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福是個瘦高,面容清瘦而又白的人,他有一對桃花眼,眯著眼睛時裡頭有光芒閃爍,所以同鄉便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白狐兒。
他在碼頭附近的商行上班,並不干粗活,而是寫單據,清點庫存。
王小福原本應該是儘快離開的,在那四個,或者說一個崑崙力士被打倒之後。
在唐人街的時候,他就遠遠跟著這兩個生面孔。
從尹秀的肩膀上,他看到了久違的龍虎罡氣氤氳的徵兆,這也是他一直跟蹤他們的原因。
直到尹秀他們進入了妓院,那原本是嶗山道場的地方,王小福便已確定,來人是他們的敵人。
這兩人也實在了不得,就連習練了超出原本限制的奇門遁甲的崑崙力士都不是他們的對手,而身為崑崙力士和師尊之間的媒介,這時候他是不能被發現的。
但就在他要動身時,他又想起了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尹秀他們可能不止兩個人。
只是兩個人便前來高潭尋找師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再白痴,再魯莽的人也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所謂一個好漢三個樁,在尹秀和羅維的背後,理應還藏著一個人材對。
那個人就跟王小福自己一樣,遠遠落在二人的身後,伺機而動。
因此,王小福自覺,在這種時刻,他離開的話反而成了扎眼的對象。
如果他不走,這反而是一件好事。
因為他此時穿的一身黑西裝,黑鞋子,頭上再頂一頂氈帽,西裝革履,實在無法叫人把他和那些穿的樸素,甚至有些破舊的同鄉聯繫起來。
先不說能不能從人群里認出他來,即便是看到了,也大半會以為他是東瀛人,或者說是某位流亡的高麗商人。
一切都恰到好處。
然而就是因為這樣近乎完美的裝扮,也叫他忽略了一些細節,比如煎餅里的雙黃蛋。
那攤煎餅的師傅正向他賀喜時,王小福正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尹秀他們的方向,所以全然沒有注意。
不過他沒有注意到沒關係,尹秀他們卻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異常。
王小福感覺到異常,回過頭去,尹秀和羅維正在人群里向他這邊走來,臉上是和善的笑容。
「先生,你的煎餅,雙黃蛋的那個,已經好了。」
師傅把餅裝在油紙里遞給他。
「雙黃蛋?」
王小福愣了一下。
「shit!!」
他沒有接煎餅,隨手丟下一個硬幣便走。
「先生,煎餅!煎餅!」
哪有人攤了煎餅又不要的?
師傅正感到疑惑時,那煎餅卻已被尹秀接了過去。
而羅維則沒有這種閒情逸緻,跟著王小福便鑽進了人群之中。
「先生,那是那位先生的。」師傅說道。
「怎麼,我的煎餅上有寫他的名字嗎?」
尹秀咧嘴,「而且,他不是已給過錢了嗎?」
「好像也是。」
如此師傅便不再糾結,而是繼續整理起案板來。
尹秀對著大餅一口咬下,幾乎是嚼都不嚼便吞了下去,「唔,咸了一點。」
尹秀當然不是在這裡偷閒,而是做著和之前王小福一樣的舉動——在這裡尋找對方的後援。
他這裡頗為逍遙自在,羅維那頭卻是生死時速。
王小福搶了一輛馬車,駕著那兩匹駝馬牽引的高大馬車,胡亂闖上人行道逆行。
一時之間駝馬的叫聲,蹄聲,馬車輪轂的摩擦聲,人群的尖叫和呵斥混雜,街面上雞飛狗跳。
王小福當然顧不上這些了,他是逃命要緊。
羅維把一切看在眼裡,只覺得怒火上涌,腳下加快,三步並作兩步,以極快的速度奔跑起來。
然而這裡是大街,人頭攢動,使他想快也快不起來。
而那駝馬是馬經過基因選育和改良培育出來的,不管是速度還是耐力,都超乎一般的畜生。
這時候又受到王小福催命式的驅趕,不由地越跑越快,幾乎要從羅維的視線里離開。
羅維越過人群,終於有了空當,他手在牆邊的水管一抓一扣,整個人高高跳起,躍上樓頂。
一到樓頂,這裡除了晾衣繩以外,便再無別的雜物,羅維迅速在樓宇之間穿行。
從一棟樓跳往另一棟樓,隨著樓棟高低的不同,他的身形一會兒高高躍起,一會兒又隱匿在某處樓宇後邊,兔起鶻落之間,離馬車越來越近。
王小福原本還以為自己已經成功「虎口脫險」,等到他眼角餘光瞥見羅騰飛起伏,並不斷接近的身影時,簡直要把魂都嚇掉了。
這傢伙,竟比武俠小說里會飛檐走壁的高手還要猛!
