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出現在尹秀心中後，連帶著整個隊列都開始出現某種不安定的氣息。

  也許不是尹秀引起的，更像是因為那兩具屍體的出現導致了當下的氣氛。

  在鑽進瀑布，又走了一段之後，隊伍的後頭再次出現異樣。

  原先一直讓他們沿著往裡走的隧道，它的來路突然在某個時候消失了。

  那敞口的口子好像從來都未曾出現過，而是被岩壁完完整整地封鎖起來。

  看來，是那些嗜血的泥猴子又再次出現了。

  「是追尋著你來的嗎？」馬小玉低聲問道。

  「就不能是你？」

  尹秀看了她一眼，「我們可都是參與了那場血戰的，就單單是來找我報仇？」

  馬小玉搖頭，「我不覺得自己會像你一樣，那麼招人恨。」

  「那些傢伙也不是人啊。」尹秀無語道。

  思考了一會兒，雷忠抬手制止隊伍繼續前進，然後他看向拙悟。

  「先生，還有多久能到達總壇？」

  拙悟對他這個稱呼似乎有些驚訝，頓了頓後，他搖頭道：「非常抱歉，我也不清楚，因為我並不知道眼下我們的所在。」

  「但是我看指針，也許再過兩個時辰，我們就能到稍微能看見指示物的地方，那樣的話就可以推斷距離了。」

  「兩個時辰太久了，我們加快腳步，一個多時辰便可以走的更遠。」

  雷忠一招手，眾人便都加快了速度。

  儘管尹秀他們並不需要遵循他的命令，可整個隊列都行動起來了，他們便也只能跟著。

  畢竟誰都不想落在後面，被分割開來，成為那些泥猴子的食糧。

  幾乎是毫不停歇，等到一口氣從那隧道里鑽出來，眾人的呼吸都不免得沉重起來。

  隊伍里最弱的方隱更是臉色發白，直接癱坐在了地上，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

  雷忠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隊列里的其他人。

  此刻他們已在相對空曠的地帶，再不擔心那些在岩層中自由活動的泥猴子的侵擾。

  可不止怎麼的，雷忠還是有些不安定的感覺，他也在不知不覺間有了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

  不是跟蹤或者窺視，而是某種被人在更高層次觀察的感覺，像是佛陀手掌上的孫悟空。

  休息了片刻，雷忠有些煩躁地起身，沖方隱說道：「該繼續走了。」

  即便已在地上癱坐了一會兒，方隱還是累的夠戧，並不想起來，只是坐在地上看著他。

  「唔？你不想起來？」

  「不如你背我？」

  「背你？」

  雷忠看了看左右，發現沒人在注意他們後，冷笑道：「除了小時候背過弟弟妹妹以外，成年後我只背過我的長官。

  在山間走了一段，後來價格談不攏，我便把他丟下了深谷，連屍體都沒找到。

  至於你，你是什麼人？」

  方隱瞪著他，「昨天晚上，在我身上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別裝了。」

  雷忠臉上笑容更加燦爛，「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之前的陶白石，郎慈平，你都跟他們有一腿，就是那個拙悟，你也想去他的房間裡。

  可他沒理你，你這才轉過頭來我的房間。而且，你昨晚不也是很享受嗎？」

  方隱冷冷瞪著他，「怎麼，你現在是羞辱我？」

  「不是羞辱你，我從不跟女人吵架，也不試圖叫一個女人感到羞恥。」

  雷忠搖頭，「我只當你是隨便走進我房裡的女人而已，有便宜不占，不是我的做派。」

  「你以為你占了便宜，卻不會有任何損失？告訴你，你很快就會付出代價的。」

  方隱不想再跟他說什麼，起身往前走去。

  「繼續出發！」

  雷忠大喝一聲，隊伍便又開始行動起來。

  直到繞過了一處洶湧的暗河，拙悟抬手指向前方的黑暗，「那裡，那裡便是總壇的所在。」

  「你不是說會晚一些？」雷忠語氣里滿是懷疑。

  「有可能晚，也有可能早，有可能永遠找不到，也有可能近在眼前，這就是無間世界的奇特之處。

  有位隱士說過，不是你發現了無間世界，也不是你進入了無間世界，而是你閉上眼，睜開眼的時候，無間就在你的眼前。

  是你想要它存在的心情，造就了無間世界。」

  尹秀在一邊聽到這話，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從頭到尾的意思就是，無間世界是某種臆想，或者幻想出來的東西？」

