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殭屍的肆虐,夜晚變得極端危險起來。
即便馬小玉和尹秀法力高強,然而這時候在野地上亮起火光,無論是會引來殭屍還是倖存的人類,兩者都不好惹。
眼下是亂世,可能人類還要更危險一些。
這時候尹秀他們已找到了一處可供容身的山洞休息。
因為草木枯死,這些往日裡被遮蓋的嚴嚴實實的地方,此刻也已變得很好找,幾乎一眼就能看見。
他們躲在山洞的拐彎處,叫外邊看不見火光,而篝火產生的煙氣又能從裡邊排出去。
這時候是初夏,山洞裡只叫人覺得涼快,而又不冷。
因此這篝火只是讓他們安心,有個照明的工具而已。
馬小玉和白鳳凰一人一張毯子,就在火堆邊席地而睡。
尹秀則沒有這樣的好運,他得負責以前任七的工作,也就是守夜。
他實在不是任七那種一晚上都能眼睛如炬,一刻也不感到疲倦的類型。
因此只是坐在一邊幾個鐘頭,月亮還在空中高高掛著的時候,尹秀就已經眼皮子直打架了。
馬小玉睡在裡頭,白孔雀睡在外頭,背對著火堆,身上蓋一張薄毯子。
她困得利害,又因為常年在野外露宿,對於這種方式很是適應。
因此幾乎是頭剛沾上枕頭,她就已經沉沉睡著。
過了一會兒,火光閃爍一下,白孔雀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動了動。
頓了頓,她突然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搭上了自己的腳。
緊接著一陣溫暖從背後傳來。
呀……
白孔雀壓抑住驚叫的衝動,稍微動動肩膀,裝作是在睡覺。
然而她這樣一動,並沒有勸退那隻手,反而是叫那隻既叫人害怕,又使人期待的手又移上來了一些。
溫暖而又柔軟,還帶著些靈活。
白孔雀悄咪咪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一眼馬小玉的方向,她正背對著這邊睡覺,對這邊發生的事情全然無知。
白孔雀怎麼也想不到,尹秀竟會這樣的膽大,而事情竟又如此的刺激。
【哥哥不要在這裡,等下叫馬姑娘看見了怎麼辦……】
儘管想這樣說,然而在感受到那越來越明顯的熱度,以及那隻手越發失序後,白孔雀不自覺夾緊一下,又將話語從喉嚨里咽了下去,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胸口起伏。
漸漸地,她感覺到身上有了一股潮濕的感覺。
嗡……
尹秀拔劍,和泉一文字上的猙獰殺氣叫他神智清醒起來,之前的困意消散地一乾二淨。
和泉一文字的寒光映照著尹秀的臉龐,也叫周圍的迷霧似乎變得稀薄了一些。
最開始還以為是篝火的煙氣隨著風向倒灌,尹秀並不在意。
然而漸漸地那濃霧好像變成了實體的牆,又好像綢緞,將他包裹起來,與周遭世界隔絕開來。
這濃霧不僅叫他無法離開,似乎也掩蓋了他的聲響。
尹秀舉著刀,一邊警戒著周圍,一邊又看向馬小玉和白孔雀的方向。
馬小玉背對著他,呼吸平緩,似乎一切如常。
白孔雀則是已經身體蜷縮,眉頭緊皺,臉上飄過一陣紅暈,呼吸急促。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撞見了什麼,然而尹秀十分地確定,白孔雀應該是中了幻術。
至於馬小玉,則單純是睡得深沉而已。
然而按理說,馬小玉是不會睡得這麼深的,即便來人是個輕功極好的高手。
那能製造出這樣濃霧,又能叫馬小玉全然沒有察覺的來客,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還好那躲在霧中的敵人似乎是衝著他來的,也只針對他而已。
在思考了片刻之後,尹秀終於開口。
「喂,這位朋友,不管你是人,是妖,抑或者是鬼,如果你想要跟我見一面的話,總要露面才好吧?