慌亂之間,王小福趕馬入窮巷,等回過神時,已進入了死胡同。
手臂用力,他猛地將兩匹駝馬跑動的方向調轉過來,這一下徹底將那兩匹本就精神緊繃的駝馬給驚了,不受控制地奔跑出去。
王小福控制不住,只感覺整個人在車上被顛的要散架了。
路口一個急轉彎,他被慣性拽著,直接掉到河裡,撲通揚起水花。
羅維看到了這一幕,並不急著去追王小福,而是先追上那兩匹發狂的駝馬,腳下狂奔,攀附上馬車,一手一個,將那兩匹駝馬的韁繩拽在手裡,雙腳立直,身體後弓。
那兩匹駝馬力氣再大,被羅維這樣拽住也動不了,稍稍掙扎了一下之後終於喘著粗氣停了下來,回復原先懶洋洋的樣子,只是喘息如雷鳴。
王小福落入水裡,心裡大呼不好,自覺死期已至時,卻看到羅維拋下了他,去牽引那兩匹駝馬。
他不由鬆了口氣,暗叫一聲祖師爺保佑。
撲!撲!
王小福用一種接近自由式,又像是狗爬式的動作在河裡迅猛地遊了起來。
這是一個南亞人教他的,據說南亞人在躲避仇家追殺時,都會用上這一招,既快又省力,是居家旅行,躲債逃命的利器。
然而那南亞人並不知道,王小福是穿著外套,西服,皮鞋游的。
不然那人肯定會罵他是腦子進水了。
背負著這樣沉重的負擔,游出一段距離後,加上這寒冷的河水影響,王小福已氣喘吁吁,感覺肺部隨時要炸開。
他強打精神,打算游到橋洞底下,從那裡鑽下去,不管如何,那是目前唯一躲開羅維追擊的方法。
就在他估量自己是否還有體力鑽上去時,似乎是知道了他的想法,一根竹竿伸了過來,探到他的手邊。
王小福不由地錯愕,轉過頭看去,只見尹秀正站在岸上,笑容同之前一樣和善。
「來吧。」他揚了揚手裡的竹竿。
知道自己已沒有了逃跑的可能,王小福又明白過來,之前羅維沒有追他,而是先去找馬,明顯就是因為有後招。
嘆了一口氣,他抓住竹竿。
「早知道你在等著我的話,我就不用白費勁游這麼遠了。」
「不礙事。」
尹秀咧嘴,「我也經常看別人冬泳的,怪好玩的。」
「你只是看著,當然好玩啦。」
王小福上岸之後,來不及動作,只是躺在地上,大口地呼吸,嘴裡冒出陣陣白氣。
尹秀並不著急,只是在一邊坐著,等他恢復。
羅維這時候也已搞定了駝馬,幾下跳到橋洞底。
就這樣,上頭是行走的人,腳步稀疏,沒人注意到橋洞底下藏著三個身份完全不同的人。
見王小福臉上終於回復了一些血色,尹秀這才開始問話。
「怎麼做到的?那崑崙力士身上的奇門遁甲?」
王小福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那是師尊的布置,我做不了這種事。」
「我也沒說是你能做出來的。」
這是尹秀第二次聽到「師尊」這個字眼。
不過他並不著急追問,只是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別的問題。
「我看你穿的挺好的,不像咱們那些同鄉,穿的一看就是工人和手工匠人,怎麼,你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嗎?」
聽到這話,王小福噗嗤笑了出來。
他向尹秀展示了一下內里,「這是便宜的布料,外面看起來挺像一回事,但裡面就不行了,硌的慌。
我在碼頭的洋行里做事,算得上是職員,得有一套合適的家當撐場面,不然那些工人和審計就不會尊重我。」
「那你就不怕別人罵你假洋鬼子?」
似乎是說到了痛處,王小福臉色變了變,隨後又看似無所謂道:「有什麼關係,不管你怎麼做,別人都有理由講你的。
你做事情天衣無縫,面面俱到,別人就說你是裝。
你哪句話不謙虛了,別人又說你狂到沒邊了。
就是家人之間還會生嫌隙呢,更別說這些不相干的人了。」
「你說的很有道理。」
尹秀扔過去一塊手帕,示意王小福擦擦頭和臉。
王小福也不客氣,接過手帕便用力擦拭了起來。
頓了頓,他又聞一下手裡的帕子,發現那上面似乎全都是某種香水和化妝品混合的古怪味道。
「這手帕,不會是你的吧?」他眼神怪異。
「當然不是,是我從之前那個地方帶出來的。」
之前那個地方?
