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睦鄰友好

  第750章 睦鄰友好

  【睦鄰友好】

  1,安州「球賽」——中原(後晉)

  公元940年5月,後晉的安州安遠軍節度使李金全叛歸淮南,請求接應。徐知誥命令鄂州屯營使李承裕等率軍接應。臨行前,徐知誥重申了這次行動的宗旨,也是大國之間的政治默契,即可以招降納叛,但不能侵占土地。

  比如此前盧文進叛逃淮南,當時的後晉不僅不予阻攔,反而一路綠燈。然而這次李金全叛逃淮南,卻出了小意外,淮南將領李承裕等人破壞遊戲規則,妄圖趁機占領安州。經過一番較量,李承裕被生擒,淮南共損失四千餘人,讓徐知誥在外交上處於極為被動的境地。

  後晉石敬瑭為了緩和矛盾,將被俘的淮南將士共五百餘人釋放,還發放了安家費,以德報怨,禮送回淮南。

  這對徐知誥來說是一份大人情,所以徐知誥選擇了拒絕,他給石敬瑭寫信,把這次行動歸咎於李承裕等邊關將領的個人行徑,聲稱自己並不知情,因此拒絕接受所謂的「俘虜」,將這些俘虜斥為叛徒。

  換句話說,徐知誥不承認這份人情,為自己爭取外交上的主動。

  徐知誥把五百多「叛徒」又送回後晉,後晉再寫信安撫、送回淮南;淮南直接出動水軍,武力拒收。

  兩國互相踢皮球的本質,是對戰後外交主動權的爭奪。

  最後,這五百多人還是被石敬瑭收留,一臉懵逼的五百多人終於有了歸宿,他們是軍事行動的倖存者,卻是外交行動的犧牲品。

  始作俑者李金全抵達後,徐知誥待之甚薄。

  總的來說,由於北方存在著一個強勁的對手——契丹,使得後晉不得不想方設法地維護與淮南的友好關係。

  徐知誥時期,淮南與中原(後晉)雖然始終同床異夢,但基本能做到表面上假惺惺的和諧融洽。

  2,多此一舉——契丹

  如上文所說,中原之所以願意委曲求全,主動與淮南保持睦鄰友好,主要原因是中原被契丹牽制。

  淮南也可以恬不知恥地說這是自己外交策略的勝利,因為宋齊丘早就為徐知誥制定了厚結契丹、遏制中原的大戰略,只不過這稍微有些自作多情了,因為即便淮南方面無動於衷,契丹也會威脅中原,而中原也照樣會因此拉攏淮南。

  所以在與契丹的外交關係方面,徐知誥可以說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3,不做大哥好多年——閩國

  同樣是在940年,南面的鄰居閩國發生了內亂,王延政據建州叛亂,與閩帝王延羲兵戎相見,王延政求援於吳越國,但在吳越國援軍趕到前,王延政獨自擊退了王延羲,且兄弟二人已經握手言和,達成停火協議。

  吳越國援軍圖謀不軌,王延政與王延羲化敵為友,反戈一擊,將吳越國援軍擊走。徐知誥派出的調解員正是在這個時間節點出現。

  於是,南唐的史官滿懷自信地、不失炫耀地記錄下了這次地區仲裁,讓南唐以地區事務最高仲裁人的身份,高調地在閩地刷了一波存在感,認為正是在南唐的干涉下,閩國王延羲、王延政兄弟才在老爹王審知的墓前達成和解,化干戈為玉帛。

  而實際上,前文詳細分析過,閩國內戰的這次停火,與境外勢力無關,兄弟二人都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量,即便沒有南唐的調解,二人仍舊會握手言和。南唐還是自作多情了。

