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長白群山震動,天地間好像磨盤滾動,驚雷撕碎大地的可怕聲響。
被太丁所指引的長白山靈氣怒濤巨浪般源源不斷,洶湧咆哮的亘古靈氣湧入地底,化作可怕的連片黑暗閃電,砸向尹秀。
尹秀身前半透明的人王盾浮現,擋在他們幾人身前。
黑色閃電砸在人王盾上,盡數被盾牌所吸收,有如泥牛入海,鳥入重雲,消失地無影無蹤。
澎湃的法力注入尹秀的丹田,流遍他七經八脈。
來自長白山的天地靈氣好似熔漿,又似寒冰,在尹秀體內流轉一遍後,又迅速被另一股源頭從尹秀體內抽離。
那是馬小玉施展了法術,使得法力在即將把尹秀脹爆之前,便已被她抽離,化為她法力運轉的一部分。
九字真言念罷,金銀兩條蛟龍咆哮著飛向太丁。
太丁怒目圓睜,暗金色的瞳孔越發顯出亮光來,好像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隨著他抬手,太白群山那從遠古時代便已存在,孕育的靈氣再次匯聚於此,為他所指引。
兩股來自長白群山的靈氣碰撞在一起。
然後在尹秀的眼裡,一道虹彩綻放,強烈的白光席捲四周的一切。
轟隆!
在墓室瞬間崩毀之前,尹秀將馬小玉推到一邊,等他再想行動時,腳下的地面已經徹底塌陷,
巨大的衝擊力,帶著他無法反抗地往地底落下。
恍恍惚惚,無數黑影掠過,好像跑馬燈一樣在他眼前閃過。
……
當奎青山根據那巨大的聲響來到墓室時,這裡已不存在什麼墓室不墓室的了,只有一個巨大的坑洞,旁邊散落著碎石無數。
這時候的奎青山一身書生打扮,背著背囊,扎著綸巾,即便放在一甲子前,這一身也算是十分的復古了。
然而這是那「土地爺爺」私藏里少數有用的東西之一,總比身上那力工,腳夫的衣服要舒適,體面的多。
在山裡的時候,奎青山明明感覺到了那可怕的力量,一種幾乎叫長白群山所有生靈屈伏的威壓也在壓迫著他。
可當他來到這裡時,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地宮的主人消失不見,幾個討厭的人不見了,就連地宮本身,也不見了。
原本他只要進入到這裡,大概就能獲得根腳,取得太白神君的權柄,成為長白山新的神靈。
然而如今,那激烈碰撞的能量,連帶著引發碰撞的因素,都悄然不見了。
長白山很大,然而這座被挖空了一半的陵墓卻是還好而已,想找,也許並不是海底撈針那樣的困難。
在發現周圍沒有任何線索後,奎青山慢悠悠起身,視線卻是與拓跋文武對上。
白蓮教的右賢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闖過了重重困境,來到了主墓室邊上。
「在這地底下,竟然能遇見一位仙人,真是三生有幸啊。」拓跋文武感嘆道。
「仙人?」
奎青山笑笑,「您誤會了,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呃,普通人。」
「哼,普通人哪進得來這裡?獨身一人的話,任何人在這山里都活不過三天。」
拓跋文武好像有些累了,乾脆坐到地上,依靠著石頭。
「而且普通人也不穿成你這樣,這是窮人穿不起的衣裳,然而又是富家子弟不會穿的。
就是我小時候,在田埂上望見那些去玉京趕考的書生,他們或是坐轎子,或是靠兩條腿趕路的,也從有人像你這樣的穿著。
一般來說,只有鬼和仙人才會穿古裝。
我要是說你是鬼,未免對老兄你不敬,所以便只能稱呼你做仙人了。」
「這倒也是個簡單的判斷方法,把我和平常人區分開來。」
奎青山低頭整理著自己寬大的袖子,越發覺得這身服裝有一種來自腐儒的酸氣。
莫非是這土地占山為匪,殺人越貨的時候把哪個倒霉蛋的脖子擰斷了,所以才留下這一身衣服?
