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凶耗(下)
寄信來的人是高遠,六合門的大師兄。
趙林心中一震,大師兄為什麼會給自己寫信?
有師父朱懷山在,高遠不應該單獨聯繫自己,除非有什麼特別嚴重的事情,連師父也要瞞著。
況且前幾天剛收到師父的信,這封信就前後腳地跟過來。
怎麼看都覺得裡面透著不同尋常的意味。
趙林抓著信箋,手指微微發白,不知為什麼,有點不想打開這封信。
「信沒送錯吧?」僕從見趙林發愣,出聲問道。
「沒錯,是我的。辛苦你了。」
趙林笑了笑,打發走僕從,轉身走進院子,在台階前坐下,慢慢拆開信紙。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話,就讓他的心一下子抽緊了:「趙師弟,師父於昨日暴病身故……」
師父死了!
趙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著開頭那幾個字,眼睛一眨也不眨。
師父前幾天不是還說身體好著,明年就來燕州,怎麼突然暴斃了?
腦海中一片混亂,片刻之後,他拾起地上的信封,落款上寫著:清河縣,六合門,高遠……
沒錯,是大師兄。
趙林揉了揉太陽穴,重新把目光移到信上。
信里的內容不多,只有寥寥數語,高遠說師父暴病去世,師兄弟們正在料理後事。
讓趙林節哀順變,不必急著趕回來,在行雲修煉要緊。
趙林把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心中困惑異常。
師父雖然年紀大了,但畢竟是習武之人,身體也硬朗,照理說再活個十年八年也問題不大。
難道師父是在騙自己,其實已經生命垂危,不想自己分心?
想到這裡,趙林回到房中,拿出師父上次寫給自己的信,仔細閱讀。
想從字裡行間找到有關臨終囑託,或者交代遺言之類的話。
然而並沒有這樣的隻言片語。
「不會的,師父沒必要騙我。」
趙林看著落款上大師兄的名字,眉頭緊鎖。
大師兄為人敦厚老成,體貼人心,有沒有可能為了讓自己安心在行雲宗修煉,故意不告訴實情?
如果師父並非生病去世,那麼誰有可能是兇手?
鑽山豹一夥的餘孽?
趙林搖了搖頭。
土匪的頭目都死光了,剩下的只是些尋常嘍囉,師父的修為擺在那裡,連身都近不了。
跟別的門派起衝突?
也不太可能,師父性情沉穩,遇到這種事情不會親自上陣。
再說門派間自有規矩,就算是比拳砸場子,也不會對一個老人下手。
誰都有老的一天。
趙林思來想去,想了好幾個可能,始終不能接受暴病這個理由。
陽光灑下,身上暖洋洋的,他卻感到心裡陰沉沉的,師父的音容笑貌在腦海里閃過。
「不行,我必須回去把這件事弄明白!」
「如果師父真是生病死的也就罷了,要是有人害的……」
趙林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大步向門外走去。
……
水鏡部,靜修室。
「什麼?你要告假?」
水鏡長老滿臉愕然,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去哪裡?多長時間?」
「回應州,短則一個月,長則……應該不會超過兩個月。」
趙林沉聲道。
「過兩日就是大比,怎麼偏要趕在這個時候走?我記得你家眷帶到燕州了,還能有什麼事?」
水鏡長老有些無語,他本來還指望趙林在大比的時候,給水鏡部爭個名次呢。
「我師父去世了。」趙林面容沉痛。
「啊,這……」
水鏡長老沉默下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之後才道:「節哀吧。」
說著伸手拍了拍趙林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輩武人,不拘小節。春比暫且不提,第一年錯過也無妨,但伱現在一隻腳踏在氣境三重的門檻上。」
「修煉正在要緊關頭,老夫建議奔喪的事可以先緩一緩,等修到氣境三重再回去也不遲。相信你師父在天有靈,也不會怪罪於你。」
