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說著,便見一名身穿綢緞衣裳,留著長鬍鬚,頭戴方冠,一副文質彬彬模樣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怎麼了?」中年人一臉不悅的隨口問道。
下人忙道:「回老爺,這幾位說是少爺的朋友,要見少爺。」
一聽是找兒子的,中年人的臉立刻拉了下來:「那黑炭頭死了,別來找他了!關門!趕緊關門!」
好傢夥,這外號連親爹都叫,怪不得大名沒人知道,只是你說你兒子死了,未免有些過分了吧。
下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聽到吩咐後,二人趕忙關門。
然而,就在這時,周正卻是用手頂住了大門。
兩個下人見狀趕忙用力想要強行關門,然而任由二人使出吃奶的力氣,那大門就是紋絲不動。
這時,中年人也發現了不對勁,他厭惡的看向周正道:「呦呵,還是個練家子,恐怕又是那小子在哪結交的狐朋狗友吧!」
這時,龐春上前一步說道:「伯父,我二人可不是什麼狐朋狗友,我們二人乃是邢州人士,在下不才,姓龐名春,三日之前,剛考上魏州府鄉試的舉人。」
此話一出,中年人原本厭惡的臉立刻客氣起來:「哦!原來是舉子老爺,失禮失禮!」
「伯父客氣!」龐春有禮貌了還了一禮,隨後,他又看向周正道:「而這位則是一副對聯保一百里國土,一人一刀連斬九名遼國武士,再保一百里疆土,俘虜遼國大將耶律飛,又保一百里疆土的鎮北關游擊將軍,姓周名正,不久前,還考上了武舉人。」
龐春一番花里胡哨的話介紹完,中年人的表情已經從客氣,變為了震驚:「這位兄台便是周正將軍!不可思議,也太年輕了吧!」
周正也不敢倨傲,他拱手道:「不敢和伯父稱兄道弟,我正是周正,現任鎮北關游擊將軍。」
「之前在武舉之中,幸承令子照料僥倖得了個武舉人,如今特來拜訪!」
聽到這話,中年人也不敢怠慢,他忙道:「快快快,裡面請,裡面請。」
「那誰,趕緊把那黑炭頭帶到大堂!」
中年人一邊說,一邊把周正往屋裡引。
很快,三人便到了大堂之中,中年人一邊招呼上茶,一邊自我介紹起來。
他名蔣先鋒,是蔣家村的村長。
說來這父子二人也頗有意思。
蔣先鋒的父親喜好軍武,便想著把兒子培養成一名將軍,故而取名為先鋒,誰知道這位蔣先鋒,從小便體弱。
每逢練武,倒騰不了幾下,必定歇菜。
為此,蔣先鋒沒少挨父親毒打。
也不知幸與不幸,在蔣先鋒十七歲的時候,他父親便故去了,從此他也免了每天被人逼著練武了。
等自己生了兒子,蔣先鋒想到自己童年的悲慘遭遇,便發誓要讓兒子習文,今後當個大官。
為此他特意給自家兒子取了個名字,叫蔣英才,以此來期盼自己兒子才智傑出。
說來,他這名還有個插曲。
當時剛取了名,孩子舅舅家就找上門來,原來孩子的二姥爺叫玉才,而且還活著呢,他又取了個英才,若只叫名字,不知道還以為兄弟倆呢。
沒辦法,為了避諱長輩名號,蔣先鋒也只得將才字去掉,等以後進族譜的時候再說。
不過,終究還是多此一舉。
蔣英生下幾天之後,這傢伙的皮膚便莫名其妙的開始變黑,最黑的時候,和碳一個色,從那以後,整個鎮子上的人便叫他黑炭頭,雖說後來又白回來一點,但外號卻改不過來了。
而他們蔣家也註定了一身反骨。
蔣先鋒的爹,希望他能成為將軍,結果練武練了許久,毛都沒練成。
蔣英的爹希望兒子能考中進士,當大官,然而,蔣英偏偏就喜歡練武,讀書也只讀兵書,什麼四書五經,全都用來擦屁股。
為此,蔣先鋒沒少對兒子拳打腳踢,直到現在,父子也經常因為學業問題幹仗。
很快,一個黑臉大漢便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老頭,找我啥事!」
看到兒子,蔣先鋒的怒火便不受控制的往上冒,他拍案而起,大喝一聲道:「毫無教養,成何體統!」
蔣英絲毫不懼,他梗著脖子道:「養不教父之過,你說我毫無教養,不是說你自己嘛。」
「咦,一個龜孫,看我不打死你!」說著父子二人就要在這大堂上演全武行。
周正和龐春趕忙上前拉架。
