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繭中之人
捉妖手冊上記載的是毛家十幾代傳人的經歷和見聞。
有些是親身經歷,有些則只是旁觀或者耳聞,種類繁多,或詳細或粗略。
粗略的大多只是一筆帶過,詳細的一些記錄後面還會有後來者的備註和補充。
大概在這本冊子上記下事跡的先輩,也從未料想過,在將來的世界會有這麼一個人如尹秀這樣倒霉,他們幾輩子沒遇見過的事情全都叫他撞上了。
更倒霉的是,捉妖筆記上關於土浮屠的記述,只有數行便戛然而止。
關於它們的具體樣子,來歷和習性,甚至怎麼對付這些土浮屠的方法,上面都沒有記載。
「不管是人還是妖,只要被炸就會死!」
深吸一口氣,尹秀跑在最前頭,衝著最前方丟出幾張符紙,兩指在符紙離手的瞬間又捏出一個劍訣,幾朵明亮的火花炸開,碎石飛濺。
煙塵之中,先是尹秀,然後是春代,李三,馬小玉,幾人魚貫而入,直往水晶礦脈的源頭狂奔!
於其原路返回,不如乾脆衝殺進去,絕處逢生。
岩壁上,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又緩緩移動起來,看起來像是水面的木筏,雖然凝滯,卻是在慢慢移動。
土浮屠啟動雖慢,可在岩壁中穿行的速度卻極為迅速,一條條隱隱約約的「河道」在山石中顯現出來。
如尹秀所料,這些土浮屠只封閉了一段岩壁而已,它們用自身的體液改變石頭的性質,使得岩壁「生長」一段,將通道堵住。
可即便幾人動作很快,在往前奔跑了一段距離後,尹秀下一次扔出符紙時,幾朵火花熄滅後,厚厚的洞壁上只出現幾個坑洞。
坑洞的底部還是石頭,粗糙森冷,像結了一層寒霜。
尹秀回頭,原先未被封閉的隧道,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長滿」了,嚴絲合縫,跟前方一樣,一道岩壁堵住了通路,冷冰冰的。
他們四人,在此刻完全成了繭中的蟲子,與外界隔絕開來。
尹秀用手指叩了叩四處的岩壁,沒有回聲,顯然這是實實在在的石頭,是山岩,而不是某種幻術或者偽裝。
他停了下來後,那些岩壁里又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氣泡,又像是那些土浮屠譏笑他們四人的笑聲。
春代和李三顯然也聽到了這些響動,臉色煞白。
此時此刻他們已然確定,在這裡的四人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已算是落入了土浮屠設置的陷阱里,無法脫身了。
尹秀卻不像他們兩個這樣沮喪,只是不動聲色坐到地上,一臉的淡然。
坐下的同時,尹秀又隨手揭開了李三身上的符紙,後者頓時感覺背上的血氣又恢復了流通循環。
李三不解的看向尹秀。
尹秀瞥了他一眼,「眼下我放了你,你覺得自己能逃掉?」
李三看向四周的岩壁,那些土浮屠的影子正在岩壁上緩緩移動,像是圍著魚群,伺機而動的魷魚。
他十分確定,只要自己敢用地行術鑽入岩壁之中,這些怪物一定會像是見到了飼料的魚兒那樣,把他分食乾淨。
畢竟他這地行術就是在鍊氣士里也只是三腳貓的程度,稍微不注意就要出差錯,卡在牆裡或者鑽不進去。
以這種水平,要在這些精怪的夾擊下逃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嘆了口氣,李三頹然坐下,頭靠在牆上,沉默不語。
尹秀雖然也是坐在地上,可他其實不像李三那樣頹喪,他只是坐著,休養生息,靜下心來思考。
馬小玉見尹秀如此,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於是也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
「上次在軍火李那買的三枚符紙,在洪門大會上我用了一枚,還剩兩枚,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全用在這裡。」
尹秀咧嘴,「不用這麼浪費,這些泥漿腦袋混蛋,也許比我們更著急。」
「哦?」
馬小玉抬頭,見四周的岩壁果然在不知不覺間又變厚,縮窄了一些。
「它們不只是打算把我們困死而已?」
「嗯。」
尹秀點頭,「根據捉妖手冊上的記載,這些土浮屠怕光怕火,礦工們時常會用火油火把驅散它們。
那正說明這些傢伙並不只是永遠藏身在岩壁之中,要是一直藏在岩層里,什麼火焰能燒透岩壁,傷到它們?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要是它們的神通真如此廣大,肯定能把那些礦工活活擠死,不會給他們留下見聞和使用火焰的機會。
也許在某個時刻,比如它們要進食的時候,那些土浮屠便會破土而出,取人的性命。」
春代聽到這裡,茅塞頓開,看尹秀的眼神也不再只是看武林高手的樣子,而是多了一絲對「同行」的敬佩。
