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2章 創業艱難百戰多(下)

  第972章 創業艱難百戰多(下)

  6,抗淮援虔

  918年,淮南攻打虔州,虔州防禦使譚全播緊急向四鄰——吳越、南楚、閩求援。

  四鄰都不願看到淮南勢力做大做強。盤踞在福建的閩國與虔州唇亡齒寒,後來淮南吞併閩國就是利用了虔州地區做跳板;淮南吞併虔州後,也會對南楚形成半包圍的威脅;而虔州對吳越國的意義更為重大,因為這是吳越國與中央朝廷唯一的陸路交通線。

  一石激起千層浪,三家都積極出兵支援,抗淮援虔。

  南楚派大將張可求率萬人屯古亭(今江西省贛州市贛縣);閩國派兵屯鄂都(虔州南);錢鏐則派兒子錢元球掛帥,與大將鮑君福等率部圍魏救趙,攻擊淮南治下的信州,以分虔州兵勢。

  淮南的這一仗打得尤為艱難,首先是在三方干涉的情況下,虔州久攻不下;其次是虔州前線爆發瘟疫,連主帥王祺都身染重病;最後是淮南內部遭遇一場重大政治變故——徐溫長子徐知訓被殺,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場血腥大清洗,淮南元勛老將米志誠等也牽扯其中,被徐溫誅殺。

  隨後,淮南方面被迫臨陣易帥,用劉信替換王祺,王祺不久之後病死。

  錢元球在信州首開戰果,擊斃淮將一員,擒將士一千餘。不過也有史書記載說淮南守軍一共才數百人。顯然這是交戰雙方的老套路了,一方面誇大敵軍數量,一方面縮減己方戰損。另外,也不排除錢元球一方存在殺良冒功的行為,畢竟是在敵境作戰,抓幾個敵方百姓冒充敵軍也是常規操作。

  信州守將是淮南元勛老將周本,周本給錢元球唱了一出「空城計」。

  史籍記載,錢元球率兩萬大軍兵臨城下,信州周本只有數百守軍,而且先在外圍吃了敗仗,形勢岌岌可危。然而周本卻下令大開城門,並在城頭上擺下酒宴,周本與幕僚將佐淡定地在城頭上把酒言歡,即使飛矢雨集也安坐不動,接著奏樂接著舞。

  錢元球認為城中必有伏兵,於是撤兵。信州之圍遂解。

  徐溫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派吳越降將陳璋率部攻打湖州,牽制吳越兵。謹慎的錢元球從信州移兵汀州,做觀望。

  與此同時,徐溫派兵趁夜偷襲古亭的楚兵,大破之。隨後便集中力量對吳越兵、閩兵發動攻擊。

  三方援虔,本身就貌合神離,有點兒漢末十八路諸侯討董卓的意思。既不願虔州被淮南吞併,也不願被另外兩家吞併,同時還要保存自身實力,簡單說,就是都希望另外兩家先上,最好是與淮南拼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然後自己下場收拾殘局,獨吞勝利果實。

  在得知楚兵大敗的消息後,吳越國、閩國緊急撤兵,保存實力。

  虔州仍在頑強抵抗,淮將劉信亦久攻不克,於是私自與虔州方面媾和,在索要了一大筆戰爭賠款後,竟然解圍而退。徐溫對劉信的擅專行為大為惱怒,當即給劉信增派了大量精銳力量,一句話,要麼用這些兵拿下虔州,要麼被這些兵就拿下你的人頭。

  於是劉信被迫背信棄義,殺了個回馬槍,將毫無防備的虔州攻克。

  在《吳越備史》中,將虔州之戰描述為「淮人圍虔州……王命徵兵援之,未及境而虔州拔矣」。故意給人一種誤導,好像是吳越國的援兵還沒來得及抵達戰場,虔州就被攻克了,好像吳越國並沒打敗仗。這麼說也沒毛病,因為他們去的不是虔州,而是信州。這就是史書的魅力,它說的全部是實話,只是沒把全部的實話都說出來。

  關鍵人物:錢元球。

  7,狼山戰役

  淮南吞併虔州,切斷了吳越國與中央朝廷的聯繫,淮南的勢力範圍進入了江西腹地,威脅吳越國、閩國、南楚、南漢,成為南中國的地區霸主。在淮南勢力蒸蒸日上之際,徐溫不斷逼迫傀儡楊渭稱帝。

  楊渭竭力反對稱帝、稱天子,但他早已是徐溫集團的傀儡,迫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於919年4月1日宣布即吳國王位,改元武義。正式成立「南吳」政權。

