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5章 神仙打架

  第885章 神仙打架

  【神仙打架】

  平定湖湘的兩大靈魂人物——總司令慕容延釗、總監軍李處耘,兩人的私人關係在這場軍事行動中急轉直下,並最終在戰爭結束後互相彈劾,成為大宋開國以來最為轟動的大案,而其判決結果則更加令人瞠目結舌。

  而這場神仙打架的官司背後,卻隱藏著一雙巨大的黑手,從一開始,就布下了這場棋局。設計棋局的人,正是趙匡胤。

  慕容延釗在此之前是殿前都點檢,這是個多麼敏感的職位;李處耘則是宣徽南院使兼樞密副使。一個在禁軍系統,一個隸屬樞密院,問題就隱藏在這裡。趙匡胤進行軍制改革,核心思想就是削弱禁軍系統而提高樞密院的權力,讓其互相牽制,從而加強中央集權。

  工作中的對立很容易影響到私人關係,可以說趙匡胤原本就是利用李處耘來掣肘慕容延釗的。也正因二人的關係不算融洽,趙匡胤才繼續布下一盤大棋。同樣先講故事,最後再解開棋局。

  大部隊在襄州集結,百姓們紛紛逃往鄉下躲避戰亂,襄州的商品供應受到了一定的影響,賣餅的商販日益減少,餅的售價卻悄悄提高。戰爭的陰雲幫助襄州餅業完成了壟斷,優化了襄州餅業的產業結構。

  百姓雖然大量逃亡,但餅的銷量並沒有減少,相反,還大幅增長,因為規模龐大的軍隊是消費的主力。供給量減少而需求量激增,於是襄州餅商把餅的價格翻倍,狠割軍隊的韭菜。

  「投機倒把,囤積居奇,發戰爭財,這還了得!」李處耘大怒,當即抓捕了兩位襄州餅界大佬、餅業翹楚,送交慕容延釗處。

  慕容延釗既是這次軍事行動的總司令,同時又是襄州節度使,所以無論是送地方法庭還是軍事法庭,慕容延釗都是最終裁決人。

  然而問題就出在他這個「襄州節度使」的頭銜上。襄州是他的地盤,襄州的問題就是他的問題。李處耘把本地奸商送給領導處置,表面上是向領導匯報、請示,是給領導面子,實際則是狠狠打領導的臉。

  慕容延釗果然怒了,你算老幾呀,在我襄州指手畫腳?隨後讓人把兩個賣餅的奸商轟出去,不予理睬。

  李處耘很耿直,又將二人送回,執意讓慕容延釗給個說法。慕容延釗再次拒簽,李處耘再一次發貨……如此往復好幾回。見慕容延釗執意不管,李處耘乾脆越俎代庖,把兩位已經懵圈的奸商拉到鬧市口,斬首示眾。

  這次擅殺餅販事件,使慕容延釗與李處耘之間的關係開始變得緊張起來。

  賣餅奸商的血跡未乾,慕容延釗與李處耘之間就又發生了不愉快。起因是慕容延釗的一個名叫司義的下屬,到別人家中做客,酒後失禮,借酒行兇,被人告到李處耘這裡。李處耘把司義叫來,加以訓斥。

  李處耘只是給予了司義嚴厲的口頭批評,自認為已經很給慕容延釗留面子了,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恐怕就要斬首示眾了。然而司義卻懷恨在心,回頭就到慕容延釗面前搬弄是非,誣陷李處耘就是要故意噁心慕容延釗,「他哪兒是打我屁股呀,分明是打您的臉!」

  慕容延釗恨得咬牙切齒,「好你個李處耘,剛進城就殺人,還拿我的部下給我玩兒敲山震虎?咱走著瞧。」

  走著瞧吧。走到了湖湘前線,又出事了。

  當大軍走到白湖時,李處耘親眼看見有軍士闖入一戶百姓家,隨後百姓家中便傳來大聲呼救的聲音。李處耘立刻上前將騷擾百姓的兵痞抓出來,仔細一瞧,哎喲呵,這麼巧?慕容延釗的養馬卒。

