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尹秀和藍婆回到明叔的住處時,這裡已經坐滿了人。
「喏,冰鴛鴦,剛買的。」
馬小玉遞過來一個紙袋,隨後扭過頭去,繼續對付桌上的三明治。
看到尹秀和藍婆平安無事,她似乎並不感到驚訝,看當下的神情,恐怕之前也並不感到擔憂。
「怎麼,你就不怕我死在洪德寺,沒回來?」
尹秀接過杯子,抿了一口,隨後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邊。
馬小玉往旁邊挪了挪,淡然道:「你要是死了,不是還有我?你對付不了他們,不代表我不行。」
尹秀看了一眼她搖晃的耳環,笑道:「這麼自信?」
「不然呢。」
馬小玉輕撫一把頭髮,好像是為了讓尹秀把那個耳環看得更清楚。
「我們馬家,什麼時候怕過那些妖魔鬼怪了,我給你的符紙,用了嗎?」
尹秀點頭,拿出一個空空如也的玻璃管,遞到馬小玉的手心裡,「下次多給我做幾張吧,很好用。」
馬小玉瞳孔轉到染了紫色眼影的另一邊,「你當這是批發的啊?還幾張。」
明叔點著一根煙,又跟藍婆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沖尹秀伸手道:「我的劍呢?」
尹秀驚訝道:「不是送給我的?」
「送?你什麼人啊,我就送你。那柄五帝錢劍我攢了好久,自己都不捨得用的!」
明叔將手伸到尹秀面前。
「好吧,我還以為明叔你跟我已經是不分彼此了,看來是我誤會,自作多情了。」
尹秀嘆了口氣,猶豫片刻後還是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銅錢,放到明叔的手上。
「就這麼多了,明叔。」
明叔看著手裡的銅錢,愣了一下,隨後一口煙霧從鼻子裡噴出來,「就剩這麼多?」
「這還是衰仔緊急關頭撿的,不然你那把銅錢劍就一個不剩了。」藍婆說道。
「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咯?」
明叔看向尹秀。
「也不用這麼客氣。」尹秀擺擺手。
明叔還想說些什麼,可看著那柄祭煉了幾個月的銅錢劍的「遺骸」,他又再也說不出什麼,只是默默抽菸。
「嗨,人救出來了就好嘛,銅錢劍,大不了再煉一柄就是了。」
羅維笑嘻嘻地推過去一杯凍奶茶,沒想到叫明叔更加火大,眼睛瞪得通圓。
「你以為我是搞批發的啊?還再煉一柄?材料和時間你給我啊?」
羅維沒想到自己好心做壞事,還黑狗偷吃,白狗遭殃,做了尹秀的替死鬼,一時也不禁滿臉的黑線。
「算了算了,一大把年紀了,跟這些年輕人爭什麼?」
藍婆終於出來解圍,「明叔,你給我來點神茶壓壓驚吧。」
明叔又看了幾人一眼,默默起身,走到神桌前便去收拾符灰。
場面終於變得沒那麼緊張時,馬小玉從口袋裡將那個十六面骰子拿了出來,還給尹秀。
作為與鍊氣士會面的信物,以及保險起見,昨晚尹秀去洪德寺前,便將這骰子交給了馬小玉,讓她隨身帶著。
另一方面,這也是為了保證即便尹秀戰敗,骰子也不會落入洪德寺的手裡。
如今他平安歸來,洪德寺也已經擊破,這骰子自然也是回到尹秀的手上最好。
尹秀接過骰子,在手上轉了轉,「昨晚還順利嗎?」
馬小玉淡然道:「不管是哪一方面,我都會讓事情變得順利起來。」
「嗯?」
尹秀對她這個回答頗為不解。
羅維似乎還心有餘悸,他補充道:「昨晚差點打起來了,馬小姐連惡鬼面具都掏出來了。
還好我昨天用上了一點在警校里學的談判知識,穩定住了局面,不然只怕又是血流成河了。」
「這麼恐怖啊?」
尹秀說著話,眼睛還是盯著馬小玉。
「也沒那麼恐怖。」
馬小玉臉上出現兩個梨渦,「我只是跟他們討價還價,像勇探說的那樣,進行了一場頗為複雜的談判而已。」
「哦,有多複雜?」
尹秀湊近,想從馬小玉的眼神里看出些線索來。
馬小玉依舊只是笑著,突然張口哈出一口白氣,噴到尹秀的臉上。
「就是很複雜就對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
原來,當馬小玉和羅維按照約定時間,來到仙淵的時候,教頭也如約而至,在橋的另一頭等待他們。
如教頭自己所說的那樣,兩天的時間確實無法修好吊橋。
但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有些誠意,雖然不多,但他們還是在兩端聯接了繩索,剛好可以叫人踩著一根,抓著一根,搖搖晃晃地過去。
至於能不能安全走到,那就各憑本事了。
「他們好像以為我們是馬戲團出來的。」羅維說道。
「怎麼,你恐高啊?」馬小玉看了他一眼。
「你當我是什麼人?在警校我學過索降的!」
羅維頓了頓,又往底下看了一眼,「可警校里也教了,要儘量遠離不安全的因素。」
「巡警不是應該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嗎?」馬小玉問道。