  拙悟點頭，「完全有這麼一種可能性存在，不然你說為什麼，它會這樣的離奇古怪，事實上光是它存在於港島的地底下這件事，就已足夠離譜了。

  你跟任何一個人說，港九的地底下存在著另外一個世界，所有人都會把你跟精神病聯繫在一起，這何嘗不是一種離奇的體驗？

  如果它不存在於幻想，或者臆想裡面，又怎麼解釋通向某個地點的路徑，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變化。

  難道真的只是潮汐或者地殼運動能解釋的？

  尹秀，我說過，你是特別的人，只要閉上眼睛，很快你也能體會到無間世界的奇特之處。」

  拙悟這樣說，尹秀卻沒有照做。

  事實上從瀑布底下的那件事後，尹秀便連眼睛都不敢合久一點，生怕像之前一樣落入某種幻境之中。

  他眼下已沒有假身可以擋災了。

  「神經病！」

  雷忠冷喝了一聲，帶著幾人便開始繼續趕路。

  拙悟只是無奈笑笑，看起來更像是在可憐雷忠，而不是因為當下的處境而產生什麼不滿。

  然後他低聲說道：「可惜了，雷忠是個與因果絕緣了的人，這樣的人，不受無間世界的歡迎，此生也無緣見到崑崙。」

  意識到他在跟自己說話，尹秀反問道：「那你以為，自己便是有緣進入崑崙的人？」

  「當然是這樣。」

  拙悟很是自信，「不然我就不會是所謂的長老了。

  事實上，我進入無間世界，踏上探索之旅的契機，全然是因為一段註定了的機緣。

  在我十七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結果原本模模糊糊的腦袋好像一下便開了竅，我深刻地感覺到，在我的身上有某種機緣，使命。

  它使得我生了大病之後抱丹悟道，成了一名修行者，並遇見了老母。」

  「你見到了老母，跟嬤嬤他們一樣？」

  「當然，那是我永生難忘的畫面。」

  拙悟喃喃念著，神情虔誠而又迷離。

  「但是，我到現在都記不起來老母的面容或者衣著，她好像……」

  「像男又像女，像是老婦又像少女，像是人，又像是神，對吧？」尹秀突然說道。

  拙悟不由得瞪大眼睛，「怎麼，你也見過老母了？」

  尹秀咧嘴，「我要是說這是我猜的，你會不會想打我？」

  拙悟還未答話，雷忠的手便伸了過來，十分客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拙悟先生，我們得趕路了，不然等下天黑了可就不好了。」

  拙悟抬頭，在他們的頭頂，只有黑漆漆的岩壁，四周也是或黑或白的石頭，天黑不黑的，他們這幫在地下深處的人哪能感覺到？

  但他也不在意，只是點頭往前走去。

  就在轉身時，他的頭又似有似無地轉了過來。

  「尹秀，你是老母喜歡的人，你終究會直面她，這一時刻馬上就要來臨了。」

  不像是威脅也不像是告誡，拙悟的語氣平淡到像是在聊天。

  「好，我等著。」

  低聲說了一句，尹秀也跟上了隊列。

  隊伍沉默地行進著，每個人的心中都閃過無數的想法，但沒有一個人開口，他們甚至連眼神交流也在儘量避免。

  不止是這些人，就是尹秀也感覺，他和馬小玉之間，突然變得有些拘謹起來，像是兩個人剛剛認識，並不熟悉一樣。

  這或許是受之前幻術的影響，也或許是因為從未在地底下行進過如此長的距離，待這麼長的時間，以至於眾人都患上了群體性的幽閉恐懼症？

  拙悟只是這麼一指，眾人又是走了一個時辰不止，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就連探子的腳步也慢了下來，步伐沉重。

