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章 「四凶五鬼」的覆滅(下)
陳覺作為南唐的談判代表,簽署了包括割讓江北全境在內的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約,對此,陳覺深感恐懼,因為當初李德明就是主張割地而被他扣上「賣國賊」的大帽子給殺了的。造化弄人,如今,自己成了簽訂賣國條約的那個人,比李德明還李德明。
為了避免成為李德明第二,陳覺憋出一個壞主意,他神秘兮兮地對李璟說,「皇軍托我給您帶個話,柴榮說除了那些已經簽訂的條款外,他還有一事耿耿於懷,他想殺了那個提議出兵抵抗周師的人,柴榮聽說這個據命之人是宰相嚴續,所以……請陛下以大局為重,殺嚴續以討好柴榮。」
嚴續,父親是淮南集團功勳老臣嚴可求。嚴續本人是「清流黨」骨幹,與「四凶五鬼」長期作對,早就被排擠出核心權力圈,長期靠邊兒站了。
陳覺把嚴續推到風口浪尖上,一方面是公報私仇,剷除自己的政敵,另一方面則是混淆視聽,偷換概念,似乎柴榮征淮的目的就是為了殺嚴續,那麼南唐的敗軍之責也就該由嚴續來負全責……
「哦?是嗎?」李璟繼續打太極,「那麼請鍾謨同志發言。」
鍾謨,是最早一批和談使者,與李德明共同到訪壽州城外的周軍大營,後來李德明、王崇質先後回昇州促和談,而鍾謨則與孫晟一起被扣留在後周。戰爭結束後,鍾謨才回到南唐。
鍾謨與李德明同為「清流黨」,李德明之死對鍾謨的觸動很大。如果說我倆是賣國賊,那麼現在呢?不還是割讓江北全境嘛,這不就是我們當初的議題嘛,如果當時就答應了,還至於死那麼多人嗎?
所以鍾謨回來之後,就展開了復仇,為老戰友、好朋友李德明鳴冤叫屈,痛斥「四凶五鬼」集團把持朝政、禍國殃民。
在戰爭期間,鍾謨基本全程都在後周一方,時不常參與朝會,跟柴榮喝兩杯,所以關於後周對南唐的態度,鍾謨最有發言權。
鍾謨與陳覺針鋒相對,懟地陳覺等人直冒冷汗。
李璟則不溫不火,繼續裝傻充楞,繼續打太極,「你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咋辦?哎,對了,咱派人去後周,找柴榮問一問不就行了嗎?」
誰能說不行呢?
李璟派鍾謨同志出使後周,詢問柴榮。
什麼叫手段,什麼叫裝傻充愣,李璟就是。不派「四凶五鬼」,而派「清流黨」,還是與陳覺針鋒相對的鐘謨,其用意再簡單不過了:鍾謨甚至可以罔顧事實,想要陳覺的命,只需一句話。
鍾謨還是比較老實的,真的屁顛兒屁顛兒地到了汴州,也真的當面詢問柴榮,「我聽主子說他聽說你聽說他聽嚴續說……」
巴拉巴拉,總之,您聽說是嚴續主張起兵抗周,所以很生氣,非要我主子殺了嚴續,有沒有這回事,我主子讓我來問問您,希望您給出正面回答。
同時,鍾謨還獻上了李璟的親筆道歉書,大意是當初起兵反抗王師、冒犯皇帝陛下虎威的人是我,不是嚴續,好漢做事好漢當,如果您生氣要懲罰的話,就請懲罰我吧,此事真的與嚴續同志無關……
柴榮大驚,當場闢謠,並說假如嚴續真能主張抗周,那麼他就是你們主子的大忠臣呀!朕是天下之主,豈有教人殺忠臣的道理?我大周對待忠臣的態度,你們難道還不清楚嗎?
於是,鍾謨返回昇州,將柴榮的話一五一十複述出來。借著誣告嚴續案,鍾謨還不忘敲打李璟,說宋齊丘等人趁國事衰微,竟然有逼宮之意,預行廢立之舉,居心叵測啊!