蔣英罵完了老爹本想逃跑,但當看到周正和龐春二人後,又忙止住腳步:「哎,你們二位怎麼來了!」
周正笑道:「這不武舉考完了,特意來看看你!」
蔣英一聽,立刻樂了:「考完了,考沒考上?那個李仁貴沒再為難你吧!」
周正搖了搖頭道:「侯爺敲打了他一頓,之後便老實多了,這裡畢竟是河東道,他就是手再長也伸不到這裡來。」
考完試之後,李仁貴本來還找了周正幾天,估計是想要找麻煩,當時周正正忙活搶劫的事情,也沒空搭理他,後來他找不到周正便也走了。
蔣英聞言連連點頭:「對,什麼狗屁小侯爺,在這輪不到他說話。」
「對了,兄台你呢?舉人考上了嗎?」
蔣英看向龐春,二人只在客棧打過照面,考舉人的事情還是周正閒聊時說起的。
龐春滿面春風道:「自然是考上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咱將軍丟人不是!」
說罷,三人皆是大笑。
見兒子來了,周正二人有了照應,蔣先鋒便道:「你們幾個先聊著,我去後院處理點事情。」
蔣先鋒離去。
三人自然是更加輕鬆。
蔣英拉著二人道:「走走走,去我那裡,我來準備酒菜,咱們痛痛快快喝上一場。」
雖然剛吃完飯,但看蔣英興頭十足二人便也沒有拒絕。
三人一邊飲酒一邊閒聊,聊到興起之時周正也開始詢問蔣英的打算。
「如今武舉你是考不成了,要再考起碼還要再等三年,有什麼別的打算嗎?」
一聽這話,蔣英的笑臉立刻僵住,他一聲長嘆道:「嗨,別提了,這次沒考中,老爹便不讓我再考了,要我安心讀書,考文舉人去!」
說罷,蔣英自己悶了一碗酒。
周正也飲了一口,然後道:「要不你直接去我那乾乾,我能給你個百戶噹噹。」
周正現在正想著讓白溝屯擴軍呢,正是缺少軍官的時候,蔣英弓馬嫻熟又懂文字,當個百戶綽綽有餘。
蔣英一聽也來了興致,他挑起自己那濃黑的眉毛道:「百戶!真的?」
「當然!」周正點頭道。
蔣英直接站起身道:「好啊,那咱們什麼時候動身?這家我是一點也待不下去了!」
「呃!」周正一怔,他沒想到這傢伙竟然這麼急。
見他有些遲疑,蔣英頓時瞪圓了眼珠子道:「怎麼你是框我的?」
「這倒不是。」周正連忙擺手:「我是覺得,這種事是不是要和伯父商量一下,畢竟去的是軍營,且也不是一兩日便歸來,伯父若是不同意……」
周正沒再說下去。
蔣英也明白了周正的意思,他開始抓耳撓腮起來:「嘶,要是問老頭子,他定不會同意,依我看還是直接跑路的好!」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
說話間,蔣英已經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周正剛想阻止,就在這時,房門突然推開,蔣先鋒步入屋內一聲大喝道:「不行,你那也不許去,老老實實給我待在家裡備考!」
蔣先鋒的突然出現,讓三人都是一驚。
周正剛想解釋,蔣英卻搶先一步道:「爹,我明和你說吧,我這輩子也考不上秀才,你就別逼我了。」
「再說了,考上秀才又能如何?之後還有舉人、進士我哪一樣也考不中。」
「與其在這蹉跎,你倒不如讓我去鎮北關一展武藝,到時候我立下戰功封侯拜爵,也能給咱蔣家光宗耀祖不是!」
蔣先鋒一聽眼睛瞪得更大了。
「封侯拜爵!你也配!就你這三腳貓的武藝,上了戰場連炮灰都算不上,還光宗耀祖,能活命就不錯了。」
「我和你說,咱們家到你這可是三代單傳,你小子要是有什麼差池,咱們家可就斷香火了!」
在古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真的在自己這斷了香火,那死了都沒臉見列祖列宗。
然而,蔣英卻滿不在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老爹,然後道:「爹,您還不到四十,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大不了再納幾房小妾多生幾個嘛,娘在天上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於你的。」