  望山跑死馬，拙悟說「就在前面」，可事實上眾人已攀過了兩個高坡，越過兩條溪澗，中間還差點因為落石而造成傷亡。

  等到他們在某處斷崖前站定的時候，拙悟再次伸手指向前方，「總壇，就在前面了。」

  雷忠看了他一眼，仍舊是十分的客氣。

  「拙悟先生，前頭已經沒路了。你確定你不是找錯了方向，或者在做垂死掙扎，帶著我們繞圈子？

  你要知道，不管你做什麼都是徒勞的。」

  拙悟淡然道：「雷大人，你說這話也是徒勞的，因為我說的是事實，而不是什麼謊言，我說了，路就在前頭。」

  見眾人不信，拙悟從一個隨從的手裡拿過火把，走到斷崖邊上，隨手往前面一扔。

  那火把立即打著轉掉入底下，響起撲通一聲，像是落入了水裡。

  「再來一支。」拙悟伸手道。

  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但隊伍的光源很多，所以雷忠還是冷著臉將火把遞了過去。

  等他重複丟下去一次，第二次伸手的時候，雷忠終於按耐不住，就要再次發問時，方隱卻適時遞上了火把。

  拙悟不打算解釋什麼，拿過火把再次丟下去。

  依舊是撲通一聲，跟之前沒什麼差別。

  隨後，好像布匹撕裂的聲響在周圍響起，濃重的焦油味道直往眾人鼻孔，眼睛裡鑽。

  轟隆！

  一朵蘑菇雲在黑暗中蒸騰而起，那火焰足有數層樓高，似乎要直衝到洞頂。

  在耀眼的火光被眾人的眼睛適應後，那火焰迅速平鋪開去，在斷崖底下形成了一片望不到頭的火海。

  終於，借著這將洞內照的有如白晝的火光，有人喊了起來，「鐵鏈！這裡有鐵鏈！」

  尹秀循聲望去，只見在斷崖的這頭，還有那幾乎望不到頭的另一頭，掛著五根鐵鏈，每一根鐵鏈都顯得極為粗大，像是為了讓人通行而設置的。

  「這也是隱士們的傑作？」

  尹秀毫不懷疑，以鍊氣士們的本事，做不出這樣的東西。

  拙悟搖頭，「就是隱士們，也絕沒辦法打造出這樣的奇蹟來，縱橫數里的粗大鐵鏈，你覺得這是在物資貧乏，匠人短缺的地底下能造出來的嗎？

  據我們的考究，這應該是某個未曾在歷史上留下記載的王國，或者某個部族製造出來的。

  用來封印或者祭祀某個存在。」

  雷忠大聲道：「不可能！在英吉利亞人來之前，這裡只是不毛之地，一個小漁村而已，哪裡存在著能支撐一個王國的環境？」

  拙悟笑道：「所以我才說這就是無間啊，無間的存在，本就是把不可能化作可能的。

  或許也不是什麼部族王國之類的，只是我們想有一條鐵鏈存在，它便存在了。

  就像是口渴了，想著喝點水，前方便有了一條河流一樣，不能用常理推斷。」

  「那為什麼是五條？」尹秀問道。

  拙悟愣了一下，「也許就是有人希望它是五條，而不是一條呢？」

  「這很合理。」

  尹秀沒有再跟他爭執辯論，而是走上前去，觀察起下邊熊熊燃燒的火海。

  拙悟之前往底下丟了幾次火把，或許就是想引燃這底下的石油之海，用火焰的光芒來照明。

  他往底下丟了兩次，直到第三次的時候，火焰才升騰而起。

  那有沒有可能，或許原先這斷崖底下根本就沒有什麼石油，而是拙悟一次次想要照亮洞穴的心，招來了這石油之海？

  被這火光和煙氣熏的臉上發燙，發暈，尹秀也有些恍惚了起來。

  直到馬小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從剛才開始，你就在想很多東西，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思考什麼，但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可是眼下，我們已經到達總壇的入口了，就是你有再多的迷思，也應該暫時拋到腦後去。」

  「迷思嗎？」

  尹秀轉過頭去，與馬小玉的眼神對上。

  這時候，原先那種隔閡，障壁，陌生感已然消失，兩人似乎又找回了之前那種熟悉的感覺。

  感受到切切實實的真實感，尹秀心中的迷惑驟然消失，眼前終於豁然開朗起來。

  或許，這也是拙悟用來蠱惑他的一種手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