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屠宰場

  尹秀跑了一段,鑽過曲折的隧道,又穿過地下河流,已離之前那個岩洞很遠。

  但他仍感覺到老母的氣息在自己的周圍縈繞,窺視著。

  雖然早就知道這無間世界都是老母的結界,巢穴,但這種一直被注視的感覺還是叫尹秀十分地不爽。

  老母不知道是在修復自己的身體,還是像貓咪玩弄獵物一樣,不急於露出獠牙。

  或許在這無間世界岩壁之中,藏著某些看不見的「蛛絲」,尹秀每走一步,弦上的震顫便會同步傳回老母那裡,叫它知道任何角落的動向。

  但實際上,也許老母真的是「全知全能」,根本不需要別的手段,光憑強大的精神力就可以緊緊鎖定,注視著尹秀的一舉一動。

  如此的話,會不會馬小玉他們,其實也並沒有離開過老母的視線?

  即便它真的對這兩人不感興趣,但老母可是有八隻眼睛的,六隻眼睛盯著尹秀,剩餘的兩隻一左一右看一眼馬小玉他們還有富裕。

  如此的話,他便要更快一些到達馬小玉身邊才好了。

  因為那兩人只知道無間世界詭異多變,卻不曾知道,無間世界的真相。

  越過隧道後,尹秀的眼前一下出現了層層迭迭的石階,它們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堆迭著,東倒西歪。

  看起來像是某個景區的山路剛經歷了泥石流,以至於登山的路徑也被沖毀,無法通行了。

  然而尹秀知道,這也是無間的風格,或者說那些鍊氣士的風格,能用就好,至於美不美觀,平不平整,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深吸一口氣,尹秀腳下陡然提速,腳尖在石階上輕輕一點,一擰,眨眼的功夫便能越過三四級台階,在落到下一處落腳點時,他也毫無停歇,又蜻蜓點水般在那裡輕輕一掠便攀到了另一處去。

  借著太保神行,還有自身血氣的調動,短短几個呼吸間,兔起鶻落,尹秀已攀過近百級台階,向著高處快步前進。

  在攀過不知多少台階後,眼前的路和身後的路,看起來都已是一樣的長,依舊看不到盡頭。

  也許那些鍊氣士都是用的土行術,所以才不需要通過這樣長的台階。

  那馬小玉和羅維兩個,真的是這樣一步步走上去的嗎?或者是有別的通路?

  一下子反應過來,尹秀將手按在面前的台階上,【通明】發動。

  周圍地表所有的信息都進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石頭,土壤,礦物,骨頭,還有若隱若現的奇怪菌毯……

  在這土層下,竟然存在著只有在表面,靠著潮濕和空氣流動才能生存的菌毯?

  之前在別的地方,尹秀發動【通明】的時候,並未察覺到這奇怪的物質,難道這也是老母的某種傑作?