不然的話你便只能寫信,找個郵差寄給我,大家做一對互相尊重的筆友了。」
呵呵呵呵……
陰冷低沉的聲音在迷霧中傳來。
尹秀感覺得到,那傢伙正在濃霧之中窺視著自己,似乎也是在考慮著要不要現身。
濃霧中的傢伙不動身,尹秀便也不動,只是用手輕輕握著那柄和泉一文字。
因為他知道,這時候貿然行動的話,反而容易落入下風。
即便他是通感境的大高手,然而在以往那些以弱勝強的對戰中,尹秀已了解到,情報是比兵器更有用的武器。
雖然最後解決敵人也是需要靠拳腳兵器,然而沒有足夠情報,不知道敵人是誰的話,那些鋒利的刀兵也不知道向哪裡揮去。
因此在得到足夠的情報前,尹秀還不打算先出手。
反正對方的目標只有他而已,不關那兩個女孩子的事。
終於,在僵持之中,濃霧裡又出現了別的聲響。
連串的腳步聲,好像是踏在水裡,響起噗噠噗噠的聲響,一股冰涼的水汽撲面而來。
尹秀頓時精神一振,感覺眼睛突然清明了許多。
咻的一晃,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洞穴里一下變得擁擠起來。
站在最前頭的是兩個穿著古裝的侍女,臉上白的好像紙,各自手上提著一盞紙皮裡頭沒有光亮的宮燈。
而在後頭,則是兩列,一共六個士兵,穿著不知道哪個時代的青白色軍裝,手中並沒有武器,而是舉著一面面的牌子,一共六面木牌。
最前頭的是「恭敬」和「迴避」,然後是「保境」與「安民」,最後面的則是「紅河」與「龍王」。
在這些士兵的後頭,大概就是之前一直注視著他的那位存在。
在四個臉色發青的轎夫肩膀上扛著的轎子之中,垂下一面簾幕,裡頭有一個黑漆漆的影子。
而在那轎子的頂上,則有一支萬民傘,絲帶垂落下來,蓋在轎子頂上。
轎中的那位,大概就是紅河龍王,負責在交趾一帶行雲布雨的神仙。
也只有這些龍王在出行的時候,才會帶來這樣豐潤的水氣。
因為這是它們身上仙氣的一部分,又是龍王可以在地面上行走的保證,即便在這樣乾旱的時刻,紅河龍王的出現,也叫乾燥的岩壁上竟滲出了水珠。
「茅山弟子尹秀,拜見龍王。」
尹秀並沒有將和泉一文字收起,而是拿在手裡沖紅河龍王行禮。
然而那轎子裡頭並沒有回應,只是發出一聲嘰里咕嚕的古怪聲響。
尹秀頓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這龍王似乎是鬼仙,而不是正神。
鬼仙是可以通過兵解或者別的方式修成的,而正神需要經歷的劫數和修行則更多,最重要的是,要成為正神,需要朝廷的冊封和香火供奉。
這裡是交趾,中原朝廷的官文派不到這裡來,所以這裡也不存在著所謂的正神,即便紅河龍王受著香火供奉,也不能成為正神。
而要與非人類的鬼仙溝通,則需要特別的手段,即鬼吃泥。
「抱歉,請稍等一下。」
沖那邊打了個手勢,尹秀在口袋裡掏出一塊因為連日高溫已有些溶化的巧克力。
他將包裝紙撕開,把那巧克力在手裡又捏又搓,終於變成一顆泥球塞進嘴裡。
尹秀張嘴,也發出一陣嘰里咕嚕的聲響。
「不知道龍王大人找弟子,有何貴幹?」尹秀恭敬道。
那一頭,紅河龍王終於有了回應,它的聲音顯得有些蒼老,雖不沙啞,然而也實在好聽不到哪裡去。
「本王出行,路過這山洞,想著進來躲避一會兒,沒成想倒是衝撞了道友。」
「是我等失禮了,沒有恭迎龍王。」
尹秀這樣回話,心裡卻不是那樣的想。
這紅河龍王是能行雲布雨,日行千里,夜窺鬼神的神通存在,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這裡有人躲在其中?