「你是白蓮教的人?」奎青山問他。
「難道我看起來不是一身的正氣?」
拓跋文武開玩笑似地挺了挺胸膛。
「朝廷的鷹犬哪裡有見到仙人的幸運,即便真叫他們遇見了老兄你,他們也只會立即逃跑,因為他們會以為報應來了,老兄你是來懲罰他們的。」
「我以為,你應該稱我做閣下,或者大人才對?」
奎青山皺了皺眉頭,顯然對於拓跋文武給他的稱呼有些不滿。
畢竟對方是一個凡人,而他自己,則是仙人中的一位,即便還未位列仙班。
然而拓跋文武還是不在意的樣子,不管是因為對奎青山糾正他而感到生氣,還是因為在仙人面前出了差錯而緊張,這些情緒統統沒有出現。
他只是像一開始那樣,神色淡然。
這當然是拓跋文武第一次遇見仙人,以往這些人物只存在於說書人的故事,路邊攤的武俠小說里,偶爾從哪處鄉下傳出的奇聞軼事之中,如今見了真佛,他倒是並不感到驚訝。
因為他們遇到的怪事已經夠多了。
「說起來,老兄,你問我是不是白蓮教的人,這個問題很多餘,在這之前,你不是已看過我了嗎?」
「唔?」
奎青山只覺得有意思,淡淡問他:「什麼時候?」
「在你給白蓮聖女託夢,偽裝成九宮大真人,指引我們進入陵墓之中的時候。」
「你怎麼知道的?」
奎青山不免有些驚訝於拓跋文武能將他認出來。
「我並沒有說自己是什么九宮大真人。」
奎青山肯定道:「從頭到尾我都沒這樣說過,是白蓮聖女自己一廂情願以為的,她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自認為能接受的謊言,自己欺騙了自己,僅此而已。」
說著他臉上的微笑越發明顯,「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好笑的,喜歡自己騙自己。
老婆被人搶了,他以為好人有好報,壞人有天收,結果誰說壞人就沒好報的?
境遇不好,就是懷才不遇,總想著有天能夠得貴人賞識,飛黃騰達,結果到最後不還是鬱鬱而終?
世上的事,怕的不是別人騙你,而是自己騙自己。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既沒有起壇,也沒有做法,白蓮聖女卻突然能看見九宮真人,那不是她說謊,便是中邪了。
可我是看著聖女長大的,她一向不說謊,更不會拿九宮真人和無生老母開玩笑,她說什麼,那便是什麼,絕沒有一點虛構,誇大和欺瞞。」
拓跋文武覺得有些口乾,拿起身邊的水囊,仰頭就要喝水。
結果一抬起來,他就發現了水囊上的那兩個破洞,不知道是任七的劍戳的,還是被官軍的火槍發射的流彈所擊中。
不管怎樣,水從這兩個破洞裡流光光了,一滴不剩。
他有些懊惱地將水囊丟到一邊時,奎青山卻是遞給了他一個葫蘆。
拓跋文武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氣,接過葫蘆,打開就往嘴裡灌,然後才長出一口氣。
「好酒,仙人的酒,果然不一樣!」
「不是我的。」
奎青山笑笑,「那只是隨手拿到的,陳年的女兒紅而已。說說吧,當時你發現了卻又不說,豈不是讓白蓮聖女成了一個騙子?」
「我哪有那樣的本事,當場就發現?」
拓跋文武搖頭,「我也是後面自己琢磨,越想越不對,才終於反應了過來。
然後便遇見了你,就此確定了。
雖然說我不知道你將我們指引進陵墓之中是打著什麼心思,然而你在當時確實是解決了我們的燃眉之急。
要是白蓮聖女不能給出一個方向的話,叫所有人一起生,或者一起死的話,白蓮教恐怕真的就要從此分崩離析了。
白蓮聖女不能指引我們方向的話,豈不是無生老母實際上也不存在?我們所做的事情也將變得毫無意義,並且愚蠢。
那樣的話,白蓮教內部便會出現分歧,因為那分歧造成的裂痕,不止是影響現在,在以後它會越來越大。
即便大家總說杯酒泯恩仇,話說開了就好,可實際上疙瘩就是疙瘩,裂痕就是裂痕,你往上面刷了一層白灰,也只是掩蓋,而不是鋪平,修復。
在未來的某天,它會變成殺死白蓮教的致命傷。
所以我們還不如一起死在這裡,不叫任何一個白蓮教徒活著出去,這樣的話白蓮教也不會分裂,而會繼續存在下去。」
「所以你沒有說出來,而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這裡?」
奎青山越發覺得拓跋文武這個武夫的身上,有一種超脫常人的智慧,就是那些老夫子,道士和尚恐怕都沒他這樣的透徹,清明。