「再說你們門裡不是還有其他師兄弟嗎?」
水鏡苦口婆心地勸道。
「長老,弟子必須回去。」
趙林聲音不大,語氣卻異常堅定。
水鏡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好再勸,畢竟他也算趙林的半個老師,再勸下去,相當於告訴趙林不用尊師重道。
「好吧,春比的事,我自會替你解釋。」
「你暫離宗門,修行儘量不要耽誤,我一會兒讓藥閣把日常修煉用藥送過來,你路上服用。」
「不過最多只能備一個月的藥量,你爭取快去快回。」
趙林重重點了下頭,感激道:「多謝長老成全。」
水鏡長老微微頷首,問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事不宜遲,弟子明日就走。」
「那早去早回,宗門這邊不用擔心。」
……
次日凌晨,趙林背著包袱,出了永寧城。
他昨天下午回了趟家,把自己要出遠門的事情告知父母,不過沒有提及師父的死訊,只說給宗門辦事,大概要一個月才會回來。
來到城南的車馬行,花五十兩銀子買了一匹黃驃馬。
燕州地處邊疆,馬匹相對便宜,不過他買的不是拉車的駑馬,而是善於奔跑的退役驛馬,價格貴了兩三倍。
應州在燕州西南,趙林一路打馬前行,馬累得跑不動了,就找地方便宜賣掉,再重新買一匹上路。
為了趕時間,就不能再顧忌錢的問題。
人身上遺留的氣味一般可以保留三五天,特殊情況下能保存十幾天甚至更久。
趙林不確定師父死因,如果要追查兇手,可能還要用到自己的嗅覺,越快趕到現場越好。
三月中旬,清河縣城外草長鶯飛。
通往西門的官道上走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
「想不到時隔半年多,我又回到這裡。」
趙林望著熟悉的城門,慨嘆地自言自語道。
當初從應州去燕州走了一個月,回來卻只用了十天,除了吃飯睡覺,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可謂日夜兼程。
這麼著急趕回來,趙林卻沒有直接去六合門,而是在成衣行買了一身粗布衣裳和一條白汗巾。
隨後他又在水粉店買了深色珠粉塗在臉上,讓面目變得黝黑,這才前往六合門所在的慶春街。
換好衣服,汗巾搭在肩膀上,普通人見了,只會以為他是碼頭的力夫。
趙林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回來,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
如今的六合門,比往日冷清了許多,院子裡只有幾個學徒在無精打采地練功。
站在街對面不遠處,暗中觀察的趙林微微皺了皺眉。
以他現在的耳力,可以聽到整個街面的聲音。
剛才聽了一陣,發現六合門裡人少得可憐,師兄們也都不在。
心裡有些擔憂,不會師兄們也出事了吧?
「小帆,你看我這招左右開弓使得對不對,怎麼總感覺打得彆扭?」
「黃哥,我比你入門晚,你怎麼還問起我來了?」
「這不是師兄們都出城弔孝去了嘛,我還能問誰呀……」
趙林鬆了口氣,看來是自己想多了,便安心地等著師兄們歸來。
臨近午時,街邊快步走來三男一女。
這四個人身上都穿著麻衣,頭纏白布,神情肅穆,只顧低頭走路。
為首的是大師兄高遠,身後跟著二師兄付光明,四師姐張瑩,六師弟錢程飛。
「三師兄袁成和五師兄楚流怎麼不在?」
趙林心裡疑惑,不過沒有直接上前盤問,看著他們從眼前經過。
在查明真相之前,誰都脫不了干係。
「大師兄,袁師兄那邊有五師兄的消息嗎?」
錢程飛忽然問了一句。
沒等高遠答話,付光明臉色陰沉下來,冷冷道:「什麼五師兄?楚流那畜生也配……」
高遠回頭制止道:「回去再說吧,別讓旁人聽了笑話。」
「是。」
付光明和錢程飛同時應道。
四個人匆匆進了六合門,大門「咣」的一聲關上。
趙林愣著半天沒動。
短短几句話透露出來的信息,已經能讓他猜出個大概。
師父的死跟五師兄……呸,楚流有關!