  後來的故事我們也已經知曉,當閩國再次爆發內亂時,南唐同樣滿懷信心地來閩國賣面子,出面調解,結果慘遭打臉,特別是王延政,直接揭短罵街。

  南唐,明明那麼普通,卻還那麼自信。

  4,堅定不移的西線戰略——南楚

  公元941年,南漢劉岩派來使節,與南唐相約共同出兵討伐南楚,然後瓜分南楚的土地。

  淮南方面對南楚的態度一直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前文詳述過,自從楊行密占據淮南以來,就積極謀劃與潭州馬殷的關係,試圖打造「淮楚聯盟」,然而馬殷在淮南與中原兩大陣營之間,用腳後跟投票也知道應該緊緊抱住中原的大腿,二者之間這種微妙的關係持續了幾十年。

  客觀來講,淮南方面當然覬覦南楚,也不止一次地對南楚發動過試探性進攻,南楚的軍事實力也讓淮南不止一次地認清現實,使得淮南集團終於達成了共識:欲圖楚地,須等諸馬駒爭槽。

  退一步來講,即便是真要吞併南楚,也該由淮南獨自完成,或者由淮南牽頭主導,而如果由南漢來領銜,那麼淮南很有可能是為南漢火中取栗。

  當然,據後世史官們的說法,徐知誥同志熱愛和平,無意生戰、生亂。

  綜合各種原因,徐知誥最終拒絕了南漢劉岩的熱情邀請。

  5,唇齒相依——吳越國

  同樣是在公元941年,吳越國發生了一次詭異的火災——「火燒麗春院」。

  據史籍記載,天福六年(941)7月,麗春院發生火災,大火迅速蔓延至王府,幾乎把府庫宮殿夷為平地。

  吳越國最高領導人錢元瓘同志因此受驚,嚇瘋了(驚懼發狂疾),並於8月24日逝世。55歲的錢元瓘就這樣被嚇死了。

  關於這場火災的描述,各方史料的記載幾乎是異口同聲,且頗惜筆墨,就連敘述吳越國歷史最為詳盡的《吳越備史》也是如此,如上文所言,就那麼一句話而已。

  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這次事故不僅把吳越國的「皇宮」化為灰燼,還直接導致了吳越國最高領導人的去世,如此驚天動地的事故,卻又如此輕描淡寫。字數越短,信息量越大。

  火災的起因是什麼,為何會快速蔓延到王宮,錢元瓘為何受驚,又何至於嚇瘋?

  錢元瓘並不是膽小如鼠的窩囊廢,他第一次出現在歷史舞台上,是在「徐綰、許再思之亂」時,當時淮南楊行密手下大將田頵出兵助叛,經過談判,田頵提出要以錢鏐的兒子為人質,這是個九死一生的活兒,諸子皆不願以身涉險,此時,年僅16歲的錢元瓘主動請纓,深入虎穴。

  在當人質期間,田頵亦叛於淮南,而錢鏐也為了實際利益出發,同時也為了還楊行密的人情,出兵圍攻田頵,聲援楊行密。田頵大怒,多次要殺錢元瓘,最後一次突圍時,還留下遺言:如果此次突圍失敗,必須殺了錢元瓘!

  幸虧田頵的母親是位明事理的善良老太太,拼盡全力保全了錢元瓘,這才使得錢元瓘最終平安回到杭州。

  隨後,在與淮南的戰爭中,錢元瓘披堅執銳,重挫淮南,使之被迫與杭州方面講和。

  自古英雄出少年,像錢元瓘這樣的英雄少年,竟然會在55歲時被一場火災嚇死。

  信嗎?

  關於這場火災及吳越國最高權力的更迭和其中紛雜的頭緒,將會在後文詳細呈現。

  當吳越國突發火災、錢元瓘精神失常的時候,淮南的文武官員們(以宋齊丘為首)力勸徐知誥趁火打劫,認為這是一舉吞併吳越國的好機會。

  徐知誥表情嚴肅,略顯失望與不愉快,他沉默了良久,才對宋齊丘說了很長一段話,其境界非常高:

  ——「疆域雖分,齒理一人,」

  雖然分屬不同的割據政權,但畢竟都是中國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橫生屠戮,朕所弗忍,」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像變態殺人狂了?