  稱帝、建國、改元,這是中原朝廷的政治紅線,零容忍。並且在去年的虔州之戰中,河東李存勖就曾勾結淮南勢力,要求南北夾攻後梁,淮南因陷入虔州戰事而沒有答應。

  所以中央朝廷(後梁)急需有人教訓、牽制一下淮南。919年3月,後梁下詔給吳越國錢鏐,命他對淮南發動一次大規模軍事行動。

  錢元瓘奉命掛帥出征,率五百艘戰艦自東洲出發。這五百艘戰艦威風凜凜,「皆刻龍形」。4月,雙方在狼山之江遭遇,隨即爆發了歷史上著名的「狼山戰役」。

  這是南吳政權的開國首戰,徐溫集團對此高度重視,集結了大量艦隻,要通過痛殲吳越國水軍的輝煌戰績震懾四鄰,打出南吳的國際地位。史籍記載,南吳水軍裝備精良士氣高漲,「危檣巨艦,勢若雲合」。

  戰前,錢元瓘進行了周密的部署,戰略方針還是「老子躲的就是精銳」,具體的戰術思路是避敵鋒芒,先以弱兵詐敗誘敵,把敵人帶進我們的埋伏圈,然後一舉殲滅。另外,錢元瓘在武器裝備上也同樣煞費苦心,命令所有船隻都要備足石灰、黑豆、江沙,還裝備了秘密武器——火油機。

  戰鬥打響,南吳的龐大水師果然氣勢洶洶殺來。吳越水軍奉命「皆避之」。南吳水師果然中計,認為吳越國膽小怯懦,於是開足馬力猛衝直撞,從上游勢如破竹地衝到了下游。

  錢元瓘見時機已到,下令反擊。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原本位於下游的吳越軍反而成了上游,順流而下的南吳水軍反而成了下游,雙方互換場地。南吳水師「高且巨,不能復上」,吳越軍船小好調頭,充分利用機動優勢將南吳艦船分割包圍。

  隨後更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吳越水軍在上風口拋撒石灰,南吳水兵被石灰迷了眼,全成了瞎子;船隻接近後,吳越水軍又往南吳艦隻上大把大把地撒黑豆,而往自己的船上撒沙子。

  南吳水軍一臉蒙圈,但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奧妙。「戰血既漬,踐豆者靡不顛踣」,腳底下全是豆子,根本站不穩,而吳越軍船隻上的沙子在染血之後反而起到了防滑作用。

  等南吳水軍明白過來的時候為時已晚,因為吳越水軍亮出了大國重器——火油機。古代版的火焰噴射器。

  吳越水軍取得了狼山大捷,斬其主帥彭彥章,俘虜將士七千餘人,俘虜敵艦四百餘艘,殺敵無數,據記載,作戰區域內的江水和兩岸數十里縱深的地方,全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史書記載說「火油」是一種易燃液體,點燃之後越澆水就越旺,這種東西來自於大食國……細思極恐,莫非是中東的石油?很搞笑但很嚴肅。

  「火油得之海南大食國……水沃其焰彌盛。」——《吳越備史》

  早在漢朝,就有這種神奇火油的記載,據推測應該就是今天的石油。其實淮南集團也擁有這種東西,在「狼山之役」之前,淮南還向契丹贈送了一批猛火油,並傳授了使用方法,好讓契丹牽制後梁。那為何淮南水師沒有列裝這種黑科技武器,反遭吳越水軍一頓懟臉輸出呢?

  原因是淮南雖有猛火油,卻沒發明出火油機,淮南只懂得把火油潑灑在敵人的城牆或器械上,然後點火焚燒,多用作攻城或守城之用。

  問題又來了,火油機的工藝並不複雜,只要被敵方繳獲,很容易就能被仿製,那淮南集團為何遲遲沒有仿製出來呢?

  《吳越備史》給出了答案,因為錢鏐充分挖掘了人性的弱點並加以利用。「以銀飾其筒口」,當被敵軍繳獲後,「必剝銀而棄其筒」,於是火油機製作工藝的秘密就這樣被吳越國長期壟斷。一直被模仿,卻從未被超越。

  6月,淮南軍在沙山擊敗吳越軍,扳回一局;7月,錢鏐再派錢元瓘進攻常州無錫縣。

  徐溫親率諸將前往迎戰,派陳璋率領水軍繞到吳越軍背後,然後發動夾攻,當時久旱草枯,徐溫處於上風口,於是下令縱火。吳越軍大敗,大將何逢、吳建被殺,錢元瓘逃走。徐溫下令追擊,追至山南,又對殘血的吳越軍進行了一波無情收割,與此同時,陳璋也在敵後贏得勝利,俘斬無數。