  李處耘對他的處罰是「鞭其背」。

  這哪裡是打他的背呀,分明是打慕容延釗的臉。慕容延釗一怒之下,將這位給自己丟臉的養馬卒斬首。

  李處耘與慕容延釗的私人關係已經從「不協」激化為「不容」。於是,我們可以回頭再深挖一下趙匡胤給二人挖的大坑了:

  出征前,慕容延釗罹患重病,無法騎馬,於是趙匡胤下詔讓人用轎子抬著他指揮戰鬥,致敬諸葛亮;在大軍出征前,趙匡胤又單獨約見李處耘,「帝親授方略」,這是大宋後來的常規操作,皇帝遠程遙控指揮,在行動前把作戰計劃告訴統兵大帥,將帥依計行事,貫徹最高指示。

  看似不起眼的兩條線索,實際是「李處耘VS慕容延釗」的根本原因。

  我們先來回顧這場戰爭的記載:李處耘派人兩次曉諭高繼沖,在取得他們的信任後,又連夜搞偷襲,直搗江陵府,兵不血刃,拿下荊南;隨後又是李處耘調兵遣將,取得三江口大捷,並乘勝攻入朗州,就連搜捕周保權的工作也是由李處耘完成的。

  李處耘,李處耘,還是李處耘,身為最高統帥的慕容延釗反而成了默默無聞小透明。

  回頭再來梳理那兩條線索:慕容延釗身體欠佳,無法正常工作;李處耘事先得到了最高領導的秘密指示。

  於是,我們可以合理還原出趙匡胤的用意,這便是有意讓李處耘架空慕容延釗。

  史書評價李處耘時,說他「臨事專制,不顧群議」,意思是說他的手太長,越權行事,還總是不顧別人的反對,一意孤行。這是他在湖湘戰場上的表現,更是奉了趙匡胤的密旨。

  他在襄州誅殺賣餅的奸商,這明顯是插手地方事務,越權;處罰慕容延釗的部下,則是越級、越權,他們該打、該罰,但不該由李處耘來完成;在戰場指揮方面,搶盡慕容延釗的風頭,更是搶盡他的權力……

  李處耘把慕容延釗徹底架空。

  慕容延釗還有最後一個權力是李處耘無法剝奪的,那就是打小報告的權力。慕容延釗一紙訴狀,遞交到朝廷,狀告李處耘專制、擅權;李處耘亦彈劾慕容延釗治軍不嚴、縱容部下騷擾百姓、無視朝廷懷柔政策……

  這是大宋開國以來首個高級官員互掐互懟的撕逼大案,全國轟動,而更令全國震驚的是趙匡胤對這個案子的審理和判決:

  「我們拋開事實不談。慕容延釗是朕的結義大哥,年老資深,無論他所犯何事,一概不問不究,且收兩湖有功,加檢校太尉;酌貶李處耘為淄州刺史,兒子李繼隆開除軍籍。欽此。」

  病榻上的慕容延釗露出欣慰的笑容,隨後病情日漸加重,於本年(963)年底病逝,享年51歲。在他病重期間,趙匡胤御封藥物賜給他,當他病逝的噩耗傳來,趙匡胤失聲痛哭,追贈中書令,追封河南郡王,提拔了他的四個兒子入朝為官。

  同時,史籍記載說李處耘被貶官外放後,「懼,不敢自明」,不敢上訴爭辯,在3年後(966)死於緇州任上。

  李處耘死後,趙匡胤追念其過往功勳,不勝哀悼,幾年後,牽線搭橋,讓弟弟趙光義迎娶了李處耘的次女,即後來的明德皇后。受牽連的兒子李繼隆也恢復了軍職,這位李繼隆隨後參與了滅南唐、北漢的戰爭,在對遼、西夏的戰爭中更是屢立奇功,死後追贈中書令,諡號「忠武」,獲得配饗宋真宗廟庭之殊榮,宋理宗時成為「昭勛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有人說在李處耘與與慕容延釗的爭鬥中,表面上是慕容延釗贏了,實際李處耘才是笑到最後的贏家。