「是,但是這不意味著我們要靠近風險。」
也不管馬小玉有沒有聽明白,羅維走到最前頭,沖對面喊道:「教頭,你過來吧!」
教頭站在一眾鍊氣士前面,只是搖頭,「兩位,我腿腳不好,過不去,還是請你們過來吧!」
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們長老在等二位了。」
馬小玉聽到這話,轉頭看向羅維,「勇探,要不我自己先過去,你在這邊等一會兒?」
「你當我是什麼人!?」
羅維瞪大眼睛,「我怎麼可能叫你單槍匹馬過去,下來之前,尹秀叫我照顧你的!」
「是誰照顧誰啦?」
馬小玉轉了轉脖子,看著馬上就是要動身的樣子。
羅維終於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從不知道哪裡拿出兩條皮帶,遞給馬小玉一根。
「幹什麼?」馬小玉頓時有些疑惑。
「安全繩。」
羅維看了一眼底下的流水,「高空作業都要用到的。」
「留著給你扎褲子用吧!」
馬小玉冷哼一聲,整個人躥了出去。
緊接著,只見她跳向空中,黑色馬丁靴落在繩子的上緣,在即將下沉時,輕輕一點,另一隻腳立即落在前頭。
霎時間,繩子上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呻吟,在那聲響還未完全結束前,馬小玉已經踩著那繩子,龍行虎步,快速沿著繩索來到了對面。
「好輕功!」教頭不由讚嘆道。
馬小玉不理會那些鍊氣士,輕盈落地後轉過身子,沖羅維勾勾手指,「可以過來了勇探,繩索很結實。」
羅維聽到這話,臉上不由一紅,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麼站著之後,他也一下跳上繩索,雙手抓著一條,腳下踩著一條,像是螃蟹般慢慢向那頭移動過去,一步三搖晃。
馬小玉也不管他,只是看向教頭。
「熱身環節結束了,還有什麼花樣嗎?」
「沒有了。」
教頭伸出手掌示意往前走,「就像我說的那樣,長老已經在等二位了,不過,容我冒昧,尹秀先生沒來嗎?」
「有什麼跟我談也一樣。」
馬小玉從口袋裡掏出了那枚骰子。
在這瞬間,那些鍊氣士顯然也有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騷動。
在教頭遞過去一個眼神後,那騷動才平息下來,像是微風拂過湖面,一切復歸平靜。
很明顯,在發現尹秀沒來之後,眾人開始對馬小玉手上的骰子產生了覬覦。
雖然她和羅維也不是好對付的人,但比起面對毫無勝算的尹秀,從這兩人手上奪取骰子似乎是有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教頭還是用眼神阻止了他們。
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上次她站在斷橋邊上說的話,可不是什麼威脅或者虛張聲勢,而是實實在在的警告和要求。
這個女人,並不比尹秀好惹。
而且得罪了她,可能下場會更加糟糕也說不定。
頓了頓,教頭伸手,「請!」
「謝了。」
馬小玉看了一眼教頭和眾鍊氣士,往前走去。
隨著他們的指引,她很快便和教頭口中所說的那個長老——拙悟,見面了。
「福生合一,心網菩提。」
拙悟沖馬小玉行了個禮,隨後認真道:「你們給無間世界帶來了殺戮。」
馬小玉淡然道:「這裡並不比地上世界太平多少,你們之所以總認為這裡與世無爭,不過是因為這裡天然存在的溝壑與隧道,暗流和溶洞,延緩了爭奪的發生而已。
而且這裡的戰爭,遠比地上的更加殘酷,烈度更高。」
「你是說桃源鄉發生的事情嗎?」
拙悟的臉色陰沉,「你們說不關你們的事情,甚至因為你們出手,才有一部分人得以倖存下來,雖然他們沒能回來,但我也信。」
雖然地位是長老,但拙悟的面容很是年輕,幾乎跟羅維差不了幾歲,或許是因為皮膚白皙,他眉眼之間還有某種高不可攀的氣質。
踱了幾步,似乎是在思考,然後他又轉過頭來。
「我不知道你們需要劉大師做什麼,但顯然這世上的人才是很搶手的,而且我們也不可能放手。」
「那就是沒得談咯?」
馬小玉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這也是之前跟尹秀說好了的,在某個時機適當施壓。
「你打算就這樣走了?」
馬小玉只給了他一個側臉,「不然呢?我不會在無關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你們要打架,那就打,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她這樣堅決,果然給拙悟帶來了一些疑惑。
這還是之前傳言一直在追尋,尋找失散朋友的那伙人嗎?
