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權力的遊戲3
徐溫太難了,既要淮南保持主權獨立,又要營造一個相對和平穩定的外部壞境,這是一個自相矛盾的命題。
淮南的「外部環境」主要由兩大部分構成:錢鏐;中原王朝。其中,與中原王朝的關係定位,直接決定其主權獨立性。
我們先說淮南集團與錢鏐集團之間的關係經營:
江淮雙雄之間的相愛相殺,也離不開中原王朝的惡意挑唆,中原王朝沒少給江淮雙雄埋雷、拴對兒,讓雙方持續爭鬥,互相消耗,為中原王朝染指江淮地區打下地緣政治的基礎:
朱溫剛剛稱帝時,就封錢鏐為吳越王,兼淮南節度使。其後,朱友貞、李存勖、李嗣源分別冊封錢鏐為吳越國王。
其實錢鏐控制的區域是古越國,今天的浙江一帶,而古吳國則是被淮南集團牢牢控制。所以朱溫犯壞,故意封錢鏐為「吳越王」,而不是「越王」,還特意強調他是「淮南節度使」,意思就很明確了,「令自取之」,誠心挑撥錢鏐與淮南楊氏之間的關係。
同光三年(925)李存勖在敗亡前,以金印、玉冊、紅袍御服等史無前例的禮節冊封錢鏐為「吳越國王」。錢鏐得意洋洋,特意派使者去淮南炫耀顯擺。
錢鏐的這次「凡爾賽」導致了一個十分嚴重的後果:兩國絕交。
淮南方面以其國名與本國重迭(吳越國,吳國)、容易引起國民誤會、從而導致社會動盪不安為由,拒絕接受國書,將使者遣返,宣布與其斷絕外交關係,嚴令邊防、海關等部門,嚴防死守,不再接受錢鏐信件,禁止商旅通行。
四個月後,錢鏐突然罹患重病,無法主持日常工作,下令讓兒子錢元瓘監國攝政。徐溫主動派使者前來探望,向錢鏐表示深切的關懷和慰問,如有不測,順便向家屬表示一下哀悼。
左右群臣都認為這只是徐溫的「病床外交」,以慰問病情為契機,打破兩國僵局,恢復舊好。於是勸錢鏐安心養病,由高級別官員負責接見南吳使者。
錢鏐搖頭苦笑,說你們不了解這個徐溫,他名為關懷,實際則是試探我國虛實,欲乘喪出兵而已。
於是,錢鏐強打精神,以75歲的高齡,拖著病軀,與吳國使者談笑風生,絲毫不像一個病人。
吳國使者回報徐溫:錢鏐身體硬朗,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
錢鏐猜的沒錯,徐溫已經在兩國邊境秘密集結了大軍,要趁錢鏐「病逝」的時機乘喪出兵。聽到使節的匯報,隨即撤銷了此次行動。兩國關係也逐漸趨於緩和。
總之,淮南集團與錢鏐集團之間關係還是老樣子,像一對兒恩愛小夫妻,偶爾吵架、偶爾親熱,偶爾小三插足。
下面是淮南集團與中原王朝的政治博弈:
淮南的主權獨立,就意味著要與中原正統王朝勢不兩立,背負分裂中國的罵名,並且與所有向中原王朝稱臣的勢力為仇作對,這也就意味著淮南將四處受敵;而如果承認中原王朝的正統性、唯一性,那麼淮南的政治地位將降級為一個普通藩鎮,且理論上要服從中原王朝的差遣,從而喪失主權。
徐溫摸著石頭過河,終於摸索出一條淮南特色獨立主義道路,即在堅守獨立自主的底線的前提下,無限地跟中原王朝搞曖昧。好比偷情的漢子,可以與你花前月下,可以與你互訴衷腸,可以與你纏纏綿綿翩翩飛……但絕不登記領證。
於是,在後唐初期,淮南政權在大是大非的政治問題上,小心翼翼地走鋼絲。
李存勖入主中原之初,淮南方面據理力爭,挺直了腰板,逼迫後唐承認了淮南政權的政治平等,以「敵國禮」相待。前文說過,這裡的「敵」是「匹敵」的意思,不是「敵人」的意思。
