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後梁尾聲
【後梁尾聲】
後梁即將滅亡前,許州進獻奇珍異獸,一隻綠毛龜。朱友貞很喜歡它,命人在宮中為之專門修建一座屋子,以供飼養,並將這間屋子命名為「龜堂」。人們私下議論紛紛,認為「龜堂」的諧音是「歸唐」,很不吉利。
朱友貞又曾在市場上購買珍珠,買夠了數之後,隨口對左右說道:「珠數足矣。」左右竊以為「珠數足矣」的諧音是「朱數足矣」,朱氏的氣數到頭了,非常不吉利。
朱友貞即位後改名為「朱瑱」,等後梁滅亡時,有好事者穿鑿附會,說「瑱」字可解為「一十一(王),十月一八(真)」。一十一,即他在位第十一年遭禍,一八為九,十月一八即十月九日,這一天國破身亡。
即便在正史中,此類說法亦不勝枚舉,統治者總會利用人們天人感應的迷信心理,為日後的合法統治尋找輿論基礎,告誡人們前朝滅亡、除舊迎新是天意。
江山易主後,李存勖打算挖掘朱溫的墳墓,開棺焚屍泄憤。
「治癒大師」張全義上疏勸阻,說朱溫雖然是帝國的仇人,但人已經死了,逝者為大,且他的家族已經遭屠滅,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請不要再剖棺焚屍了,以向天下表明陛下的寬大仁慈、聖明恩德。
李存勖認為言之有理,於是只命令將朱溫陵墓的地面剷平,砍光附近的樹木,破壞掉朱家的風水。
在正史上,有一段令人髮指的記載,乾化元年(911)7月,朱溫到洛陽的張全義家避暑,在此期間,朱溫把張全義全家女性成員臨幸了一個遍。張全義之子張繼祚難以忍受這種奇恥大辱,打算殺死朱溫,被張全義阻攔,說當初在河陽被李罕之包圍的時候,若不是朱溫傾力來救,咱們一家早就死了,朱溫對咱家有重生再造之恩,永遠不要忘記這份恩情。張繼祚於是作罷。
《新五代史》和《資治通鑑》等言之鑿鑿,說的有鼻子有眼。不少史書也紛紛採納了這種說法,並作為朱溫荒淫無道的證據。
除此之外,還說朱溫霸占兒媳婦,而他的兒子、養子們為了爭寵,竟然爭相把老婆送給朱溫侍寢……總之,把後梁皇宮描繪得下流三俗,烏煙瘴氣,簡直不堪入目!
妖魔化朱溫及其後梁政權,是後唐政權的政治需要。
於公來說,李存勖以李唐王朝的繼承者自居,自然要與篡唐的朱賊勢不兩立;於私來說,李家與朱家兩代世仇,不共戴天。
朱溫真的那麼淫蕩齷齪嗎?未見得。
朱溫的嬪妃屈指可數,只有5位,在中國古代皇帝圈裡,已經算是反三俗的人了。而且他與張惠(朱友貞生母)的感情非常深厚,張惠在朱溫稱帝前就不幸離世了,朱溫稱帝後,追封她為「賢妃」,在位五年,不再立皇后,所以朱溫活著的時候是沒有皇后的。朱友貞即位後,追封母親張惠為「元貞皇太后」。
再者,911年的朱溫已經病入膏肓了。當時,「柏鄉之役」剛剛結束,前文已經說過,朱溫早已經「不豫」、「大慚」、「疾甚」了,在連續經歷了潞州之戰、柏鄉之戰的慘敗後,憤怒低落的情緒使朱溫的病情急劇惡化,以至於連四人抬的小轎都不能坐,必須在中途停留、養病。前文也說過史書中出現「不豫」等字眼意味著什麼。
說實在話,在這種身體狀況下,朱溫即便有那心,也沒那力了。還把人家全家女人都那個了……簡直匪夷所思。
別忘了,912年的7月,朱溫就死了。雖然是被弒殺的,但他那時瀕臨駕崩,要請朱友文回來即位,所以朱友珪才等不及要提前奪權的。
如果朱溫真的做了那種事情,如今後唐滅梁,李存勖急於報復朱家,不正是張全義報仇雪恨的最佳時刻嗎?
