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即是大內總管狄威,手底下掌管著為數大半的大內高手,大內權力的幾個頂點之一,咳嗽一聲就能讓玉京官場抖上三抖。
之前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說狄威是兩江總督狄傑的本家,在歲數和輩份上講,還是狄傑的本家大爺。
結果兩江總督狄傑還未發話呢,狄威就已差人將傳這話的人查了出來,吊在門樓上活活打死了。
任七之前遠遠見過他一面,只覺得那是一個滿頭白髮,鷹鉤鼻,刀眼的中年男人。
長得天庭飽滿,方方正正,不像是大內的總管,倒像是封疆大吏,哪位威風的武官,將軍。
沒想到這樣位高權重的一個人,竟也被肅親王一手調令,從玉京給調到了長白山來。
然而任七思來想去,總覺得裡頭或許有什麼內幕,因為即便肅親王可以調動一部分的大內高手,也不可能把大內高手們的頂頭上司給叫過來,他沒有這樣的權限。
又或許,狄公是玉京那邊派過來監視肅親王的?
一邊思考著,任七不由地在行進中的隊伍中慢了下來。
畢竟他們此時使用的是速度極快的移動裝置,只要稍微操作慢一些,便會被同行的人拉開十幾米。
尹秀上前,在他後腰輕輕推了一把,把任七從思索里又帶了回來。
任七回過神來,兩人對了一遍眼神,隨即又互相分開,專心跟上隊伍。
雖然尹秀本來是打算去到大營的,然而計劃突然更改了,這些血滴子並不打算回到營中,他們便不能擅自行動,以免引起懷疑,還未到大營就跟官軍起了衝突。
信上所通報的,發現白蓮聖女的地方應該不遠,因為剛越過兩個山頭,司徒震已開始發出手勢,叫眾人戒備,並且組成搜索的陣型。
任七自然是駕輕就熟,知道要怎麼做,所以很快就帶著完全不懂的尹秀和海東青移動到陣型的角落,落在三角搜索陣型的最後邊。
組好陣型後又過了一會兒,他們便聽到前邊的山裡傳出連串的槍械射擊聲。
眾人頓時一凜,尹秀和任七默契地將手往腰間的武器上靠了靠。
落雲谷,這個名字頗為文藝典雅,但其實是因為這個溪谷里總會起霧,所以有人便半懂不懂地給它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落雲谷,正好夾在兩座烽火台之間,是大內高手們警戒的地帶。
因此白蓮聖女會在這裡遭到眾大內高手的圍殺,又很是合理。
司徒震帶著眾血滴子從高處突入落雲谷,像是一隻只俯衝而下的鳥兒。
砰!彭!砰!
槍聲夾雜著移動裝置高速蒸汽爆震的聲響,叫人聽著耳膜發顫,骨子裡血氣翻滾,隱隱地興奮起來。
司徒震在前頭,並不打算帶著部下第一時間突入那槍聲密集的地方,而是先鑽進林子裡,在那裡集合隊伍。
尹秀任由錨索拉著自己,在空中翻了個筋斗後落在一棵樹上,將那可憐的枝幹壓彎下去不少。
海東青更慘,落下的那一刻已砸落了許多枝葉。
但他們在隊伍的後頭,前頭眾人的視線和注意力都放在溪谷之中,因此沒人注意到他們的不熟練。
司徒震站在前頭的枝丫上,沖眾人做了一個檢查裝備的手勢。
於是第一時間,所有人都將腰間的劍匣打開,裡頭乳白色的蒸汽立即散發出來,為這溪谷里的霧氣又增加了一些朦朧。
尹秀按照之前的經驗,熟練地將腰間的竹筒取下,從裡面將新鮮的煤粉倒入燃料艙中。
這樣的操作,尹秀在以前經常做,所以看起來十分的自然,反倒是海東青有些手生。
但他藏在任七和尹秀身後,沒人注意到。
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響後,林子裡陸續響起合上艙蓋的聲響,顯然眾人都已將裝備和燃料填補妥當了。
司徒震將長刀從匣子裡取出來,在袖子上擦了擦,隨後冷眼注視著那泛出寒光的尖刀,一時看的著迷。
血滴子的長刀,是為了配合移動裝置而特別打造的,單薄鋒利,因此也輕便靈活,唯一的缺點便是很難突破盔甲的防禦。
可在如今這個時代,已很少有人穿戴盔甲了。
更何況民間本就沒有製造盔甲的工匠,偶爾流出去一具,也只被人當做古董傳家寶收藏在家裡而已。
倒是那些白蓮教的什麼壇主,護法,大師兄,為了表演神功,經常將一塊鋼板藏在胸前的衣服里,叫他們砍不進去。
不過這也沒什麼,砍不進去換個地方砍就好了。
端詳,欣賞那刀子許久,司徒震終於從這隱隱的興奮之中回過神來,表情還是同之前一樣冷峻,一絲不苟。
「接下來,我們往戰場去,保持住陣型,不要貪功冒進,記得,我們的目標唯有白蓮聖女,不要叫她逃脫了,也別叫那些不相干的拖累了腳步。」
「遵命!」眾人齊聲應答。
司徒震滿意地點點頭,大手一揮,「出發!」
彭!彭!!