隨後,卻向後唐瘋狂進貢,告訴李存勖,什麼叫嘴上說不,但身體很誠實。
窮瘋了的李存勖也樂得其所,只要你乖乖送錢,心服即可,嘴上的便宜還是可以讓你們占的。
這是嚴可求給徐溫出的主意,重金賄賂李存勖當局,用糖衣炮彈來化解他們征淮的衝動。很快,李存勖遭遇「興教門之變」,徐溫對嚴可求刮目相看,激動地說道:「全被你說中了!」
李嗣源登基後,徐溫控制下的淮南集團也沒有改變這一外交策略,頻頻入貢中原,雖然在政治上是勢不兩立的死敵,但淮南進貢中原的頻率和數額,遠遠超過那些忠於後唐中央的地方藩鎮(如潭州馬殷、荊南高季昌等)。
最具典型的,就是在天成二年(927),3月,由於荊南高季昌欺人太甚,訛詐了後唐五州土地,武力驅逐朝廷官員,劫皇綱……李嗣源忍無可忍,命劉訓、西方鄴聯合潭州馬殷,兵分三路圍剿荊南高季昌。高季昌向淮南求救,淮南派水軍前往支援。
也就是說,淮南幫助高季昌對抗後唐中央朝廷,兩大陣營、四方勢力在荊南地區展開激烈混戰。
4月,戰鬥進入到白熱化階段,死傷甚眾。淮南卻派使節攜帶重禮(白金羅綺)出使後唐,送端午節禮物。
其實,這場戰爭可以看做是淮南悍然干涉別國內政。因為荊南高季昌、潭州馬殷都向後唐稱臣,後唐中央與潭州合攻荊南,完全是後唐的內政,屬於人民內部矛盾,清理門戶,而淮南則作為「外國勢力」,悍然出兵干涉,幫助一個地方藩鎮武力抗拒中央。
性質十分惡劣,情節特別嚴重,影響極壞!
「但這依然不影響我們淮南入貢後唐,愛你喲,麼麼噠。」——徐溫
5月,李嗣源宣布撤回部隊,戰爭結束。高季昌派使節攜帶禮物訪問淮南,表示願意向淮南稱臣,脫離後唐。被徐溫拒絕。
徐溫的公開理由是荊南離洛陽很近,離淮南很遠,而且這個「高賴子」又是個四處惹事生非的問題兒童,淮南不願被他拖下水。
其實真實的邏輯則是要維持與後唐的這種微妙關係。一旦接受了荊南的歸附,就等於打破了後唐的底線,逼著後唐對淮南動武。所以對於荊南地區,徐溫的公開表態只能是:
「維持現狀、擱置爭議、共同開發。」
這是淮南與後唐中央的默契。
9月,淮南又給李嗣源送去了豐厚的生日禮物:金器一百兩,金花銀器一千兩,雜色綾錦一千匹。
再次更正某度的一個小錯誤。某度的「李嗣源」詞條中說李嗣源的生日是10月10日,其實人家生於9月9日,重陽節。
《舊五代史·明宗本紀》開頭就明確說了:「以唐咸通丁亥歲九月九日,懿皇后生帝於應州之金城縣。」
所以李嗣源的生日是咸通八年(丁亥,867年)的重陽節,屬豬的。
剛送完生日禮物,10月,李嗣源忽然從洛陽前往汴州,民間盛傳後唐將要征淮的消息,淮南上空陰雲密布,緊急動員,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結果汴州朱守殷認為李嗣源是沖自己來的,於是在幕僚孫晟的慫恿下,起兵反抗,被後唐王師及時鎮壓。朱守殷被殺滿門,孫晟逃到了淮南,被徐知誥收留,作為自己的幕僚。
孫晟隻身逃到淮南,妻兒老小全被誅殺。他與朱瑾一樣,到了淮南之後,才開啟了人生的高光時刻,後文還會介紹。
這次「征淮」烏龍對徐溫的打擊很大,以至於他驚嚇過度,於本月病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