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0章 麗春院大火

  第980章 麗春院大火

  【麗春院大火】

  關於錢元瓘的死,堪稱離奇。

  據記載,941年7月的一天,吳越國宮苑麗春院突發大火,火勢兇猛,很快就蔓延至整個王宮,宮室府庫幾乎被夷為平地,而親眼目睹這一切的錢元瓘則因此受到了驚嚇,嚇瘋了,「驚懼發狂疾」,僅僅一個月後,這位天降猛男就撒手人寰,享年55歲,過早地離開了我們。

  很多對五代十國歷史不太了解的人把錢元瓘當成了笑話,說他是膽小鬼、窩囊廢,說他在位十年,碌碌無為、平平庸庸,然後被一場火災活活嚇死了……

  錢元瓘能被火災嚇死?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他是用火油機團滅淮南水師的人,他會怕一場火災?太監宮女不害怕,文武百官不害怕,偏偏是他被嚇死?

  《十國春秋》給出了一個詭異的答案,說當時錢元瓘躲避火災,然而火焰就像長了眼睛一樣,他躲到哪裡,火焰就追到哪裡,錢元瓘於是受到了巨大驚嚇。

  這種解釋也很牽強。錢元瓘畢竟是刀槍炮子裡鑽出來的,戰場上敵人拿著真刀真槍追他,他不怕,反倒是火苗追他就讓他害怕,況且火苗最終並沒有真的傷害到他。

  通常來說,皇宮的火災與民間的火災有著本質的不同。民間失火,多為意外,而皇宮失火,多是人為。很多情況下,皇宮失火往往意味著一場宮廷政變。

  別說是戒備森嚴的皇宮,就連軍營、官府、城門等機關單位,兵變的第一步都是「縱火為亂」。我們可以大膽地猜測,麗春院的這場大火其實是一場未遂的宮廷政變。錢元瓘怕的也不是無情的大火,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錢元瓘有三十多個兄弟,繼位之後就以「謀反」罪名處死了錢元珦、錢元,剝奪了錢元璙的實權。這樣做就能消除隱患嗎?顯然不能。

  比如「錢元謀反案」,史籍明確記載,說當時許多權貴都暗中與其有秘密聯絡。錢元瓘想要順藤摸瓜,把異己分子一網打盡,被侄子錢仁俊勸阻,最終將那些私通的信件公開焚毀,既往不咎。

  為什麼不能斬草除根?難道單純就是想致敬一下官渡之戰的曹操?

  政治家的選擇從來都是殘酷博弈中的最優選,基於各方勢力的綜合實力,平衡各方利益訴求。至於胸懷寬廣、仁義道德,只是對結果的修飾,而不是對過程的指導。

  曹操燒袁紹的信件,跟錢元瓘燒錢元的信件,都是因為他們當時沒有足夠的實力來面對刨根問底的後果,所以只能選擇睜一眼閉一眼。

  樹欲靜而風不止。錢元瓘不追究他們,他們就會消停了嗎?就會死心塌地緊密圍繞在以錢元瓘同志為核心的權力體系中了嗎?

  錢元瓘在位十年,堪稱無所作為,試想一下,這也許是錢元瓘無法搞定既得利益集團,大家不願配合,阻力太大,所以改革遲遲無法推進。

  比如940年的這次干涉閩國內亂。錢元瓘的決策受到了廣泛的質疑和反對,就連他的嫡繫心腹——宰相林鼎,也極力勸諫,反對他出兵干涉。

  那麼錢元瓘為什麼還要一意孤行?因為這是他唯一能翻身的機會。前面說過,柴榮、趙匡胤也都曾面臨過相似的問題,他們看似做了相同的選擇,卻在一個關鍵細節上大相逕庭:親征。

  比如柴榮出品的「高平之戰」、趙匡胤貢獻的「澤、潞之戰」。群臣不附,各懷觀望,如果沒有御駕親征的加持,很難說結局是怎樣的。

  干涉閩國內亂,對錢元瓘來說是一場不能輸的政治豪賭,然而錢元瓘卻沒有親征,把責任推卸給了嫡繫心腹仰仁詮,這是團隊管理、企業建設中的大忌!不要把關乎自己性命的項目交給別人,讓別人來決定自己的生死。