爆鳴聲再次響起,一個個身影從林中飛出,在濃霧中往溪谷的深處進發。
尹秀跟在後頭,沿著前面人的軌跡控制錨索射入石頭的縫隙,樹幹之中,不斷地向前飛躍,前進。
很快,在他們的前頭,已出現那些不時閃爍的火光,映入每個人因興奮而擴大的瞳孔之中。
尹秀回頭看向海東青,低聲道:「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你就先跑路。」
海東青瞪了他一眼,「你放心,這事跟打獵沒什麼區別,我一個老獵戶,不管是用弓箭還是用刀都一樣,不至於叫野豬給撅了。」
「錯了,這跟打獵完全不一樣!」
尹秀瞪大眼睛,又驚又急,「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不是大內高手血滴子!我們只是扮作他們的樣子而已,他們要跟白蓮教打的你死我活那就打,我們在一邊看戲就好了。
你還真入戲了,打算跟他們同生共死啊?」
「哎?好像也是啊!」
海東青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們打他們的,我這麼上心做什麼?」
「我還以為你什麼跟他們變作一夥的了。」
任七也瞥了他一眼,「你最好當心點,等下打起來我可沒餘力照顧你。」
「怎麼,你也當自己跟他們是一夥的了?」海東青反問道。
「你以為魚目混珠是很容易的事情嗎?」
任七冷哼一聲,「那些大內高手眼睛毒的很,我作為小隊的隊長,等下不砍幾個人恐怕難以收場。」
「那,那些白蓮教豈不是很倒霉?」
「他們有什麼好倒霉的?」
任七十分不屑,「加入白蓮教的,有一個算一個,不會有無辜的,要是等下白蓮聖女叫我撞見了,我也不介意幫血滴子們出一把力氣。」
尹秀只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這時候高速行進間產生的風噪,加上四周的拼殺聲響,已將每個人的耳朵都堵的嚴嚴實實,所以即便他們在隊尾小聲說話,前頭的人基本也聽不見。
然而很快,尹秀三人已沒了低聲說話的機會。
因為在密林之中,突然有幾十隻羽箭射出,帶著破風聲潑水般往血滴子的隊伍落下。
「閃!」
先是司徒震在最前頭喊了一聲,然後這命令便一個接著一個,被復誦傳達,終於形成了一個統一而又整齊,巨大的聲響。
「閃!!」
血滴子們在空中借著錨索翻轉身形,用各自的辦法躲避那奪命的羽箭,陣型稍微亂了一下,前進的勢頭一點也沒被這驟降的箭雨所遏制。
躲開了第一波箭矢之後,司徒震已然發現了白蓮教藏在前方林子裡的身影。
這些人似乎在準備第二波箭矢。
然而司徒震哪裡會給他們機會,當即大喝道:「迎!」
「迎!!」
血滴子們熟練地又聚成一團,隊列中響起利刃出鞘的肅殺聲響,每個人都將長刀握在手上,殺氣凜然。
司徒震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響,不由地心情激動。
然而在前方的林子裡,也響起了各色武器出鞘的聲響,有長槍,劍,大刀,甚至還有些他聽不出具體動靜的武器都已被人握在了手裡,同樣也是殺氣洶湧。
前者是自己人發出的聲響,叫司徒震振奮。
後者是白蓮教那些逆黨的叫囂,只叫司徒震怒火衝天。
「殺!」
「殺!!」
司徒震率先沖入林子裡,背後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血滴子,如同一群鳥兒鑽入林中,又像是群狼撲向獵物。
林中正藏著幾百名白蓮教徒,一個個手持刀劍長槍,迎著血滴子過來。
霎時間,滿林子都是喊殺聲,鐵器碰撞的聲響,血肉撕裂的聲音。
前頭的血滴子像是刺入黃油中的熱刀,靠著刀與各種暗器,錨索的幫助,很快撕開了白蓮教的陣型,往內里深入。
白蓮教被撕開的陣型像是水波被推開,到了一個極限後又合攏過來。
這些合攏回來的浪潮,當即被任七撞上。
任七手裡彎刀一轉,刀光閃動間,兩柄左右夾擊他的白蓮教徒已被削去了腦袋,重重倒下。
海東青緊跟在他身後,被那些滾燙的血液濺了一身,不由嚇了一跳。
就在這時,一柄長槍從斜里刺來,剛好扎向海東青的肋下,角度來的刁鑽,毒辣,叫他既來不及阻擋,又無從還擊,頓時陷入絕境!