趙林心裡升起一股怒氣。
師父對楚流可謂仁至義盡,不管他犯了什麼錯都不捨得放棄。
就憑楚流那輕佻好色,屢教不改的性子,換任何一個門派都呆不下去。
「師父在上,弟子無能,至今沒抓到楚流那個賊子……」
高遠獨自來到朱懷山的書房,敬上一炷香,對著牌位下拜道。
「看來兇手就是楚流,跟大師兄沒關係。」
趙林心中瞭然,喚來一個在街邊玩耍的孩童,從懷裡取出幾枚銅錢,溫和道:「小兄弟,你幫我送個東西,這錢給你……」
孩童喜滋滋地拿了錢,跑到六合門前用力拍門。
「你找誰?」
學徒打開門,見是一個十歲的孩童,以為是惡作劇,有些不耐煩地道。
「把這個給高師兄。」
孩童遞上來一封信。
學徒接過來看了一眼,只見信封上寫了四個字:高遠親啟。
「誰給你的?」
學徒張口問道,卻發現孩童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奇怪……」
學徒咕噥一句,走到後院,正好遇見高遠從書房裡出來,便把信遞過去,「大師兄,外面有人送信給你。」
「是誰?」
高遠接過信,隨口問道。
「一個小孩,送完信就跑了。」
高遠打開信,掃了一眼,臉色瞬間變了變。
……
慶春街的一家茶鋪里,高遠和趙林相對而坐。
「你什麼時候突破到氣境二重了?」
高遠眼中難掩震驚。
他並不清楚趙林當初一直掩飾實力,只記得離開的時候趙林還處在力境,僅半年多就跟自己修為相同,速度之快簡直超出他的想像。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趙林擺了擺手,盯著高遠道:「師父不是暴病,為什麼不告訴我實情?」
高遠嘆了口氣,「燕州距此千里之遙,你在行雲宗修煉不易,我想等把事情辦妥了,再告知你真相。」
趙林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說吧,師父是怎麼死的?」
高遠垂下眼睛,說道:「自從你走之後,楚流就一直跟我打聽你的去處。」
說著臉上現出一絲悔意,「怪我沒忍住,被他糾纏不過,就把師父送你去行雲宗的事情說了。想來就是從那個時候,他開始對師父懷恨在心。」
「我本來以為師父回來,他肯定要去大鬧一場,誰知他就像不知道此事一樣,安分了好一段時日,我也就放下心來……」
趙林轉動手裡的空杯,默默聽高遠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原來在二月初二那天,朱懷山不知因為什麼事情,把楚流叫到書房訓斥。
「你有下過苦功嗎?不說跟幾個師兄師弟比,前院的學徒都比你刻苦!」
「你那點天賦,也就在清河縣排得上號,放眼應州你算老幾?」
「以後再有這種破事,就不要來了……」
不一會兒,楚流的聲音也從裡面傳出來。
「什麼不下功夫?你教的那些我早就會了,明明是你偏心!」
「憑啥你對姓趙的泥腿子那麼好,我都氣境二重了,為什麼不送我去行去宗。」
「我到底哪裡不合你的意,為什麼就不給我機會……」
兩人大吵了一架,高遠和袁成沒想到楚流敢跟師父頂嘴,都驚呆了,趕緊進書房勸師父消氣,一邊斥責楚流。
「快給師父認錯!」
楚流根本不聽,直接往外走,口中揚言再也不在六合門待下去了。
朱懷山氣得渾身發抖,當場就要重修「家譜」,把楚流從門中除名。
誰知楚流下午又回來了,不但主動承認錯誤,還跪在書房外面不起來。
他這一跪就是整個下午,朱懷山終究心軟,氣也消了,開口讓他進去。
楚流進了書房,不一會兒就滿面春風的從裡面出來。
高遠以為師徒二人和解,上前問了一句:「老五,師父原諒你了?」
楚流笑著「嗯」了一聲,說道:「放心吧,師父有點累了,你們別打擾他。」說完自顧自地出去了。
幾個弟子信以為真,就繼續在後院練功,可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還是不見朱懷山從裡面出來。
這下他們覺得有些不對,一起走進書房,發現朱懷山早已身亡多時,心口上插了一把利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