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定那惡鬼已經被自己,或者尹秀,又或者馬家祖先顯靈給打跑了之後,馬心怡餵那女孩子喝下符水。
只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女孩便又吐出一些黑水,恢復了神智。
一家人跪在地上,衝著馬心怡千恩萬謝。
馬心怡這時候倒是顯現出不屬於小孩子的穩重了,她好生安撫了一家人幾句,又叫來村長,把其中的利害交待清楚,無形之間又叫一家人免去了村里人的異樣目光。
做完這些後,馬心怡和尹秀迅速從村子裡離開。
等到離開了村里,從眾人視線面前消失,馬心怡終於再也壓抑不住。
「呀呼!」
她一下蹦了起來,幾乎與尹秀同高了。
「看到了沒,什麼是高人啊?剛才我就是高人!」
「高!」
尹秀豎起一根大拇指,「師姐你剛才簡直有兩三層樓那麼高啊。」
「真的?」
馬心怡沖他眨眨眼睛,顯然並不懷疑真假,只是跟尹秀再確認一遍。
尹秀點頭道:「比珍珠還真啊!」
如此,馬心怡終於滿意道:「那我們回去吧,也是時候吃午飯了。」
「還不著急。」
尹秀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麵包遞給她,「你要是餓了的話,先用這個頂著吧。」
「唔?我們還有別的行程嗎?」馬心怡疑惑道。
尹秀認真道:「師姐,附身那女孩的可是水鬼呀。」
水鬼,據說是鬼魂裡面最凶,怨氣最大的一類,比那些吊死鬼還要凶得多。
不同於別的先人,因為他們死在水裡,魂魄往往也因此被留在出事的水域,不得超生。
平日裡那水鬼在水裡像是身處冰窖之中,寒冷徹骨,叫他們每一寸肌膚,和「血管」都被凍住,不停地發顫,發抖。
要是出太陽的時候,那水域便好像變成了滾燙的油鍋,燙的它們發出悽厲慘叫。
下雨的時候,天上的雨好像變成了鋼針,箭矢,即便躲在水裡也叫那些鬼魂宛如身處千針地獄,痛苦不堪。
在這樣的環境裡,不管原先是怎樣良善的鬼魂,最後都只會變成害人的厲鬼。
所以水邊才常常發生「抓替身」那種事情,即水鬼將一個無辜者害死,叫他淹死在水裡,以此叫對方來做替代,而自己則得以超生。
水鬼,是一旦被糾纏上便要謹慎處理的對象。
因此尹秀並不覺得只驅趕走它之後,事情便結束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得準備一些法器吧?」馬心怡也嚴肅起來。
「喏,給你防身的。」
尹秀將一管符紙遞給她,那是馬家的靈符。
馬心怡一眼認出,不由驚訝道:「姐姐竟把這東西給你了。」
「借的,她借我的而已。」
尹秀搪塞過去,又提醒道:「現在是中午,一天中陽氣最盛,也是那水鬼最弱的時候,如果我們要對付它,現在正是好時候。」
「也是。」
馬心怡將符紙藏進手心裡,有了這馬家的符紙傍身,她肯定安心了許多。
山後的那個池塘並不難找,不一會兒尹秀和馬心怡便已來到了池塘邊上。
池塘上邊大白天的也黑氣森森,顯然是怨氣極深。
尹秀從袖子裡抽出三炷香,點燃後插在一邊,又看向馬心怡。
其實馬心怡哪裡處理過這樣的狀況。
她之前跟著觀摩過的那些捉鬼驅邪的狀況,一般都是有苦主被附身了,她們去幫忙解決而已。
真遇到眼下的情況,她反倒有些躊躇了,一時不知怎麼是好。
尹秀倒也沒真打算叫她對付那水鬼,於是便從口袋裡掏出符紙,打算自己動手了。
馬心怡愣了一下,「你要出手啊?」
「跟師父學過一點,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的。」
說著尹秀拿出符紙,低聲念誦:「龍神敕令,水神陰姬借法,誅邪!」
隨著他手指做劍訣將那符紙指向池塘,在水面之上,竟出現了一條活靈活現的水龍。
馬心怡看的呆住,又看向尹秀,「學過,一點?」
「沒錯,不多。」
某種程度上這是馬小玉「借給」尹秀的法術,只要她沒有拒絕,斷了兩人之間的聯繫,尹秀便一直可以跟她借法,使用馬家的驅魔術。
尹秀專心使用法術,那條水龍便被他驅使著鑽入水面底下,發出陣陣龍吟。
過了一會兒,原本因為龍消失而變得平靜的水面上再次泛起漣漪,緊接著水龍出現,將一團黑影卷上來。
水波撲在岸上,濺射出無數水花。
然後尹秀和馬心怡便看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落在了岸上。
那是一團散發著黑氣的球體,球體之中出現一個人的面孔,那便是水鬼的魂體。
它很懼怕陽光,被太陽灼傷,發出陣陣白煙和慘叫。
「很快就結束了。」
