾上關聯嗎?」
「你以為別人為什麼會把他們當做仙人?」
任七更加不屑了,「還不是因為他們壽元比別人更加的長久?」
「屬下以為,長命百歲也算是一種好事的。」項光儘量顯得低聲。
趙倩也深有同感,畢竟壽比南山是對一個人最好的祝願。
「於一個普通人來說,長命百歲也許不會是什麼壞事,雖然他受限於身體機能的衰弱,腿腳變慢,眼睛看不清,舌頭對味道的感知也變得越發弱,但他畢竟活著不是嗎?
在世上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因為生命於他而言,本來也沒多少特定的意義。
於一個修士或者鍊氣士來說,活一百多歲並不是什麼難事。
可要是他到了這個歲數,做的事情還不如那些五六十便死掉的人,或者壓根就沒什麼區別,那豈不是顯得自己很無能,很愚蠢?
這樣的人活的如此長久,又跟烏龜有什麼區別?難道人只因活得久才偉大」
趙倩一愣,若有所思,「可是彭祖正是因活得久,據說他活了八百歲,因此被人所尊崇,所敬拜。」
「那他除了活到八百歲,因此時常被皇帝所宴請之外,還有什麼是被人所稱讚的嗎?」
任七這樣一問,趙倩愣住。
因為她也確實想不出彭祖另外的事跡,除了他那被世人所追尋的養生法之外。
任七不理她,只是繼續說道:「跟著我的那幫朋友,我倒是長了不少的見識,以前那些壓根不信,或者沒見過的東西,也叫我見識了。
然而也正因為見識了許多的東西,所以我也覺得所謂的神聖,仙人,也不過是某種與我們不同的玩意兒罷了。
他們總說凡人是朝生暮死的蟲子,不明晦朔,然而這些人活了一百,幾百年,照樣要與我們刀劍相爭,我們沒完成的,他們也做不到,我們做到的事情,他們竟也只是做的差不離而已。
如此,這所謂的長壽,不就是某種多餘的東西嗎?」
「大人,您的話語越發引人深思了。」項光認真道。
就連趙倩也不由低頭思索起來,她在想任七這話語裡頭的意思,似乎十分地認真。
她喃喃道:「要是人人都懂這個道理的話,在有限的生命里多做些事情,而不是想著去追求漫長的壽元,或許仙都就壓根不會存在了。」
「世上是少不了臭蟲的。」
任七說完,雙腿在馬肚子上一踢,馬兒便搖搖晃晃又跑了起來。
這也催促著項光向前,他知道自己這位上司的脾氣,剛才慢下來說了一會兒已耗盡了他一天的耐心。
要是自己不趕快把他帶到冷麵生面前的話,恐怕自己他也會被任七給砍了。
所以項光只是不停地催促著馬兒。
好在冷麵生落腳,集合眾人的地方只離著這兒十里地,並不遠。
不一會兒他們便已看到了雪原上那孤零零的小屋,左右幾面都是林子。
不難想像,這時候大概有不少人正藏在林子裡,等著他們到來。
畢竟之前那隊騎手大部分都活了下來,足以叫冷麵生收到消息。
即便已隱隱感知到這一狀況,任七也不理會他們,他絲毫不放慢速度,只是催促著馬兒往前,不一會兒便到了小屋前。
裡頭傳出酒肉的香味與熱氣來。
「這傢伙好囂張,竟然吃著肉喝著酒等我們來。」項光憤憤不平。
「依我看,他是很客氣。」
任七下馬,「畢竟他準備了酒肉招待我們。」
趙倩和項光對望一眼,看著任七一馬當先掀開帘子入內,他們便也只能跟在後邊進去。
屋內的陳設很是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幾張凳子,一個碳爐上架著銅鍋,近乎棕色的肉湯在裡頭翻滾,飄出白煙。
冷麵生看起來與舊時候的讀書人沒什麼兩樣,穿著長衫,長得白淨,瘦弱,儀表翩翩,放以前,這是曲藝雜談里最經典的公子哥形象。
他這副樣子,很難叫人把他和江湖上那殘忍,唯利是圖的掮客聯繫起來。
在他的身後,站著四個劍手,一個個看起來彪悍無匹,雙眼閃爍著敵意。
配合上冷麵生的形象和工作,這叫他更像是戰國時代的縱橫家。
任七不跟他打招呼,只是看見桌上擺著幾副碗筷,便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冷麵生也不說話,只是微笑。