  吳越軍大敗而歸。

  據記載,錢元瓘單人獨騎逃到高岸之上,前面是波濤洶湧的江水,後面是咄咄逼人的追兵,情急之下,錢元瓘仰天長嘆,隨後舉起馬鞭向天賭咒發誓:「蒼天啊,你若助我,就讓我跳到對岸;否則,就讓我死在這裡吧!」隨即孤注一擲,狠狠抽打坐騎。如同劉備的馬躍檀溪,錢元瓘的坐騎奇蹟般地飛到了對岸。這也屬於後來「走近科學」的一期。

  隨後的記載又不出意外地有了偏差,按照《吳越備史》的記載,錢元瓘逃後,「既而復整行伍,破賊而還。」

  按照《十國春秋》的記載,當時吳越兵潰不成軍,於是徐知誥自告奮勇,願率領兩千精銳步卒,換穿吳越軍服,舉吳越軍旗幟,跟在吳越軍背後渾水摸魚,混入蘇州城,然後一舉拿下蘇州。該計策最終被徐溫否決,因為徐溫接下來要與吳越國講和。

  究竟是「破賊而還」,還是徐溫手下留情?非要細細追究的話,其實也勉強說得過去,並不矛盾。

  首先,錢元瓘最拿手的就是避敵主力、避敵鋒芒,然後示弱誘敵、奇襲殲敵,比如剛剛打贏的狼山之役。所以吳越軍表面上狼狽潰逃,實際上是否是詐敗誘敵,徐溫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其次,狼山之役使南吳水面力量遭遇重創,綜合國力被削弱,元氣並未恢復。新生的南吳政權最需要獲得國際認可,要儘可能多的交朋友而不是樹立敵人,即便能拿下蘇州,也不可能一口氣吞掉兩浙地區,如聽從徐知誥的建議,南吳只會與吳越國陷入長期的拉鋸戰中,鷸蚌相爭的道理徐溫不會不知道。所以即便錢元瓘是真的潰不成軍,徐溫多半也會手下留情,為即將到來的和談做鋪墊。

  再者,徐知誥原本就是「徐知訓之死」的最大嫌疑人,徐溫的心腹們一直都在苦口婆心地勸他儘早拿掉養子徐知誥,把江山基業傳給親兒子。如果讓徐知誥立功太多,難免功高震主。如前文詳述,徐溫一直警惕、並有意識地壓制徐知誥,甚至已經下定決心除掉徐知誥,只是在除掉他的路上突然暴病而亡,這才使徐知誥最終篡奪了徐溫的基業。所以即便徐溫有心痛打落水狗,也不會任由徐知誥在軍中豎立過高的威信、壯大自己的力量。

  最後,徐溫不僅是軍事家,更是政治家。既然已經定下與吳越國講和的大戰略,那麼何時拋出橄欖枝,就需要一個合適的節點了。這個節點就是這場無錫之戰,以勝利者的姿態要求談判,而決不能在「狼山之役」後以弱者的姿態去乞求憐憫。簡單說,就是需要見好就收,邊收邊談,這樣才能充分掌握主動權,做到利益最大化。

  8月,徐溫主動歸還了吳越軍戰俘,並派外交部長(客省使)訪問杭州,表示願意講和。

  錢鏐欣然同意,並派官員回訪。從此之後,淮南集團與吳越錢氏集團之間維持了二十多年的和平。江淮百姓自此安居樂業整整一代人。

  對於這次重要的和解,《吳越備史》仍強行為錢元瓘貼金,說淮南是因為4月的「狼山之役」才向我們求和的,對6月的沙山、7月的無錫戰役則是戰術性遺忘。

  「夏四月乙巳,大戰淮人於狼山江……淮人自是遂求通聘。」

  真可謂別有用心啊,因為史官將「淮人自是遂求通聘」放在了4月「狼山之役」的後面,在其之後才記載了7月的無錫戰役,一兩句簡單帶過,且最後一句還是「既而復整行伍,破賊而還」。

  這種時間上的小調整,讓讀者很容易被誤導,認為淮南確實被「狼山之役」打服了,趕緊向吳越國乞和。

  嚴格來講,《吳越備史》也不算完全撒謊。因為「狼山之役」確實使淮南決定與吳越國講和,但「想」和「做」是有本質區別的,正因為政治家徐溫要講和,所以才會「以戰迫和」,通過6月、7月的大勝,贏得了足夠的談判籌碼之後,在8月份正式做出歸還俘虜、高級官員訪問等一系列友好的表示。

  歷史就是過去的政治,政治就是進行中的歷史。政治家從來不騙人,只是善於引導人們閱讀歷史。

  關鍵人物:錢元瓘

  以上就是對兩浙錢氏集團發展歷程中立下過赫赫功勞的幾位候選人,立功的人很多,但繼承者只能有一人,到底花落誰家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