「當心!」
尹秀扣動按鈕,一柄錨索立即帶著蒸汽飛射而出,刺入那白蓮教徒的胸口裡,叫那持槍的人軟倒在地。
未等尹秀放鬆,手持大刀的怒漢跌跌撞撞衝上來,撞開同伴,舉刀向他臉上劈來。
尹秀眼裡閃過一絲戾氣,腳尖在地上擰轉,踩出一個深坑,硬生生在鬆軟的土地上停下,扭轉腰身,將手裡長刀往前一遞。
輕薄,鋒利的刀身在那怒漢的大刀上擦出火花,還未等那怒漢反應過來,長刀已刺入他的胸膛,血液濺射而出。
海東青腳下踉蹌,往後退了兩步,又被尹秀在腰上抱住。
這時候她早已忘記了之前的那些忌諱,沒注意到尹秀正攬著自己柔軟的腰身,只是瞪大眼睛看著尹秀,回不過神來。
海東青不是沒有殺過人,當初村裡的保長和惡霸,她站在三十步外一箭一個,沒叫這些人逃脫。
在林子裡,那些妒忌她的同行,亡命的強盜,她也割斷過他們的脖子。
然而殺人和打仗是兩回事,你殺一兩個人,需要的只是智慧和手段。
可當你身陷數百人,上千人搏殺的戰場時,才真正意識到之前你引以為豪的那些搏殺,不過是過家家而已。
尹秀看出海東青眼裡的恐懼,他冷冷道:「你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想做些刺激的事情,因此才在林子裡射殺了那個血滴子,又跟著我們來到這裡,對吧?」
海東青沒法否認尹秀的判斷,她確實是為了尋找一點刺激,才想著跟尹秀二人深入敵營,看一些未曾看過的風景,做一些壯麗奇怪的事情。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尹秀和她貼的極近,從面罩里吐出來的氣哄得海東青面色發紅。
「你之前只說要做嚮導,別的事情絕對不會參與,所以我也沒想過你會出手,而且還是殺一個大內的血滴子。
在你出手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不過是想找些刺激而已,既不是為了幫我們的忙,也不是為了向誰報仇。」
「我在世上已經沒有仇人了。」
海東青慘然一笑,將尹秀推開,「然而,也沒有親人了。我知道我必定會死在這山里,走不出去,所以在死前想經歷些刺激的事情,這不過分吧?
可是,你既然早就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同意我加入?並且不跟我明說,揭穿我?」
「有什麼必要?」
尹秀忽然將長刀指向前方,在他所指的那個方向,人們正在互相廝殺,血流遍地。
「你以為活著是什麼?性命又是什麼東西?每個人都說自己是英雄好漢,蓋世豪傑,可當他要死的時候,他也會怕的要死,嚇得尿褲子。
我將你帶來這裡,只想叫你知道,對許多人來說,多活一天就已經是不可及多的奢望了。
你將這條性命當做追求刺激的籌碼和工具,未免太過愚蠢。
你以為即便命不久矣,剩下的日子就不重要了?我告訴你,人活著,一天就是一天,少了哪一天都不完整,苟且糊塗地過哪一天都是白活了。」
海東青聽到這話,瞪大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水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