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婚宴
一看到那厚重的山門,尹秀心裡便咯噔一下。
不是因為緊張,也不是因為擔憂,而是那山門叫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
到了這裡,隊列的前頭,那些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人,這時候好像一個個活了過來,開始有自己的知覺和心思。
頓了一下,這些人齊刷刷擰轉脖子,幾乎是一百八十度的扭轉,他們的頭顱旋轉到尹秀這邊,眼睛裡放出陰森森的綠光。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領頭那長相怪異的人率先開口了。
「長途跋涉,大爺您辛苦了。」
他的腔調比他的長相還要怪異,抑揚頓挫的時機和節奏全然錯開,該升的地方驟降,該伏下去的地方卻尖銳地揚起。
尹秀見狀,便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有些多餘了。
慢悠悠吐出一口氣,尹秀身上白煙蒸騰,露出原來的衣著和樣貌。
「辛苦各位領路了。」他微笑道。
領頭人也露出一個笑容,近乎諂媚地搓了搓手,指向山門,「大爺,您裡邊請。」
既來之則安之,對方既然沒有趕他走,尹秀就絕沒有過而不入的道理。
向領頭人抬手表示感謝後,尹秀欣然向前。
隊列里的其他人,也像領頭人一樣,做出一樣的手勢和姿態,低著頭垂著眼,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心思窺伺他的來歷和身份。
尹秀走上前去,在經過領頭人身邊時,他掏出了一個油紙包。
裡面裝著的,是一個烤的直往外淌油的雞屁股,外表金黃,內里酥軟。
這還是阿癲硬塞給尹秀的,照他的說法,這是雞身上最好的部位,就是為了養這個屁股才生出了這麼大隻雞。
尹秀自認沒有這個口福,因此只是隨手把它包起,丟在口袋裡。
這個雞屁股一露出來,不止是離得最近的領頭人,就是其他人,頭顱也齊齊整整地集體折了九十度過來,眼裡又是綠油油的光。
「這個,送你了。」
尹秀將手裡的雞屁股往上一拋,還未落下,領頭人仰起頭,脖子突然伸出老長一截,張嘴便將那屁股裹在嘴裡,嚼也不嚼,一口吞下。
直到喉嚨里發出一聲滿足的咕嚕聲,領頭人才滿意地擦了擦嘴角的油光。
「小的黃風,有事還請大爺您吩咐我。」
「一定,一定。」
尹秀滿意地點點頭,再邁出一步時,那厚重的石門緩緩向里被拉開,發出陣陣悶雷滾動的聲響。
尹秀往門裡看去,只見裡頭張著紅燈,結著綠彩,紅色的毯子從門這邊直接延伸到裡頭。
「怎麼,今天辦喜事啊?」
「是的。」
黃風彎下身子,「今天黃三太爺大婚,左鄰右里都來慶賀,場面熱鬧著呢。」
尹秀笑道:「辦喜宴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是空手過來的。」
「大爺是自家人,自家人來了要什麼禮物?您多慮了。」
黃風再次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那我就不客氣了。」
尹秀點頭,走進門內。
這時候他才發現在石門的後面,有兩個小廝打扮,臉抹得雪白的人。
他們身高只到尹秀的腰間,像是兩個半大小孩。
尹秀進門,他們兩個不出聲,也不看他,只是低著頭。
似乎除了這開門關門的事情以外,別的也不歸他們管,輪不到他們做。
尹秀回過頭,黃風和他身後那一列人,還是低眉順眼,連姿勢都沒變一下,似乎是在等哪個人來,又或者是恭送尹秀進去。
如此,尹秀也不再回頭看他,只是往裡走去。
彩帶和燈火被設置成了一種有意無意引路的形式,只是沿著燈火走,尹秀很快便穿過逼仄的岩洞,來到了一處洞窟里。
這裡竟是一座大宅院,四出的院門,滿堂的華彩,青磚綠瓦,古色古香。
尹秀一走近院門,立馬又有兩個小廝迎了上來。
只是他們剛走出幾步,在兩個小廝的身後,一個長得極細長,長長的衣擺拖在地上的老頭急忙忙擠開兩人,趕了過來。
那老頭身形看起來吹陣風便能颳倒,跑起來卻極快,腳步又很是穩當。
一見到尹秀,他便作了一個長揖,頂上那頂方方正正的帽子幾乎要垂到地上去。
「貴客上門,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尹秀這時候已習慣了這些人誇張的語言和動作,只是淡然道:「不請自來,是我冒犯了。」
