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巔峰時刻(下)
陳覺與馮延魯兵臨福州城下,雙方互有勝負,王崇文、魏岑的援軍抵達後,南唐軍隊合力攻克了福州外城,暫時占據上風。
李仁達被迫退守內城,隨後便派使節馳赴中原,向中原王朝(後晉)稱臣,以期中原可以在北面牽制一下南唐。
當時(946年9月),後晉連續兩次取得對遼作戰的勝利,後晉石重貴同樣沉浸在大國之夢中,任由長期與自己作對的南唐輕鬆吞併閩國,顯然不符合後晉的利益,既然福州忠貞不屈,心向中原,後晉也樂得讓他成為地區楔子,即便福州不能牽制南唐,那起碼也能噁心噁心南唐。於是,後晉欣然接受了李仁達的稱臣要求,任命他為福州威武軍節度使,加宰相銜(同平章事),總管閩國事務。
遠水不解近渴,後晉與福州之間隔著千山萬水,不可能直接向福州戰場投送兵力,而且此時的後晉正處於第三次「晉遼大戰」的前夕,也不可能「圍魏救趙」在淮北攻打南唐。李仁達如溺水之人,不放過任何一棵救命稻草,但他最終還是找到了正確的出路——吳越國。
福州部分守軍變節反水,引導南唐軍隊攻入城中,李仁達的親信只率領一百多人殊死抵抗,終因寡不敵眾,繼外城失守後,又喪失第二道城,僅剩最後一道防線——內城。李仁達於是緊急向吳越國稱臣,請求速發援軍。
福州已經危在旦夕,這時候,漳州發生兵變,泉州刺史留從效出兵鎮壓,驅逐變軍,隨後表奏部將董思安為漳州刺史,李璟予以批准。董思安的父親名叫董章,「章」與「漳」同音,董思安因此堅決推辭,李璟於是將漳州改名為「南州」,董思安這才接受了南州刺史的任命,為方便敘述,本書將一直稱之為「漳州」。
李璟命令董思安、留從效率部增援福州。
公元946年10月,南唐的各路兵馬齊聚福州,聲勢浩大。
與此同時,接到李仁達緊急求救的吳越國,陷入到激烈的討論中,文武群臣一致反對出兵相救,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咱沒彭大將軍;二是南唐大軍兵臨城下,李仁達僅剩內城負隅頑抗,也許不等我們援軍抵達,就已經失陷,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唯有內衙都監使水丘昭券同志,堅決主張出兵相救。
最後,吳越國最高領導人錢弘佐同志高瞻遠矚,對群臣說不要僅局限於眼前的苟且,我們還有詩和遠方。要把眼光放長遠,吳越國與福州唇齒相依,救福州就是救自己。這次會議的討論像極了新中國「抗美援朝」的偉大決策。
在錢弘佐的大力推進下,「抗淮援閩」行動展現出了驚人的執行力,在李仁達的使者抵達杭州的兩天後,三萬吳越大軍已經分水陸兩路,馳援福州,與時間賽跑。
11月下旬,吳越國援軍抵達福州,與李仁達會師,但福州仍陷入包圍之中,形勢不容樂觀。
但是,自從南唐接連攻克外城、二城,把李仁達壓縮進小小的內城以來,距今已經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如果參照兵力對比和前期的戰鬥力,那麼這一個月的毫無進展就顯得頗為詭異,很明顯,是友軍放水行為。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李仁達也許不是真的神,但南唐友軍是真的豬。
在福州前線,南唐大軍名義上的總司令是建州永安軍節度使王崇文,但友軍們根本不聽他的調遣:
陳覺、魏岑、馮延魯,頂著「五鬼四凶」的光環,根本不聽從王崇文的指揮;
留從效,原閩國降將,新任泉州刺史,還暗中操控了漳州,此時的他正想借福州之亂吸引南唐中央的精力,從而割據泉州、漳州,因此故意放水,養寇自重,後來的發展也如他所想;
王建封,將壇新秀,攻克建州、俘虜王延政的時候,王建封立下「首登之功」,第一個攀登上建州城牆,此時的他驕橫難制,不服管教……
王崇文根本無法節制各部,南唐軍隊雖眾,卻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戰,一人一把號,各吹各的調,打起仗來更是狼上狗不上。更何況還有留從效之輩,憋著壞地故意送人頭,努力讓友軍輸。
所以南唐大軍圍攻了一個月,竟然毫無進展,李仁達蝸居在內城中,等來了吳越國援軍,等來了希望。
南唐大軍在福州城下耗了一個月,又一個月,再一個月……一直耗到了次年(947)2月。