「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只是能打而已,至於腦子……哦!我的意思不是伱笨,是因為老兄你什麼事情能靠拳頭解決,所以不需要大費周章用什麼腦子,我是這個意思。
在害人和算計別人這一方面,你確實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你有一種別人究其一生也達不到的敏銳嗅覺,直覺。」
尹秀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我怎麼感覺你不是在誇我?」
馬小玉臉上也出現兩個梨渦,「只要是有機會打一架,而不是被憋死的話,我就覺得被困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
……
明叔和藍婆兩人分坐在神桌的左右兩邊,各自盤算著事情。
他們兩人留在上面,一方面是為了監視水晶山的動向,一方面則是為了做後援。
畢竟他們對這水晶山通往何處一無所知,要是所有人都下去的話,遇上什麼變故,恐怕便無人能夠支援。
在倒出兩杯滾燙的紅茶後,藍婆將茶壺蓋揭開,用茶勺輕柔地將冒著熱氣的茶渣撥入垃圾桶中。
「明叔,照我們那的規矩,你是年輕人,應該是你沖茶給我喝才對哦。」
明叔冷哼一聲,「那是你們閩南一帶的規矩,在我們這,誰是主人便由誰沖茶,別人要是貿貿然跑做到主位上去沖茶,反而會被人說不懂規矩呢。」
「哦?你也會守規矩啊?」藍婆抬了抬眼皮。
「嘖,你當我是什麼人?我一個人能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啊?」
說著明叔也不客氣,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東南岩茶特有的濃郁香氣和苦澀沖入口腔之中,留下一股清香。
「說起來,我年輕的時候,倒是跟地底來的一位隱士有過交集。
那時候地面上還不像現在這樣艱難呢,物價漲,房租漲,什麼都漲就是工資不漲。
哦,對了,那時候的巡警好像也沒現在的這麼凶,這樣的陰毒。
所以那時候也就是腦子不太正常的才跑到地底下去,心智稍微正常些的,誰在地底下待著?
那位隱士呢,就屬於腦子有點問題但卻又很聰明的人,他曾經跟我講起過一些關於無間的事情,可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唯獨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他說地底下什麼都有可能會出現。
可能土裡突然冒出來半截人,身子一半在外面,另一半在土裡,
或者走著走著後頭的路突然沒了,還有巨石像是活過來一樣,自己長出腳跑了……
千奇百怪,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難以理解的事情,你都要相信,不是你自己發瘋或者出現錯覺了,而是事實如此。
再怎樣的異象,都是實實在在發生在你眼前的,你不能逃避,也不需要質疑,只有這樣,你才有可能在地底活下去,不然你可能還未死掉就會先變成瘋子。」
藍婆呼出一口熱氣,「嚯,可怕的地方,那個隱士現在要是還活著,恐怕年紀也不小了吧?在那樣的地方生活,難免要得風濕啊。」
「他沒機會得風濕了。」
明叔將菸頭按在菸灰缸中,又從口袋裡掏出另一隻香菸續上。
「你想想,從地底下來的人哦,另一個世界哦,我們腳底下的乾坤哦,多稀奇啊!
我們那幫師兄弟那時候都是年輕人,好奇心重的很,整天糾纏著他講地底下的事情,跟他喝酒吃飯。
有幾個人甚至還跟著他偷偷去過幾趟無間,每次回來都說遇見了好多東西,比腦袋大的藍寶石,滿嘴是陌生語言的土著,還有一片鱗片便有手掌那樣大的紅色巨蛇,越說越誇張。
後來我問那個隱士,他只說地底下就是黑漆麻烏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手邊能摸到的除了石頭就是爛泥,再沒別的,哪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的東西。」
說著明叔也不由地笑了起來,吐出幾口煙氣。
「哦,對了,我說他了沒機會得風濕對吧?其實倒也不是誰把他幹掉了,只能說一切都是冥冥中註定的。
那修士說自己躲到地底下,是因為他給自己批過命,說他五行忌水,在地上的話有池塘水庫什麼的,他容易被淹死,地底下呢,連條小溪流都沒有,自然沒有這種顧慮。
只是有天啊,我那幾個師兄弟跟他喝酒喝晚了,怕他路太黑,回去不方便,就留他宵夜一條龍,幾個人去澡堂洗澡。
結果他一泡進池子裡,不知怎麼的只說自己感覺胸口被什麼壓著,一口氣沒喘上來,死了。」
明叔說完,乾笑了兩聲,又按滅一個菸頭。
菸灰缸里的火星子,一閃一閃,像幾隻睡不著的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