尹秀並沒有同那鬼魂溝通的打算,只是將一張符紙拈在手上,用真陽命火點燃它。
「太乙救苦天尊……」
他將符紙丟下去,那魂魄便立即好像受到了某種安撫一樣,雖然被熊熊烈火圍繞,反而沒了先前的悽厲叫聲。
馬心怡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頗為驚訝。
即便馬家的姐姐們時常也有驚人之作,但像這樣超度水鬼的畫面,她還是第一次瞧見。
在那鬼魂終於化作屢屢青煙飄上天后,尹秀輕聲對馬心怡道:「已經解決了,師姐,我們現在可以去鎮上吃點東西了,我發現這鎮上的咖喱飯還不錯。」
「你才來幾天就叫你知道了?」
馬心怡撇撇嘴,「既然這樣的話,就給你一次機會請我吃飯吧。」
頓了頓,她強調道:「畢竟本姑娘以後可是炙手可熱的大人物,不管是在道術還是別的方面,恐怕請我吃飯的人得從村口排到村尾了,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可以叫你記一輩子。
不過如果可以再加一隻烤乳鴿的話,那就更好了。」
「是是是,三生有幸。」
尹秀跟馬心怡往底下走去。
就在這時,馬心怡停住,將手指指向一個方向。
……
「我還以為我們這時候是應該在鎮上吃宵夜才對的。」
馬小玉跟在尹秀的後邊,一路穿過草叢,只感覺耳邊都是蟲鳴。
雖說嘴上埋怨,但其實換一個安靜的地方,對於馬小玉來說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畢竟不管比起熱鬧的市集,還是那搖曳的黃包車,抑或者某種程度上戒備森嚴的馬家村落,這隻有蟲鳴的小山丘好像更適合兩個人獨處。
她心情頗為緊張,在心裡揣測著尹秀接下來可能要做的行動,說的話,想著想著又難免臉紅起來。
猶豫了一會兒,她躊躇道:「那個,雖然我並沒有你想的那樣保守,一定非得到某種時刻才能怎樣,但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的話……」
「有什麼關係?」
尹秀的心情卻是有些嚴肅,隨便給自己找了些話題,「你不覺得在這種荒郊野外才越發叫人提振精神嗎?」
「提振精神?」
馬小玉耳朵也紅了起來,「我在一些武俠小說里讀到過的,寫的很隱晦,但我以為那都是一些關係已經太久了的人才需要的,像是初期的話,便只是合適的場合,還有合適的時機而已。」
然而尹秀只是擺擺手,似乎心事重重。
「不一樣,不一樣,有時候關鍵的一步,雖然突破起來困難重重,會有些痛苦,也可能會流血。
但在突破這一層障壁以後,一切便都暢通無阻了,先有痛苦,然後才能見證到快樂,這是我很久之後才明白過來的事情。」
「我確實聽說會有點疼的,但我想沒關係,我應該可以接受,因為嫁人的姐姐們也說過……」
馬小玉沒好意思再說下去,低著頭走路,一不留神撞進尹秀的懷裡。
「就是這裡了。」尹秀說道。
「就在這裡?」
儘管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馬小玉還是覺得至少得在房間裡,有一張墊子或者床,而不是在散發著土腥味的池塘旁邊。
不過這時候尹秀只是輕輕抱著她,並未像馬小玉想的那樣,有別的的行動。
「我說……」
尹秀終於開口,將今天中午和馬心怡在這裡看到的那奇怪景象,和盤托出。
這件事已壓在他心口半天時間,一時不知道要不要說出來。
「嗯?」馬小玉輕輕應了他一聲。
「我是說,你小時候在山洞裡,曾經丟失過一個同伴,對吧?」
馬小玉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她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儘量平淡道:「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時候我們懷疑是土浮屠,也就是那些泥猴子將她帶走了。」
她嘴上輕描淡寫,似乎已把事情放下。
可是事實上,在許多個夜晚,她時常會因為這件事而驚醒,被子和枕頭都被浸濕。
尹秀感覺到她的變化,只是輕輕安撫她。
「我不是故意要提起這件事,戳你的傷疤。
不過我覺得,有件事,你得知道。」
說著他輕輕放開馬小玉,又扶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視線指引向一個方向。
那是池塘的另一邊,月光底下,水面上立著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水鬼?