任七將筷子伸進鍋中,隨手便夾出一塊筋肉,冒著煙氣便將它放進嘴中咀嚼,又拿過一邊的冷酒,往嘴裡灌下去一口,將肉送下去,咽喉涌動一下。
項光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心裡發寒,也不知道這酒肉中是否有毒,任七就在那裡吃喝起來。
倒是趙倩有樣學樣,也拿過一副碗筷,夾一根青菜到裡頭涮了涮,斷生便吃。
漸漸地,隨著任七筷子動個不停,項光也不在意什麼有毒沒毒了,他也坐在一邊吃東西。
過了好一會兒,在將鍋里掃了個乾淨後,任七才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
「你找了多少人來對付我?」
「任統領很在意來人的數量嗎?」
冷麵生的聲音並不低沉,帶著一種特有的磁性。
「只是隨口一問。」
任七將酒杯往旁邊一擺,項光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給他倒酒,然後便一直拿著酒壺,再不坐下。
「他收了我的錢,現在卻在這裡給你倒酒。」
冷麵生微笑,「如此的話,我豈不是花錢買難受?」
「你只是一個牙人而已。」
任七轉動著酒杯,「別人給你一百塊錢,你往往自己先吞了六成,然後才跟那倒霉蛋討價還價,從石頭裡再榨出些油水來,這才甘心。」
「他。」
任七指的是項光,「只收了那麼一點錢,還能騎馬來殺我,亮了刀子便已是盡了本分了,沒什麼好抱怨的。」
「任統領這番話,我沒意見。」
冷麵生的笑容里始終帶著寒意,這讓人相信,他不笑比笑更好,可偏偏他就總是無時無刻都帶著那笑容,明明很禮貌,卻叫人看著生厭,不想與他親近,反而是份外的疏離。
「我得去仙都,任何人都不能攔我。」
「任統領要去哪個地方,別人也不敢攔你。」
冷麵生笑道:「因為也攔不住,特別是任統領在武道上又進了一步,連北武林神話,北地槍聖白鏽都死在你手上之後,天下間能攔住任統領的恐怕不出三指之數啊。」
「三指?誇張了。」
任七冷哼一聲,「在大內禁宮之中,有很多老怪物。」
「但這裡不是大內禁宮,不是嗎?」
「沒錯,所以這裡也註定無人能夠攔住我。」
冷麵生聽到這倨傲,目中無人的發言,並不生氣,只是啪的一下將扇子打開。
他拿的白紙扇上頭畫著兩個劍客打鬥的場面,隨著那扇面徐徐展開,看起來頗像是連環畫一般,栩栩如生。
「好畫工。」任七說道。
「這是西洋畫師描繪的,我給了他六十個銀元,畫了三天。」
「值得。」
任七點頭道:「這扇面上的動作暗含劍理,又契合人體的運動與結構,西洋人在技擊上的理念是比我們清晰,厲害一些的。
比那些半桶水師傅說的雲裡霧裡,繞來繞去的要好許多,總是藏著掖著,不乾脆。
而西洋人的那一套,起碼它能叫人看明白,教真東西。」
「誰說不是呢?」
冷麵生笑笑,「當初我拜了師父,花了大功夫,結果入門三年便只是扎馬步,站樁。
又過了三年,端茶遞水,他也只教了我三招,翻來覆去都是一樣的。」
「所以你後來不練武了?」
冷麵生將扇子捏在手裡,淡然道:「不練了,或許是我沉不下心來,又或者是我資質不行,遇人不慎。
反正我終於是明白,於其自己練,不如等別人練成了,叫他們來為我所用更好。」
「你是個聰明人。」
任七冷笑道:「於其自己練,不如叫別人練?就跟那些達官貴人也不用自己練武那樣,只要會發號施令便可以了,他們一發話,我們大內高手就要跑的跟狗一樣,只為了他們的一聲命令。」
「唉,人在世間,為的不就是碎銀幾兩嗎?」
冷麵生不住搖頭,「一分錢難倒英雄。」
「所以這裡才聚集著如此多的所謂英雄和草莽啊。」
任七不用看窗外,便已聽到了外頭林子裡的腳步聲,加起來恐怕有幾百人。
如此大的陣仗,也只有冷麵生才能做到,要知道那些有名的門派,很多時候也湊不齊那麼多人。
「所以你收了錢,就打算將事情辦到底?」
「當然。」
冷麵生露出一個燦爛和煦的微笑,「這是我的原則,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