李璟終於收起嬉皮笑臉,該收網了。
五爪的金龍歸北海,千年的王八回沙灘,宋齊丘放歸洪州九華山;
陳覺被貶為國子博士,饒州安置;
李征古被削奪一切官爵,流放洪州。
「四凶五鬼」集團最核心的三位人物,都得到了他們應有的下場。但是李璟真有那麼仁慈,只是貶官、回家面壁思過嗎?當然不,李璟當然要殺了他們,而且他們死得一個比一個慘。
李征古前腳接到流放洪州的命令,後腳就接到了賜死的密令;
陳覺心有餘悸的跑出昇州,路邊卻早有刺客恭候,蹲草叢,一波帶走;
宋齊丘當初獻計幽囚楊氏族人,世道好輪迴,蒼天繞過誰,李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宋齊丘全家老小被囚禁在家中,所有的門窗都被封死,外面重兵把守,嚴禁任何人出入,牆上鑿了一個小洞,每天向裡面遞送稀少的飲食。
關於宋齊丘之死,有三種說法,其一是宋齊丘到九華山後,絕食七日,餓死;二是宋齊丘不堪其辱,於第二年春天上吊自殺而死;另有一種記載,說是由於李璟惡意縮減飲食,其家人難以忍受長期的飢餓,於是聯合他的妻子,將他勒死。
據記載,宋齊丘臨死的時候,曾感嘆道:「我之前就是這麼害楊溥一家的,我能有今天,完全活該!」
宋齊丘享年73歲,李璟贈他諡號「丑繆」。殺人,還要誅心啊!
此前,「清流黨」的常夢錫在與「四凶五鬼」的鬥爭中敗下陣來,被排擠出核心權力圈,從此之後絕望、墮落,整日借酒消愁,很快就抑鬱去世。等宋齊丘死後,李璟對身邊人嘆息道:「常夢錫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弄死宋齊丘一黨,可惜呀,他沒能親眼見證宋齊丘黨徒的倒台,哎!」隨後,便下令追贈常夢錫左僕射,以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另據部分野史(如《江南野史》、《江表志》)記載,李璟在晚年經常看到宋齊丘、陳覺、李征古的鬼魂前來索命,驚嚇過度,所以才在46歲就過早地離開了我們。
拋開唯物主義歷史觀不談,就算是冤魂索命的話,似乎也輪不到「四凶五鬼」,難道說,李璟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他們的事?
據這些野史的記載,「誣陷嚴續案」應該被叫做「誣陷宋齊丘案」才更合適。
「又會鍾謨北使返,謠稱世宗曰:『……然宋齊丘不死,殆難保其久永。』……因是貶殺覺等。」——《江南野史》
前文提到,「四凶五鬼」集團本身就是被李璟所利用的工具人,是李璟的鷹犬爪牙,他們所乾的壞事,基本都有李璟的暗示或默許,而他們之所以被斬盡殺絕,也是因為政敵鍾謨等人的誣陷……所以,他們死後化作厲鬼,來找李璟維權討說法,也就合情合理了。
另一個細思極恐的是李璟處決他們的方式。
李璟在貶黜宋齊丘的詔書上說「惡莫大於無君,罪莫深於賣國」,賣國欺君,判處死刑理所當然,然而李璟對三位元兇卻是官宣貶官流放,而背後偷偷搞鬼,把一件明正典刑、光明正大的正義審判搞得猥瑣齷齪、見不得光。
我們不由懷疑,難道三人之罪真的是罪不至死?也許這其中真的另有蹊蹺。
不得不說,李璟對「四凶五鬼」集團的處置上,堪稱撲朔迷離。
「四凶五鬼」的另一位核心成員馮延己也遭貶黜,由宰相貶為太子太傅。馮延己是南唐「主戰派」頭號人物,曾公開譏笑先帝徐知誥為「田舍翁」,將徐知誥的休養生息、團結四鄰斥作「齷齪」,把李璟譽為「明主」、堯、舜,積極慫恿李璟對外擴張。
「清流黨」常夢錫就不止一次地提醒李璟,說奸言似忠,陛下如果不能明辨,則國家必亡。李璟不聽。
直到和議簽署,常夢錫幸災樂禍地調侃馮延己道:「您不是說咱主子是堯、舜嗎?怎麼反而向蠻夷番邦俯首稱臣了呢?」說罷「哈哈」大笑。
馮延己等人無言以對。
查文徽,早已失勢,魏岑也已死亡,而馮延魯則在揚州被後周俘虜,一直被扣留在中原。至此,「四凶五鬼」集團的核心成員死走逃亡,樹倒猢猻散,再也不能掀起任何風浪。
然而剷除了「四凶五鬼」集團,南唐的政治面貌就會煥然一新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為「四凶五鬼」只是南唐畸形的政治生態的表象而非根源,南唐政治昏暗的根源是李璟本身,所以剷除「四凶五鬼」集團並不會給南唐帶來質的改變,這片土壤必將孕育出更荒誕離奇的邪惡果實,並最終將塔尖上的那個人反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