在這幾個月里,中原發生了一件大事:契丹人取得了第三次「晉遼大戰」的勝利,一舉攻入汴州,石重貴被俘北上,後晉滅亡。
這件事對淮南的震動還是相當巨大的。
首先,南唐在對契丹的外交政策上處於了極大的被動。兩國長期以來保持了親密友善的外交關係,並一直以南北夾攻中原、瓜分中原為合作基礎,在契丹南下滅晉的時候,就曾對南唐發出過真誠地邀請,要求李璟兌現曾經的山盟海誓,攜手攬腕,汴州相見。
然而南唐卻像極了一切渣男,「下次一定。」
說實話,李璟並非不想履行諾言,而是福州戰事牽扯了南唐的絕大部分精力,實在分身乏術。但不管怎麼說,南唐在契丹滅晉的過程中,扮演了看客。
現在,契丹成功了,南唐在道義上先輸一籌,在日後的外交中處於不利地位。
其次,南唐與契丹的友好關係,是建立在共同的敵人的基礎上,中原王朝既是雙方的戰略緩衝,又是友好親密的紐帶,如今,兩國之間失去了友好合作的基礎,卻增加了利益衝突、軍事摩擦、政治對抗的風險。朋友與敵人的轉換正在悄然發生。
契丹派使者出訪南唐,通告滅晉事宜,這次外交訪問在史籍上有著多種截然不同的記載,都非常有意思:
《十國春秋》:「是月(947年2月),契丹以滅晉來告捷,且請會盟於境上,辭不赴。」
「會盟於境上」,翻譯翻譯,什麼叫「會盟於境上」?給我TM的翻譯翻譯,什麼TM的叫TM的「會盟於境上」!
古人非常含蓄,無論是威脅恐嚇還是詆毀辱罵,也要講究儒雅,即便宣戰,也不會爹娘祖宗的爆粗口,比如曹操吞併了荊州之後,給孫權寫信,「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
我們梳理了南唐在外交上的被動和軍事、政治上的危機之後,再看這句「會盟於境上」,品,仔細品。
當然,《江南野史》和馬令版《南唐書》卻對這次「會盟」有著獨到的記載:
「契丹遣二使來告,曰晉少主逆命背約……將冊君為中原主,嗣主曰:『孤守江淮,社稷已固……』已而嘆曰『閩役憊矣,其能抗衡中國乎』?」
大意是遼太宗耶律德光派來兩位使者,向李璟解釋說之所以滅晉,是因為石重貴是大渣男,而自己其實非常希望恢復大唐與契丹的關係,既然李璟同志是大唐宗室,那就請李璟當中原之主,恢復盛唐疆域……然後李璟謙虛地說自己能治理好淮南就知足了,如果耶律德光真的不忘先好、緬懷大唐的話,就請他善待中原的百姓,至於其它的,自己就不敢奢望了。隨後又感嘆說自己其實是因為身陷福州戰事,所以無力問鼎中原。
毋庸置疑,這是強行往李璟臉上貼金。不多解釋,看一眼《遼史》、《資治通鑑》等權威史書,就會知道這段記載有多麼的荒唐、多麼的自戀!簡直臭不可聞,何止是臭不可聞呀,簡直就是臭不可聞。
對於契丹「會盟於境上」的邀請,李璟婉言謝絕,派工部郎中張易(《江南野史》記載是兵部尚書賈談,馬令版《南唐書》記載是兵部侍郎賈潭)回訪,先對契丹滅晉表示祝賀,隨後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身為李唐宗室,請允許我派人到長安修復皇陵。
如李璟的感嘆,他是陷入福州戰事而無力問鼎中原,但他可以以這種方式在中原刷一遍存在感,告訴長安乃至整個中原的遺老遺少:大唐沒亡!李唐宗室在淮南站穩了腳跟,今天回來修墳,明天就回來坐殿!
對此要求,契丹斷然拒絕。
契丹滅晉,使得那些曾經得罪過契丹的人心有餘悸,他們選擇了出逃避禍,例如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等,他們逃過淮河,投奔南唐,淮河北岸許多不願臣服於契丹的民兵、游擊隊也紛紛表示願意接受南唐的招安。
南唐朝廷內部因此又湧現出一大批「主戰派」,他們以韓熙載為代表,韓熙載上疏稱現在是復興大唐的最佳時刻,因為契丹雖然消滅後晉,但在中原缺乏群眾基礎,文武將帥和普通百姓的反抗情緒高漲,契丹勢必不能久遠,此時北伐順天應人,大業可成,如果錯過機會,中原必定會湧現一位抗遼領袖,他將整合反遼力量,並最終統一中原,到那時,南唐又會面臨一個北方勁敵。
韓熙載的預言非常精準,當月(2月),河東節度使劉知遠高舉反遼義旗,4個月後,入主汴州。
李璟及群臣非常認可韓熙載的說法,但福州戰事讓他們有心無力,只能錯失良機。
當時間來到3月,吳越國再派援軍抵達福州南面的白蝦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