  不管什麼項目,執行者必須具備與之匹配的決策權,且有能力承擔相應的後果。仰仁詮顯然不能承擔後果,也沒有足夠的決策權,他只有執行權,僵硬地執行原計劃,缺乏靈活性。

  仰仁詮失敗了,錢元瓘的威望一落千丈,永無翻身之日,仰仁詮羞愧難當,鬱鬱而終。

  朝中的反對聲一浪高過一浪,之前還都是偷偷摸摸地,充其量是「非暴力不合作」,現在反對派們已經敢於明目張胆地質疑、挑釁錢元瓘的威嚴了。

  錢元瓘疲於應對,心力交瘁,然而情況絲毫不見有任何好轉。終於在一年後的941年7月,反對派們忽然在皇宮縱火作亂,一場政變開始了。

  政變險些就成功了,錢元瓘雖大難不死,卻受到了驚嚇,也許……還受了重傷,於是在一個月後不治身亡。而後來的人卻有意將這段歷史隱瞞,把一切齷齪的勾當全部推卸給火災。

  我們再來看一些支持上述觀點的間接證據:

  首先是錢鏐諸子的記載不詳。

  我們說過,錢鏐同志繁殖能力強大,總共有38個兒子,見諸史籍的有35人,而其中絕大多數都只是寥寥幾句話的記載。當然,很多帝王的兒子們也都是這種待遇,某某某,某帝第几子,母為某后妃,初封某爵,官至某某,某時薨,追贈某某,追封某某。

  不過一般情況下,這種王子基本沒有什麼建樹,確實只是平平淡淡地養在宮中,安安靜靜地做一個美男子,平平淡淡地走完自己的一生。不過錢鏐的很多兒子顯然不是這種情況。

  比如錢元。實際上錢元早年立過很多戰功,很受錢鏐器重,累官土客馬步軍指揮使、靜江軍節度使、中書令、封扶南侯,不僅握有兵權,且被允許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但史書對錢元的過往卻諱莫如深,對他的戰功隻字不提。

  對錢元唯一的記載,就是他的「謀反」,而且記載吳越國最為詳細的《吳越備史》,還將此事張冠李戴,把「錢元」全部記載為「錢元球」,「錢元」竟然被《吳越備史》刻意抹掉了。

  窺一斑而知全豹。難道僅僅是錢元?其他兒子真的是平庸到無可記載,還是說他們像錢元一樣,不可描述?

  以此類推……再問一遍,麗春院的大火,真的只是一場意外的大火?

  其次是「二火一刀」的讖言。

  就在錢元瓘派仰仁詮出兵建州的時候,將東府(越州)剡縣的十三個鄉劃出來,成立「新昌縣」,不久之後又直接改剡縣為贍縣。史籍說錢元瓘因「惡剡有二火一刀」,認為很不吉利。

  錢氏集團統治兩浙時,習慣將杭州稱「西府」、越州為「東府」,也有記載為「西都」和「東都」,亦統稱為「兩都」。二火一刀,似乎預示著兩都暴亂,國有刀兵之禍。

  錢元瓘怎麼會如此敏感,或者說為什麼在此時此刻變得如此敏感?短短半年的時間,議出兵、集體反對、力排眾議、二火一刀、敗歸、麗春院大火、過早地離開我們……是不是覺得有內味兒了?

  最後是集體「消失」的宰相。

  不僅錢元瓘的人物劇本虎頭蛇尾,在他統治時期的宰相們也有相同的情況,比如沈崧、皮光業、曹仲達,在他們的個人傳記中,全部篇幅都在記錄他們在錢元瓘開國前的所作所為,而開國拜相後,立刻領盒飯。

  比如沈崧:「國建,拜崧丞相,天福三年二月卒。」

  皮光業:「文穆王(錢元瓘)嗣立,命知東府事。天福二年,國建,拜光業丞相,與曹仲達、沈崧同日受命,凡教令儀注多所考定。光業美容儀,善談論,見者或以為神仙中人。性嗜茗,常作詩以茗為苦口師,國中多傳其癖。八年二月丙辰,卒。」

  曹仲達:「及國建,拜丞相,與沈崧、皮光業同秉國鈞。忠獻王即王位……」

  沈崧拜相一年就過早地離開了我們,勉強不具備分析價值,但是另兩人呢?曹仲達拜相後直接跳轉到了下一任吳越國王——忠獻王錢弘佐;皮光業雖然多了兩行字,但多出的兩行字卻記載的是他長相俊朗、愛喝茶,跟治國毫無關係。

  再看另一位宰相林鼎,在其拜相之後、去世之前,確實被記載了他辦過的一件事,那就是給錢元瓘唱反調,力勸不要出兵建州。

  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了?君主庸庸碌碌,宰相們毫無建樹……他們可都是錢鏐精心為錢元瓘挑選的治世能臣啊!

  在錢元瓘時期,吳越國的歷史出現了十年的真空期,十年的歷史被人為地隱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