它來這裡,一定藏著什麼秘密,只是暫時沒說出來而已。
「無妨。」
簾幕攪動一下,亮光之中,紅河龍王寬大的身體若隱若現。
它的頭顱上頂著一頂冠冕,珠玉垂落下來,蓋在臉前。
不管是這冠冕之大,還是頭顱的型號,都在表明它並不是人類,而是一條正襟危坐的龍。
「道友是從中原而來的吧?」
頓了頓,紅河龍王又強調道:「長白山,我感覺到了長白山的氣息,在那裡,太白神君於林中的宴會,我曾參與過一次,當真是輝煌壯闊,仙氣飄飄。
不過這已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太白神君如今可還好?」
尹秀的眼神黯淡一下,隨即又把情緒壓抑下去,只是答道:「太白神君福澤綿長,與天地同壽。」
「沒錯,與天地同壽,畢竟那位可是正神,受著九州的香火供奉,不管哪個朝代朝廷都得下一紙文書到長白山去冊封祂,當真是威風無比。
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介鬼仙而已,空受著香火供奉,然而終於不能坐正於殿堂之上。」
紅河龍王這樣感嘆著,似乎很是羨慕。
其實尹秀不知道的是,紅河龍王其實是因為在上個朝代的動亂之中,幫助了那亡國的太子,這才被朝廷所嫉恨,所以沿著河流,一路逃到交趾來的。
「龍王爺,你與我們這些朝生暮死的凡人相比,也已是堪稱永恆的存在了,又何須這樣感懷呢?」尹秀答道。
「永恆?」
紅河龍王將一隻手,或者說將一隻爪子托在下巴底下,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發問。
「永恆,便等於不朽嗎?永恆,就能不朽嗎?」
它反覆念叨著,聲音似乎又變得比原先更加蒼老,沙啞。
尹秀沒回話,他也不知道怎麼回話,只是等著紅河龍王繼續說下去。
然而紅河龍王的話題戛然而止,它突然從簾幕後頭探出一隻爪子來。
那是一隻青色的,帶著黑色斑點的爪子,厚實而強力。
恍惚之間,那爪子已探到了尹秀的面門上。
「一介凡人,竊據龍帝子之力,你可知這是違反了天命的?」
它的聲音里開始有了怒火,那爪子似乎也因為這情緒的波動,而經絡鼓張。
「將它還過來,把龍帝子之力交給真正的龍,如此,我便能再次飛翔於九霄雲端,行雲布雨了。」
它的爪子逐漸靠近尹秀的眼睛,藏在尹秀身上的三色龍帝子之力似乎也感受到了呼喚,開始蒸騰,飛翔起來。
青色,白色,紅色,三條飛龍從尹秀的肩膀上升騰而起,與紅河龍王產生了某種共鳴。
鋥!
和泉一文字再次出鞘,尹秀手心裡滴下熱血。
隨著他的血滴落在地上,他的肩膀上,三色龍帝子的雲霧消失,又重新回歸了尹秀體內。
紅河龍王的爪子停在原地,再未往前一分。
「為什麼?」它問道。
「龍王大人,雖然很可惜,你似乎已因為那旱魃的力量失去了行雲布雨的能力,從雲端跌落了。」
尹秀很是同情它,可神情堅定。
「但是,我收集三色龍帝子是為了更重要的事情,在完成那件事之前,我絕不會把它們交出去,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奪走它們。」
尹秀的眼神猙獰,手心不住地發抖,既是因為疼痛,也是因為激動。
他的血落在和泉一文字的刀身上,又隨著刀身流淌到刀尖,滴落在地上。
那似乎是滴滴滾燙,充滿著生命力的熱血,以至於紅河龍王也不由被震住。
它從簾幕里現出身影,那是龍的身軀,然而卻乾瘦,開裂,像是一個久經日曬的老頭。
原本它有水汽護身,是不該出現這樣的狀況的。
然而就像尹秀所說的那樣,旱魃奪走了雲氣,也叫紅河龍王失去了原先的法力。
它開始變得衰弱了,因此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龍帝子的身上。
奪走尹秀身上的龍帝子,似乎是它最後的希望。
「抱歉,龍王大人,即便我能感覺到你的痛苦,但我幫不了你。」
紅河龍王沒有再說話。
又是一眨眼,它的身形重新回到轎子上,隱藏在簾幕的後邊。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隨著隊伍掉頭,那陣濃霧也向著洞外邊飛出。
尹秀仍待在原地,好像一切都未發生過一樣。
然而他手裡的刺痛,地上的鮮血,還有濃霧之中的那聲嘆息,又是真實存在的。
這一切,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