馬小玉恢復平常見到鬼怪的神色。
她這時候穿的是一套淺色的吊帶連衣裙,勾勒出飽滿的蓓蕾和曼妙的腰身,一雙腳在涼鞋底下顯得均勻而又分明。
在腰間的那條小腰帶上摸了一下之後,她的手心裡有了一管符紙。
正要念咒時,尹秀卻阻止了她,又遞給她兩片柚子葉。
柚子葉能叫馬小玉看的更清楚一些。
在擦過柚子葉後,馬小玉徹底愣住。
漂浮在水面上的那個黑影已經顯形了,那是個綁著兩條馬尾辮的小女孩——馬小玉童年時代,在那個山洞裡神秘消失的玩伴。
即便她的面容已有些模糊了,但馬小玉還是認出了她。
「怎麼會在這裡?」馬小玉喃喃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今天碰巧在這裡遇見的。」
尹秀也望著那個模模糊糊的小女孩,「這裡原先有一個戾氣很重的水鬼,它將整片水域的靈都壓制住了。
在將它超度以後,別的魂魄都跑了,就只剩下這一個在這裡徘徊了。」
「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對吧?」
馬小玉喃喃道:「畢竟當了太久的孤魂野鬼,恐怕她已沒了意識和記憶了。」
尹秀點頭,「我聽師父說過的,在陽間久了的話會不斷地對陰靈造成損耗,最後就叫他們變成無意識的鬼魂,或者魂飛魄散。」
「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的。」馬小玉對她說道。
或許是因為落水而沉入了某個地下溶洞之中。
或者當年他們一行小孩子真的遇上了什麼可怕的巫師,以至於那小女孩被巫師帶走,遭遇了不幸。
又或者是那溶洞裡藏著怪物。
反正此時此刻,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那小女孩在過去的時間裡幾乎被所有人遺忘了,不管是她的父母,還是村人,抑或者玩伴。
別人忘了她的名字,面容,甚至是她的存在本身。
如若跟別人講起,也只是當做一個可怕的回憶而已,將那件事當做談資的一部分。
只有馬小玉,到現在還記得,並時常因為這件事而驚醒。
在前往遼東的那趟旅程之中,是尹秀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馬小玉在夜晚入睡。
她時常被驚醒,但尹秀只是假裝不知道,並未過多地詢問她。
而現在,叫她多年來忘不了的那個玩伴,再次出現了。
馬小玉,終於把她找回來了。
「謝謝你。」
馬小玉低聲說話,不知道是在跟尹秀道謝,還是在跟她的童年玩伴說話。
然後她捻動手裡符紙,「太乙救苦天尊……」
水面上,那個女孩的身影化作道道青煙,往天上飄去,同時在天空之中,又有一道光亮接引,指引著她。
如此的話,做完這一切,便算是超度了那個鬼魂了。
尹秀感覺得到,馬小玉的心結終於被自己解開了。
兩人相視而笑,這時候只是看著樹林裡飛來飛去的螢火蟲,相互依偎著,並不再多說什麼。
就在遠處,兩人聽不見聲響的角落,突然有隱秘,悠揚的歌聲響起,好像是一個女人的歌聲,越過幾個山頭,鑽入山谷和林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