  在他打算換一處地方探索的時候,從黑暗的頂端,突然垂下了一根細細的繩索,就落在尹秀的面前。

  尹秀抬頭,在黑暗之中,突然有了一些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是火把的亮光。

  在如此遠的距離上,尹秀只看得到火光底下有一張模模糊糊的臉,不是馬小玉,也不是羅維,但他又看不清那是誰。

  在尹秀將臉湊近火光後,上面的人開口了。

  「上來吧,我們還有事情未解決。」

  遠遠聽到聲響後,尹秀終於知道上面那人是誰了。

  雷忠,大內高手血滴子的領頭人,四品帶刀侍衛。

  雷忠在上頭催促:「有什麼話上來再講,再問。

  或者你想在底下跑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去,我也無所謂。

  只是等到你用兩條腿跑到總壇的時候,不知道你的兩個同伴還能不能活下去。」

  果然,通往總壇的路有許多條,或許這垂下來的繩索便是其中的一條捷徑。

  就算雷忠騙他,尹秀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大不了再回來,繼續前進就是了。

  「那我來咯,你可要拉好我。」

  尹秀一把抓住繩索,往下拽了拽。

  雷忠那頭感受到尹秀的力道,立即大喝一聲,繩索隨著他的呼喝繃緊。

  緊接著尹秀整個人都被拉了上去,近百米的高度,只是一下,尹秀便已在他的拉扯下快速接近了岩壁。

  在即將撞上岩壁,變成肉醬的時候,尹秀在空中輕輕一轉身,調整著身姿,借著火光魚躍向前,終於鑽入了孔洞之中。

  一落地,雷忠的手便探了過來,直取他的咽喉。

  尹秀早有防備,衣袖鼓起,手陡然伸長一截,攔住雷忠的手臂,與他互相卡住手臂,僵持在一起,互相掣肘。

  僵持了一會兒,雷忠率先移開手臂。

  「你的功夫不差,可惜沒用到正途上。」

  「什麼是正途?」尹秀反問道。

  雷忠淡然道:「我問你,九州是誰說了算?」

  「反正不是我說了算。」尹秀攤手。

  「事實上你知道,但你又不願意承認。」

  雷忠將手背在腰後,「朝廷,既是天下玄門的統領,也是九州唐人的共主,你忤逆朝廷,所以我說你走錯了路。」

  「呵?」

  尹秀冷笑一聲,「九州破碎,黎民百姓吃不起飯,鬻兒賣女的時候,朝廷在哪裡?

  鬼佬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洋洋得意的時候,朝廷又在哪裡?

  到底是我們忤逆了朝廷,走錯了路,還會是朝廷從根源上就是錯的,不管是欽天監還是大內,都已不再有所謂的正當性?」

  雷忠剜了他一眼,「尹秀,你說的這些話,跟謀反可沒什麼兩樣的。」

  「或許,我就是在謀反呢?」尹秀笑道。

  「你加入了白蓮教?」

  「沒有。」尹秀搖頭,「我只是想盡一份唐人的心力和責任而已。」

  「呵,你只是在一味的破壞而已,如果你真的想盡心力,做好自己的責任。

  你就不應該屢次阻撓欽天監的計劃,要知道,收回龍脈和天下氣運,便是朝廷振興的第一步。」

  尹秀搖頭,「我並不這樣認為,我確實只破壞不建設,但那就是什麼壞事了嗎?」

  「我問你,要是一座森林裡發生了火災,將整個地區燒的光禿禿一片,這裡是不是從此就變成荒地,寸草不生了?」

  「你想說什麼?」雷忠問道。

  「我不說什麼,只是繼續講那座森林裡的故事。

  在火災燒了三天三夜之後,林中所有的樹木都已成了焦炭,就連地底下的蚯蚓都被烤熟了。

  可只過了幾天,在那些焦炭之中,便有新的嫩芽長出,再過一個月,星星點點的綠苗也在各個地方出現。

  後來你猜怎麼樣?只過了幾年,比原先更加茂森,龐大的森林又重新出現在了那個地方,叫人完全看不出原來火燒的痕跡。」

  「我知道了。」

  雷忠的眼裡寒光流溢,「你是想說,你的破壞,某種程度會帶來新生?」

  「或許會吧。」尹秀還是攤手,「也可能不會,但我只管先做了再說,至於別的東西,誰知道呢?」

  「嚯,這未免有些魯莽了。」

  「我知道。」

  尹秀理了理衣領,問道:「對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不你先讓我借過一下?我們下次再繼續探討這個話題?」