  ——「且賑災睦鄰,治古之道,」

  人道主義救援,從古至今都是明君聖賢推崇的行為準則。

  ——「朕誓以後世子孫付之於天,不願以力營也,」

  人在做,天在看。我想給後輩子孫積點德,不願以凡人之軀挑戰蒼天、挑戰傳統、挑戰道德底線。

  ——「大司徒其勿復以為言。」

  你他喵的給我閉嘴。

  此話一出,徐知誥偉大、光榮、正確的形象立刻躍然紙上,讓後人對他肅然起敬。然而——虧心事你做的還少嗎?

  同樣是這位猥瑣、齷齪、無恥的宋齊丘,就在不久前,給徐知誥出了一個同樣卑鄙無恥下流的計策,截殺契丹使團高霸、並嫁禍給後晉。徐知誥還不是欣然採納?

  就不用說殘忍對待楊氏宗族了。

  這就是歷史迷人的魅力所在,不同層次的史料會呈現出截然相反的真相。

  徐知誥嚴肅批評了宋齊丘,不但沒有對吳越國趁火打劫,反而給吳越國援助了大量錢糧等賑災物資,幫助吳越國渡過難關,體現了大國精神與擔當。

  徐知誥之所以沉默良久,並最終拒絕宋齊丘的提議,其原因當然可能是徐知誥確實有好生之德,不願江淮生靈慘遭塗炭,但其背後還有另一層不便公開的意思。

  首先,吳越國不是酒囊飯袋躺平小可愛。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對整個吳越國的損害是極為有限的,杭州錢鏐與淮南楊行密幾乎是同時割據江淮,距今已經半個世紀,雖然吳越國的綜合實力不如淮南,但仍然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強勁對手,自楊行密開始,雙方爆發過無數次或大或小的衝突,不分伯仲。吞併吳越國,不是一項小工程,徐知誥沒有足夠的把握。

  其次,就算淮南真的吃掉了吳越國,徐知誥也未必能消化。

  我們前文捋順了徐知誥的篡權之路,不難發現徐知誥與其他篡權者的顯著不同,他不是依靠中央禁軍逼宮或地方軍閥叛亂,換句話說,他不是依賴軍隊的力量,這一點與朱溫、李存勖、李嗣源等有本質的區別。

  徐知誥上位後,需要對軍隊體系進行漫長的消化,或者說是馴化,要在軍中樹立威望,培養嫡系,而在這項工作完成之前,他是不敢把軍隊投入到戰場上的,特別是對外的侵略戰爭,因為軍隊會借戰爭的機會迅速掌握權力。

  軍隊掌握了足夠的話語權,又吞併了吳越國,那麼接下來的劇本就是功勳將領們割據吳越國而稱雄,甚至回頭推翻徐知誥。這種劇情可以參見郭威推翻後漢、建立後周。

  第三,這次的「主戰派」靈魂人物是宋齊丘。宋齊丘早就被徐知誥猜忌,被排除在核心權力圈之外,現在是「二進宮」,如果這次軍事行動由他來牽頭,那上述對徐知誥的威脅將成倍放大。

  所以,徐知誥在沉默良久之後,毅然決然放棄了對吳越國的侵略戰爭,嚴厲斥責了宋齊丘狹隘齷齪、卑鄙下流、錯誤的觀點,還抬出了古禮、上天等緊箍咒,把宋齊丘批倒、批臭,批得他體無完膚,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千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至此,我們簡單分析了徐知誥時期南唐的外交史,不難發現,徐知誥建國之後,不僅沒有急於對外擴張、秀肌肉,反而表現得極為謙和,對四鄰的態度起碼在表面上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終徐知誥一世,也沒有發動一次對外戰爭。

  也正是徐知誥的和平外交政策,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指責為胸無大志、小富即安,比如「五鬼四凶」之一的馮延巳就譏諷他為「田舍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