「差不多。」
拓跋文武淡淡道:「總得有個辦法解決的,如果要成功,便要有付出一切代價的準備。
如果是失敗,那就要迅速地失敗,絕不拖泥帶水,並且不叫這傷口擴大,這便是我們能為後人所做的所有貢獻了。」
說完了自己的見解,他又開始關心起眼前的「仙人」奎青山。
「所以,這位大仙,你為什麼指引我們來這裡?把我們一幫不得其門而入的亡命之徒帶入陵墓之中,莫非就是你要做的功德?你是個好神仙,要做三千件好事的那種?」
奎青山顯然是被這話逗樂了,連之前發現所有人不見蹤影而產生的鬱悶也消散不少。
然而他並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拓跋文武:「白蓮教的教義是什麼?」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
拓跋文武呢喃道:「其實我只是個武夫,教義什麼的我並不清楚,只在最開始入教的時候,有個長老跟我提過一回而已。
往後也就是在別的場合模模糊糊聽過兩三次,其餘時間都在打打殺殺裡頭了。
你總不至於以為我這個白蓮教右賢王的名頭,是因為我把經典和教義都背熟了吧?
但我記得個大概的,通俗,簡單一點,就是如果我們盡心做事,又足夠虔誠的話,等到積累了足夠的功德之後,所有人都會因此超脫,去到無生老母的住所去。
那裡沒有痛苦,自然也不存在什麼紛爭,是個幸福,極樂的世界,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真空家鄉。」
「原來如此。」
奎青山點點頭,顯然對這種說法已是見怪不怪了。
「那我要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打算將你們所有人都帶到天上去,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聽到這話,拓跋文武眉頭緊皺,心中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你所說的天上,跟無生老母的居所,是一個地方嗎?」
「我不知道,但應該不是。」奎青山微笑道。
「我在江湖裡闖蕩的時候,總也見過不少的邪門歪道,說辭就跟你差不多的。
只要底下的人用心做事,貢獻出物力人力,幫助教主或者師父證道成仙,最後在師父飛升的時候,所有人也會因此超脫,一塊到天上去,論功行賞,封作神仙。」
「哦?這套說辭倒是亘古不變啊,我以前那個年代也經常有人這樣說的。」
「是這樣的,謊話總是編不出新花樣來。」
拓跋文武看了他一眼,「然而我看過的那些人,要不是被騙光了家產,要不就是賠了身子,成了教主的玩物,更慘的是許多人連命都沒了,心甘情願去死,集體死在某個洞窟之中。
或是服毒,或是火燒,慘不忍睹。
所以我知道,一般來說要帶別人飛升的,都不是什麼好玩意。
說吧,你又需要我們為你做什麼?」
「不需要。」
奎青山搖搖頭,「在你們進來的時候,你們就已做的足夠多了,接下來你們要做的就是戰死而已。」
「戰死?」
「沒錯,就是戰死,不管是跟朝廷打一仗也好,還是自己人自相殘殺,只要你們繼續廝殺下去,將鮮血灑滿行宮,這裡的靈氣便將會復甦,再次跟先古時代一樣成為福地,助我飛升。
所以我不需要你們貢獻財物,妻女,只要你們互相廝殺,這就足夠了。」
「混蛋!」
拓跋文武瞪著奎青山,後者卻還是從容自如。
「你們無法違抗我的計劃。」
因為奎青山知道自己即使將計劃和盤托出了,這些人之間的仇怨也不會因為知道了這個真相而就此放下。
這是解不開的死結,只有一方把血流盡了,紛爭才會暫時停下,但那個結永遠都在。
「這是你的陽謀沒錯,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即便他聰明絕頂,還是得照著你的計劃一步步往前走,可是,我可是白蓮教的右賢王啊!」
拓跋文武暴起,手臂上肌肉虬結,猛地爆發出澎湃力量,一拳砸向奎青山。
就在這時,奎青山的身影卻突然變得透明,任由拓跋文武一拳穿過。
等拓跋文武迅速扭轉過來時,奎青山的身影已消失無蹤了。
他跟黑夜,融為一體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