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抬棺六臣2
【抬棺六臣2】
這六人的性格秉性各不相同,除了這次給唐王朝抬棺,很難再用同一個標籤來精準概括。然而歷史是公正且無情的,「唐朝抬棺人」這一個標籤就夠用了。
在歐陽修編撰的《新五代史》中,特意將此六人編入一卷——《唐六臣傳》,在其中,歐陽修直言不諱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唐亡之後無君子!
「唐之亡也,賢人君子既與之共盡,其餘在者皆庸懦不肖、傾險獪猾、趨利賣國之徒也。」
這話說得略顯偏激,但這就是修爺的性格,性情中人,偏感性,鋼鐵直男,這是修爺身為遷客騷人的豪爽可愛之處。當我們手捧書卷,讀到這番話時,可以想像這樣一幅畫面:歐陽修怒髮衝冠,對抬棺六臣說道:「請不要誤會,我不是要針對誰,我是說,在座的各位(手指中國地圖)都是垃圾!
凡是在大唐天祐四年(907)還活著的,都是王八蛋,好人都死絕了。
修爺口中的「好人」,指的就是以「白馬驛之禍」為代表的「洛陽三慘案」中罹難的念書人,如裴樞、崔遠、獨孤損等。
修爺指出,雖然裴樞等人無力為唐王朝續命,但他們決不「亡唐而獨存」,寧可殉唐也不願苟且偷生。
有幾個跟「六臣」有關的故事,可以看出「六臣」在後人心中的形象。
元朝詩人仇遠有詩云:
「姓名不入六臣傳,容貌堪傳九老碑。」
這是一首賀壽詩,當時大詩人方回過七十大壽,仇遠以詩相贈。前半句用典「六臣」,後半句用典「九老」對仗呼應。
「六臣」有五種解釋:
1,上古時期與黃帝論醫的六位臣工,其中就有《黃帝內經》的主要參與者、「中醫始祖」、「醫聖」歧伯;
2,殷商六臣,其中就有輔佐商湯的名臣伊尹;
3,漢初六反臣,其中包括韓信;
4,唐朝為《文選》做注的六位大臣。
《文選》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詩文總集,是南北朝時期梁武帝的長子組織文人共同編選的,收錄了自周朝以來約八百年間130多位作者的700餘篇詩文,選材嚴謹、注重辭藻,所選大多為典雅之作,基本都是傳世經典,畢竟是太子爺牽頭、宮廷打造、皇家品質,值得擁有。
自問世以來,一直被文人當成是文學的教科書,屬於必讀科目,千餘年流傳不衰。
大詩人杜甫的小兒子過生日時,杜甫曾作詩相贈,以為訓導,詩中就有「熟精文選理,休覓彩衣輕」。杜甫告誡兒子,要熟讀、精讀《文選》,別干出洋相的不正經事兒!
宋代的大詩人陸游,也在其作品中有「文選爛,秀才半」的俗諺流傳後世。
《文選》無可爭議地是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
唐朝的李善、呂延濟等六人為《文選》做注,即《六臣注文選》,是眾多《文選》版本中最具代表性、流傳最久的注本。
5,唐末六佞臣,即上文的「專業團隊」。
那麼「姓名不入六臣傳」中的「六臣」是借用的哪個典故,應該如何解釋呢?