李存勖身懷國讎家恨,正要泄憤,滿朝文武無人敢阻攔,張全義作為後梁的高官,居然敢出面阻攔,這是多大的勇氣,又是多麼寬廣的胸懷!
我個人堅持認為,朱溫沒有對張全義做那種事情,很有可能是後世的故意捏造,給朱溫潑髒水。
河東集團全面否定後梁的政治工作,很早之前就已經系統化展開了,李克用時期就不再多論,僅選取最具代表性的李存勖的部分做法:
1,柏鄉之戰時期,李存勖發布一篇檄文,其對朱溫集團的表述是「逆溫碭山庸隸,巢孽余凶……」
2,李存勖進入汴州時,李嗣源率領後梁的文武百官出城迎接,馬前謁見,後梁文武百官各自陳述自己世代為大唐臣民,不幸身陷偽廷,今日終於再睹中興,雖死無痕。
後梁為「偽廷」,偽政權;李存勖的後唐並非新建立的王朝,而是大唐王朝的中興。
3,在將鄭珏等11位後梁高級官員貶官外放的詔書中,原文是「偽宰相鄭珏等一十一人,皆本朝簪組……」
後梁政權是偽政權,宰相當然是偽宰相;而「本朝」就很傳神了,前文有交代,他們其實是在唐朝做官,所以才被後梁當做政治花瓶,但李存勖巧妙地把他們在唐朝做官的經歷說成是「本朝」而非「前朝」,努力向人們傳遞大唐王朝再次復興的信號,對,沒錯,本朝就是大唐王朝,李世民的大唐本唐。
4,段凝等人奏言趙岩、張氏兄弟等「外戚幫」禍國殃民,應該誅殺,李存勖遂下詔誅殺敬翔、李振、「外戚幫」骨幹等滿門,詔書開頭:「朕既殄偽廷,顯平國患……」
5,上述後梁高官伏誅後,李存勖降制大赦天下,制曰:「仗順討逆,少康所以誅有窮;纘業承基,光武所以滅新莽……朕以欽承大寶……期複本朝……朱溫構逆,友貞嗣凶,篡殺二君,隳殘九廟……」
制文以兩個著名典故開篇:后羿(有窮氏)篡權,史稱「后羿代夏」,少康(大禹玄孫、夏啟曾孫)恢復夏朝,並使國力大大增強,史稱「少康中興」;漢光武帝劉秀推翻篡漢的王莽,史稱「光武中興」。
李存勖自比少康、光武帝劉秀,把消滅後梁比作「少康中興」、「光武中興」,這是後唐的政治基調。
所以說,對後梁的全盤否定,是後唐政權自始至終、自上而下的系統化的政治工作。
對後梁的否定,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新五代史》給後梁的蓋棺定論是「惡極」(梁之惡極矣)。
歐陽修給出這個評價的理由也很充分,「其起盜賊,至於亡唐,其遺毒流於天下」。意思是後梁的開國君主朱溫出身於草賊,幹的事是推翻了大唐,後世影響是遺毒流於天下。
出身草賊,固然是不爭的事實。可當時的豪傑群雄,有幾個不是群盜出身?有幾個屁股乾淨的?
而對於朱氏家族,歐陽修更是直言不諱地概括道:「齷齪到不可描述!」(梁之家事,《詩》所謂「不可道」者)。
有了後唐系統化的妖魔化政治宣傳,有了宋朝《新五代史》的站台背書,後梁也就成為「五代」中最飽受詬病的王朝,其開國君主朱溫,也成為無道昏君、篡逆者的代名詞,很長一段時間裡,「朱溫」是與商紂、夏桀平分秋色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