王小福反應過來,手一抖,將那塊帕子丟到地上,「你真不挑。」
「那你呢?」
尹秀眯著眼睛看他,笑容越發燦爛,「你不是也很不挑,跟了那樣一個道士。」
「他不是什麼【那樣一個道士】,他是我的師尊。」
王小福認真道:「我願意為我的師尊而死。」
「我知道你們都是這樣的,那個跳芭蕾舞的賈晶晶也說過同樣的話。」
賈晶晶?
王小福瞪大了眼睛,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羅維和尹秀能夠找到這裡來。
不是因為運氣或者別的,而是他們找到了賈晶晶。
即便賈晶晶是忠誠的弟子,但人只要活著,經過,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跡,即便怎樣掩藏也無濟於事。
「那她呢?她被你們抓了?」王小福問道。
「她死了,服毒自殺。」尹秀如實回答。
聽到這樣的結果,王小福反而送了口氣,手捏一個法訣,默念一聲口訣,當作是為賈晶晶送別。
「她是你的師姐,還是師妹啊?」
尹秀依然不問關於師尊的事情。
然而王小福已閉上了嘴,什麼都不願意講。
他似乎是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至於之前的逃跑,則只是因為想儘量保留這條性命用來做事,盡責任而已。
「很頑固啊,不過你不頑固的話,我反倒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尹秀繞著他轉了一圈,似乎沒有打他的打算,只是突然說道:「為了防止你也同樣吞毒自殺,或者咬舌自盡,我得先把你的牙齒一個個拔下來才好。」
羅維當即起身,摩拳擦掌,「我來吧,這我比較熟。」
「那就你來吧,我這人見不得血的。」尹秀讓到一邊去。
王小福臉色煞白,但是仍嘴硬道:「拔了一顆牙齒不會說話的人,你把他整排牙齒拔光也什麼都問不出來。」
「這可不一定。」
羅維反駁道:「拔指甲的話有可能,至於牙齒?我至今還未見過躺在牙醫床上的英雄。」
見他這樣的認真,王小福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害怕,全身不為自己察覺地發抖起來。
羅維眼裡泛著光芒,似乎很滿意王小福的表現。
這時候王小福又突然想到,自己的同門,賈晶晶服藥自殺,是否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悲慘的處境?
然而他是沒有在身上藏著毒藥的。
隨著羅維的手逐漸靠近,王小福心裡的絕望感越發地嚴重。
砰!
就在王小福閉上眼睛時,幾聲爆裂的聲響傳來。
然後是一陣陣的濃煙,煙霧之中火光四射,彈丸暴雨般落向尹秀和羅維。
王小福咬牙往旁邊打滾,原先所在的地面立即成了馬蜂窩。
羅維和尹秀也向另一邊躲去,正想去抓王小福,又被不知道從哪裡射來的子彈逼退,只能躲到橋柱的後邊。
等到煙霧散去時,他們從柱子後邊出來,已沒了王小福的身影。
他們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地都笑了起來。
「你是怎麼知道他還有同夥的?」尹秀問他。
羅維說道:「就在我去追駝馬的時候,從街道的另一邊,我看到有人正在悄悄靠近這裡。
除了記者,就只能同夥了。」
「多虧了你,不然我真的只能靠殺了他來獲取情報了。」
尹秀動動手指,在剛才,已有一隻血色的蝴蝶跟隨王小福飛了出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