被贈詩的這位壽星老——方回,一口咬定是「抬棺六臣」,認為這是仇遠詆毀自己,把自己比作柳璨、薛貽矩之輩,罵自己是奸臣。
方回對身邊人說道:「他說我是唐末六佞臣,不就是暗指當今聖上是朱溫嗎?敢罵皇上是朱溫,好大的膽子!」於是就要去告官,要殺仇遠。
關於方回的故事,還有很多,與本書無關,不再展開。我們只說「賀壽詩事件」。
如果非要斷章取義,只盯著「姓名不入六臣傳」來看,仇遠確實有口難辯。但只要稍微具備點兒詩詞常識的,就會結合後半句,以對偶、對仗、互文等修辭手法反推整句話的真實意思。
「容貌堪傳九老碑」,這裡還有一個典故——「九老」,說的是以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為首的九位歷史名人。白居易仕途坎坷,屢次遭貶,晚年退居香山,號「香山居士」,時常與文人墨客到香山寺遊玩,登高遠眺、吟詩作賦,陶冶情操,時人敬稱他們為「香山九老」,後人為紀念他們,在香山寺修建「九老閣」,閣內塑有九老尊容,而香山寺也因此成為文人墨客們的聖地。
方回也是一位詩人,所以很明顯,仇遠是在給方回唱讚歌,這句詩的意思是誇他的水平可以與注《文選》的六臣相媲美,與白居易等「香山九老」同日而語。
卻不知為何,方回偏偏斷章取義,一口咬定仇遠是借「抬棺六臣」暗諷皇上,並要告官殺之。
也許……只有同行之間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方回的朋友們紛紛前來阻攔,攔不住,非得害死仇遠不可,他道德上有問題!
這時候,仇遠求到了一位朋友,侯正卿。
侯正卿找上門來,向方回打探,說我聽說小仇最近得罪您老人家了,為啥?難道是因為人家是後起之秀、非主流,讓您這樣的主流老前輩面子上掛不住?
方回冷冷一笑,「這人道德上有問題,我要反三俗。他敢把當今聖上比作朱溫,找死!」
侯正卿要過那首被當做證據的詩作,拜讀一番,笑道:「小仇只說了『六臣』,隻字未提當今聖上,更沒提朱溫。把皇上比作朱溫,這話是您說的。」
方回臉色大變,急忙奪過證據,將其撕得粉碎,「跟他鬧著玩兒呢,別當真啊。」從此不敢再提告官一事。
「賀壽詩事件」就這樣平息了,仇遠的這首詩也因此失傳,只留下「姓名不入六臣傳,容貌堪傳九老碑」一句。
雖然作者仇遠本意並非用典「抬棺六臣」,但方回一聽「六臣」就炸毛,認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後人對「抬棺六臣」的鄙夷和唾罵。你才六臣呢,你全家都六臣!
還有一個小故事:
明末清初大儒顧炎武,在其詩作《王官谷》中有云:
「視彼六臣流,恥與冠裳列。」
顧炎武生活的年代,正是明朝滅亡,滿人入關的時期。顧炎武潛心鑽研救國之道,撰寫《天下郡國利病書》等著作,沒等成書,明朝就滅亡,清軍南下,其母絕食殉國,留下遺書,命顧炎武不得做滿清的官。
顧炎武身負國讎家恨,積極投入到反清復明的大業中。失敗後,開始了漫長的逃亡生涯,在此期間,顧炎武攜帶的行禮幾乎全是書籍。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顧炎武學識淵博,卻秉承先人遺命,誓死不做滿清的官。康熙十三年,好友們舉薦他出仕做官,他回信道:「刀繩俱在,毋速我死」!
次年朝廷決定為大明修史,再次邀請他出山修明史,顧炎武嚴詞拒絕,並稱「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矣。」
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死相拒,其忠貞氣節令大清統治者都油然欽佩。
顧炎武同志翻看歷史,讀到唐末的這段歷史,很容易引發共鳴,結合現實處境和自己的信念,很自然地揮毫潑墨,發自肺腑地喊出「視彼六臣流,恥與冠裳列」。
身為大明子民,不為拯救大明著想,而爭做滿清的官,這是奇恥大辱!這與「抬棺六臣」一樣,一幫衣冠禽獸!
兩個小故事足以說明「抬棺六臣」的歷史形象。
無論「抬棺六臣」是心甘情願也罷、是迫不得已也罷,總之,他們六人被永遠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永世唾罵,遺臭萬年。
(本章完)