  雷忠冷笑一聲,「你是要去總壇?我勸你,還是別去的好,不然會一輩子做噩夢的。」

  尹秀心裡格登一下,看向雷忠,「是你做的好事?」

  「有一半是,另一半不是,我的本事還沒那麼大。」

  「讓開?」尹秀的臉已經冷了下來。

  「要不,我為你帶路吧?」雷忠突然說道。

  隨即,他也不管尹秀什麼反應,突然就自顧自在前面領路,臉上有了些喜色。

  尹秀只當他是吃錯藥了,不管他,但既然雷忠引導的方向和馬小玉的位置在同一個方向上,他便也不管真假,只是跟在雷忠後頭。

  兩人在天然或者說只有土石的隧道中奔跑了一會兒,一路上走過兩個做了標記的岔路後,終於看到了一些屬於人類的痕跡。

  青綠色,雕著花紋的廊柱與青磚,顯然都是出自工匠的大手筆,不過它們或是倒下,或是殘缺,顯示出破敗不堪的樣子來。

  「我原先也沒想到,這裡除了我們三方之外,竟還存在著第四個勢力。」

  雷忠的聲音很是興奮,「他們比我們大內高手這些所謂殺人機器更加冷酷,也更加的無情,簡直是將血肉當做某種戰利品或者食糧。」

  尹秀跟在後頭,問道:「是方隱帶來的?」

  「你怎麼知道?」雷忠有些驚訝的回過頭來。

  「除了她以外,別人哪有那麼多後手,就是你,也只是留著一支隊伍,在後頭遠遠跟著我們而已。

  而方隱,她的手段實在是多的離譜,我覺得只有她有那個能耐,無聲無息地將另一個勢力帶過來。」

  「尹秀,你遠比方隱所說的更加聰明。」

  雷忠嘆了口氣:「只是我沒想到,那些傢伙是白蓮教的。」

  白蓮教?

  朝廷跟白蓮教在北方的戰爭,已持續了數個年頭,戰火幾乎蔓延了整個九州,近來就連省城也人心惶惶,時常有白蓮教即將在城內舉事的傳聞。

  如果方隱是將白蓮教的人帶到了總壇,雖然聽起來很是離譜,但這也確實是第四方勢力。

  「對了,方隱怎麼樣了?」他突然問道。

  「死了,被拙悟一刀捅死,死翹翹了。」

  「哦。」

  雷忠不再說話,只是繼續在前頭引路。

  終於,在繞過一個彎角後,尹秀終於見識到了雷忠口中的所謂噩夢。

  在他們的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圓盤形廣場。

  廣場每一個扇面都被以星宿五行劃分,中間幾人合抱的巨大樹木,成了指針一樣的存在,使得整個廣場都成了巨大的風水羅盤。

  結合拙悟之前的說法,尹秀已十分確定,軟禁著劉半仙的總壇,恐怕就是這裡。

  只是此刻,那些神聖玄奧,有大玄機的卦象和花紋都已被地上的鮮血,內臟所玷污。

  用來推演的羅盤,成了一個大型的屠宰場,各色衣裳,體態不一的人躺在上。

  這些人的裝束差異極大,尹秀認得出來,穿斗篷的是鍊氣士,黑衣黑褲的是大內高手,至於那些裝扮跟前兩者顯然不同的,顯然就是雷忠所說的白蓮教。

  原先他們或許還活蹦亂跳,有各自的理想與堅持,但此刻,只是堆迭,交錯在一起,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血氣在這裡幾乎是漂浮著的,像是蒸籠上的煙氣。

  「那邊那個,就腸子流出來的那個,我叫他小福子。

  在京城的時候,每天早上,我和他叫三碗羊湯,我喝兩碗,他喝半碗,另外半碗給城牆底下瞎眼的老太婆。

  我常跟他說,我們這樣的人,做什麼好事都不管用的,積陰德嗎?

  難道他以為好人就會有好報啊?你看,現在不就躺那裡了?腸子流得遍地都是。

  還有那邊那個,頭和身體只有一段皮連著的,他是我的結拜兄弟。

  我們本來是結拜兄弟五人,現在就死的剩下我一個了,他有一手好刀法,但只有一柄刀,他砍了別人,自然也會有人來砍他。」

  「白蓮教呢?」尹秀問道。

  「喏,那些穿白衣服的就是,都死光了,我一個人便殺了兩個護法。」

  雷忠微笑著指向其中幾個,但是那些人的衣裳都已浸透了鮮血,或是呈現紅色,或是琥珀色,唯獨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白色。

  「明白了。」

  尹秀轉過頭去,在這時候,借著總壇較為明亮的火光,他才看到雷忠的身上也滿是血跡,幾乎要從袖子上垂落下來。

  更令他不安的是,馬小玉的氣息,就在這總壇之內。

  或許她正待在某個角落裡,但是這樣殘酷的屠宰場內,真的會存在著所謂安全的角落嗎?

  尹秀正要跳入總壇中尋找的時候,雷忠卻伸手攔住了他。

  「等等,我們還有一場比試呢。」

  「晚點再比,不好嗎?」尹秀皺眉道。

  「來不及了。我怕晚點就比不了了。」

  雷忠挽起袖子,在他那結實精壯的小臂上,有兩個小孔洞,正在往外冒著黑血,邊緣也已發黑,化膿。

  尹秀認出,那是殭屍留下的咬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