說話間,蔣英已經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桿鐵棍出來,他來到窗戶旁,一棍子掄過去,窗戶當即四分五裂。
「哎!你幹嘛?」蔣先鋒一驚。
蔣英直接從窗戶那翻了出去,然後道:「周將軍,我先走一步,你們吃飽喝足便去鎮子外面找我便是!」
說罷,蔣英已然跑遠了。
蔣先鋒急不可耐的追了出去:「站住,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周正和龐春哪裡還有吃飯的心情,二人趕忙也跑了出去。
然而,等跑出去之後,蔣英卻早已沒了蹤影。
蔣先鋒扶著牆邊氣喘吁吁的休息,旁邊幾個下人湊了上來,蔣先鋒卻也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下人退下。
周正也沒想到蔣英是蔣家的獨苗,和白溝屯那些泥腿子不同,蔣家家大業大,吃喝不愁,不需要當兵拼命來換吃的。
自己若是將人拐走,真出點什麼事,可沒臉回來見這位蔣先鋒。
於是,他上前道:「伯父,您不要著急,等會我便把他送回來。」
這時,蔣先鋒也把氣喘勻實了,他擺擺手道:「不必了,他若想去,便由他去唄!」
「啊?」周正愕然。
蔣先鋒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當初我想去外面的私塾讀書,我爹也是拿著棍子不讓我去,當時我怕我爹打我,便沒有去。」
「現在,既然他有這個膽量衝出去,便比我當年要強,既然已經衝出去了,我就是再把他關到籠子裡面,卻也無用。」
「唉,隨他去吧!」
一聲長嘆之後,蔣先鋒轉身離去,他那原本挺直的腰顯得有些佝僂,像是突然間蒼老了十歲似的。
周正和龐春相視無言,之前還以為蔣先鋒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他抓回來的,想不到竟這麼輕鬆的便把人給放了。
沉默良久之後,龐春喃喃道:「這應該就是父愛如山吧!」
周正也連連點頭。
二人出了鎮子,只見,蔣英已然扛著一根鐵棍在二人的馬匹旁等待了。
「怎麼樣?我老爹夠麻煩吧!」
周正和龐春隨即便將蔣先鋒說的話,說給了蔣英。
後者聽完先是一怔,隨後黝黑的臉頰上,竟流出了兩滴淚水:「爹,想不到你竟是試探我的。」
擦了擦淚水,這傢伙又補上一句道:「唉,早知如此,我就找你多要些銀兩再出來了!」
周正無語。
龐春則一臉壞笑的說道:「要不,你再回去看看?」
蔣英一聽,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成不成,誰知道他是不是用的苦肉計?我要是真回去了,萬一他不讓我再出來咋辦?」
「哎呀,越想越不踏實,咱們還是趕緊走吧,等到了鎮北關,他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說罷,他便策動那匹順拐黑馬要走人。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我說周兄,你都能收這黑廝當手下,為何不能收我當手下呢!」
三人抬頭一看,只見一名少年劍客從樹杈上落了下來,少年劍客一身白衣懷抱寶劍,頭戴斗笠,白面無須,看上去似是還不到二十歲。
看到來人,蔣英沒好氣道:「你個小白臉,說誰黑廝呢?」
「你長這麼黑,自然是說你嘍!」李沐白抬頭看向蔣英道。
蔣英雖說外號叫黑炭頭,但那也只是相熟的人叫叫,若是旁人叫他必定發火。
而這黑廝則更帶幾分輕蔑,讓人聽著很不順耳。
蔣英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見對方挑明了在說自己,他當即翻身下馬便要幹仗。
就在這時,周正突然道:「我說,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你就這般對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