  其實這種說法本身就是偽命題。李處耘只是趙匡胤的一枚棋子,真正與慕容延釗過招的是趙匡胤。

  大宋建立前,慕容延釗是殿前副都點檢,是趙匡胤的副手,而李處耘只是一個「都押衙」,中級軍官;

  開國後,慕容延釗頂替趙匡胤,成為殿前都點檢,並加宰相銜(同中書門下二品,因其父名慕容章,故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同中書門下二品」),成為大宋中央禁軍的最高統帥,位高權重;李處耘則從一個不起眼的中級軍官一躍成為客省使兼樞密承旨,很快又成為宣徽使兼樞密副使,成為趙匡胤的心腹近臣。

  前文有雲,在加強中央集權的改革中,趙匡胤先拆解侍衛司,將一分為二,析出「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司」和「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司」,與殿前司合稱為「三衙」,分散了禁軍的權力,將左右互搏變為三足鼎立。

  在此基礎之上,趙匡胤又重新加強了樞密院的權力,進一步瓦解削弱禁軍勢力,使得「陳橋兵變」永遠無法重演。

  再看李處耘的官職,樞密承旨、樞密副使,恰恰是用來瓦解稀釋中央禁軍殿前司的慕容延釗的急先鋒。從那時起,李處耘就已經得罪了慕容延釗及其親屬黨羽,甚至說是得罪了整個禁軍系統。

  慕容延釗的確德高望重、資歷深厚,即便卸任殿前都點檢,也是樹大根深,在大宋官僚系統和軍隊中盤根錯節,實為趙匡胤所忌憚。而他偏偏在出征前患病,這就給了趙匡胤一個絕佳的機會。

  趙匡胤給李處耘「親授方略」,授的不僅僅是作戰計劃,也旁敲側擊地暗示他要「幫襯」一下總司令慕容延釗。

  「慕容延釗同志身體欠安,恐怕無法履行總司令職責,但是臨陣易帥乃兵家大忌,而收復兩湖又是千秋偉業……所以,你要多幫幫他,幫他,懂嗎?」

  懂,越俎代庖唄。

  於是,就有了之後一系列故事。

  也就是說,關於李處耘的指控,如「臨事專制」等,其實都是奉旨辦事,奉的密旨,不能明說,所以當他被貶後,才「不自明」,默默接受,不能上訴,這是君臣之間的默契,或者事先密約。

  李處耘死後,女兒嫁給趙光義,兒子李繼隆恢復軍職。李繼隆剛回到工作崗位時,還遭受到慕容延釗黨羽的排擠傾軋,因為這幫人的利益與禁軍直接掛鉤,而李處耘曾代表樞密院處處與之針鋒相對、爭權奪利,不過朝廷始終維護著李繼隆,給了他廣闊的平台,使之終成一代名將。

  「李處耘VS慕容延釗」如同「杯酒釋兵權」一樣,是趙匡胤加強中央集權大棋局中的一個小棋局,一個縮影。趙匡胤借刀殺人,利用李處耘打擊樹大根深的「慕容延釗集團」,進一步鞏固了中央集權。

  趙匡胤下詔大赦兩湖,恢復經濟,改善民生,加強統治。隨後便發布了一道人事任命:以華州團練使張暉為鳳州團練使、兼西面行營巡檢壕寨使。大宋要對川蜀用兵了。

  張暉在華州任上頗有政聲,趙匡胤在平定潞州李筠後,也動過一鼓作氣消滅北漢的打算,於是詢問張暉的意見。張暉認為澤潞州地區尚未走出戰爭瘡痍,人力和物力均無法支撐一場滅國之戰,建議等恢復元氣之後再做打算。他的觀點跟趙普等智囊們的意見完全一致,因此頗得趙匡胤欣賞。

  張暉到任鳳州後,繪製了最新的軍用地圖,「盡得其山川險易」,飛書傳回朝廷,並附上了自己草擬的一份作戰計劃。

  「帝覽之,甚悅。」於是更加堅定了對後蜀作戰的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