完全不像!
他們看起來,只是想要通過抓到劉半仙,以此獲取某種信息而已。
這些人,難道也是受了朝廷的託付,來這裡執行什麼任務或者計劃?
在感覺到馬小玉即將失去耐心後,拙悟終於鬆口,壓低了聲音。
「我可以讓你們見老母。」
馬小玉聽到這話,轉過頭來,眉頭緊皺,「談不攏就談不攏,你罵人幹什麼?」
「……」
在看到拙悟臉上的無奈後,馬小玉才反應過來,他不是在罵人。
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她問道:「現在就去?」
拙悟搖頭,「三天後。」
「而且,不是你,老母要見的人是尹秀。」
「尹秀?」馬小玉又確認了一遍。
「沒錯,就是尹秀。
在桃源鄉的時候,老母就已同尹秀見過面了,不止是他,就是你們兩個,老母也見過你們。
在某些時候,她已將你們都仔仔細細看過一遍,也篩選了一遍。」
他這話一出,剛出了一身熱汗趕過來的羅維,只感覺背後發涼。
莫非老母真的就是畫上的那位神靈,他們在直視那副畫卷的時候,老母也在看著他們?
抑或者那時候老母潛伏在村子的某處,暗中觀察他們,是在村子的地穴中,還是她就是村民中的一員?
又細細回想了一遍,羅維實在想不起在哪裡有過被人窺視的感覺。
馬小玉的靈感超乎常人,她此刻也沉默著,顯然也是在回想這個問題。
拙悟開口道:「不用想了,你們不可能發現老母的。因為只有老母能注視你們,你們卻感覺不到老母的存在。這便是她的偉大,超凡之處。
有鍊氣士說過,當你心裡默念老母的名字時,她就已經在虛空中注視著你了,而你卻渾然不知。」
「怎麼?你在嚇我啊?」
馬小玉抬起頭來,眼裡滿是寒霜。
被她的氣勢感染,羅維也感覺身上那種寒冷的感覺消失了,不由地挺直了腰杆。
頓了頓,馬小玉問出第二個問題。
「為什麼是尹秀?」
拙悟笑道:「因為老母第一眼就看上了他,老母喜歡他,想要得到他。」
「凡是老母想要得到的人,不管他怎樣抗拒,掙扎,最後都會投入老母的懷抱之中,獲得安寧與超脫。」
「還怪嚇人的哩!」
尹秀打了個冷顫,也不知道是被馬小玉最後故作陰森的語氣嚇到,還是喝冰咖啡喝的太快,凍到了。
「只要我去是吧?」
「是這麼說,但他沒說我不能跟著。」馬小玉提醒道。
「你怕我丟了啊?」尹秀咧嘴。
馬小玉翻了個白眼,「我不想你到時候又倒頭就睡,把骰子白白給人撿走啊。」
「放心,沒這個機會了。我那次睡了三天,早就什麼困勁都睡沒了。」
尹秀伸了個懶腰,「拙悟說在哪裡會面?」
「跑馬地,馬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