「哪裡哪裡,您能來,我們府上真是蓬蓽生輝,您合當上座,請進!」
「您合當上座,請進!」
兩個小廝同老頭一樣,也將頭顱低到地上。
「客氣了。」
尹秀點點頭往裡走去,跨過門檻,繞過一道石牆後,他便看到了一副盛大,熱鬧的場面。
上百張方桌,每張桌子配四條板凳,每條板凳上並肩坐著兩個人,近千人的賓客將空地擠得滿滿當當,空前火熱。
這會兒酒席似乎還未開始,這些桌子上只是擺著茶水,瓜子和果盤。
但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嘰嘰喳喳的調笑聲,吵鬧聲,已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交響樂,刮的人耳膜生疼,好像有幾百隻雞在你的耳邊啼叫。
尹秀習慣性地站在空地上,果然,很快便有一個人迎了上來。
那人看起來是管家的模樣,穿著一身錦繡,圓圓滾滾的,幾步來到尹秀跟前。
「貴客!您這邊請!」
尹秀淡然點頭,隨後在那管家的指引下,穿過一張張紅台子,很快便來到了最前頭。
那張桌子獨立於所有桌子之外,算起來應該就是主桌,這會兒四條板凳空出一條,其它三條板凳上坐著六個人。
這六個人看起來形態,氣質各異,但都與外面的黃風等人,還有管家他們截然不同,顯然跟尹秀一樣,都是從外頭來的。
見管家領著尹秀走來,幾個人有些驚訝,紛紛起身,卻都不開口,只是微笑。
與這幾人交換過眼神,算是打過招呼後,尹秀在管家的指引下坐到了主位上。
「這合適嗎?」尹秀伸手問道。
即便尹秀這人一向沒什麼規矩,但他也知道,這位子可不是你去旋轉餐廳還是電車上,有空位便能坐下的。
在唐人的傳統中,這個位子很重要,逾越不得。
如果結婚辦喜事,這裡一定是舅舅坐著。
吃席的話,坐在這裡的便是太公。
要是社團拜神,有人敢坐這位子的話,不是想當話事人,就是想去釣魚了。
作為一個初來乍到得陌生人,即使他們再怎麼客氣熱情,在尹秀看來也未免有些誇張了。
尹秀髮出這疑問,不等管家答話,其他人卻是都擺起了手來。
「您是貴客,新郎的親戚,除了您,也沒人敢坐這位子。」
既然他們這麼說了,尹秀也就不再推辭,安然坐著。
這時候,在他右手邊的人端起茶壺,往尹秀的杯子中倒茶。
「謝謝。」
尹秀兩指並在一起叩了叩桌子。
「不客氣,不客氣,您在哪裡高就啊?」那人問道。
見尹秀看向自己,他笑笑,先介紹起自己的來歷。
「我叫柳青,號林君子,之前在秦嶺神君底下工作,做些跑腿的活計,後來便來了港島,地上濕熱,無間陰涼,所以我便在這地底下久住下來了。」
說著他吐了吐舌頭,一抹粉紅色在兩瓣嘴唇間若隱若現,好奇地看向尹秀。
不等尹秀開口,又有一個人搶先做起了自我介紹。
那是一個老太太,頭髮花白,穿著一件毛色斑駁的花襖子,從手指到頭髮,都打扮的很是整潔。
她一開口,渾身上下那股酸酸甜甜的花果香氣便瀰漫出來,熏得人醉醺醺的。
「老婆子我叫白英,沒什麼號,以前在太行山的時候,是在白太奶底下做事的,為她老人家管理那片仙果林,除蟲除草,收集露水,什麼都做。
來了港島以後,這裡長的最高不是樹,都是些唐樓洋樓辦公樓,用不上我老婆子了,所以我也就搬到了地底下。」
她介紹完,其他幾人也介紹起自己的來歷。
他們的出身和經歷各不相同,有的是在太行的某處山林修行,有的是黃河哪個龍王的參謀,大興安嶺某個大王的隨從。
儘管之前的身份天差地別,可此刻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無間的居民。
「嗨,在這裡待久了,漸漸地也就離不開了,身子走不出這裡,心也離不開。
我已經很久沒做過那些有關秦嶺,太行的夢了,別說是那漫山的柏樹了,就是一片綠葉子,我也未曾夢見過。」
柳青說著,又重重嘆了口氣。
桌子上有人聽到這話,竟用袖子捂住臉,嗚嗚哭了起來。
「客人在這裡呢,伱這樣哭哭啼啼,掃了貴客的雅致怎麼辦?不懂規矩!而且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你這樣哭,不是在給黃二太爺鬧笑話?」
白英呵斥了那人幾聲,隨後又同尹秀低聲道歉。
「沒事沒事,都是性情中人,痛痛快快哭總比強顏歡笑要好得多。」
尹秀對這桌上幾人,不知怎麼的也有了些好感。
「我啊,我叫尹秀,是一個路過的茅山道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